南兮之下

　　意识如同沉船，在粘稠的、冰冷的黑暗深海中缓慢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重刺鼻的、混合着铁锈、机油和某种化学清洁剂的冰冷气味钻入鼻腔，呛得他几乎要咳嗽，却发现自己连控制喉咙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坚硬冰冷的、略带潮湿的水泥地面，粗糙的颗粒硌着他的脸颊和手臂。空气阴冷，带着地底特有的潮气，渗透进单薄的病号服，让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后是被强行捂住口鼻时那窒息般的恐惧感，以及那带着甜味的化学气息带来的眩晕和恶心……

　　叶言兮猛地睁开眼！

　　眼前却并非预想中的黑暗。一盏功率极低、光线昏黄的白炽灯泡，悬挂在高高的、布满蛛网和锈迹的房梁上，勉强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浓重阴影，却让更远处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和未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空旷得令人心慌的空间里。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地下仓库或大型防空洞。

　　举架极高，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尽头。四周是粗糙的、未经粉刷的水泥墙壁，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污渍和剥落的痕迹。空气凝滞而沉闷，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水滴滴落的空洞回音，更衬得此地死寂。

　　一些模糊的、被遗弃的庞大机械轮廓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蹲伏在远处的阴影里，形状诡异。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看不清用途的金属零件和废弃物。

　　他被转移了！

　　从静山疗养院，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更加隐秘和荒凉的地方。

　　那个穿着作战服、用麻醉剂袭击他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依旧酸软无力，脑袋昏沉得厉害，麻醉剂的效力还未完全消退。

　　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任何能标识地点的线索，但除了空旷、破败和冰冷，一无所获。

　　这里就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的角落。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清晰的金属碰撞声，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叶言兮吓得猛地一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过身。

　　只见在昏黄灯光勉强照亮范围的边缘，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一个打开的、看起来十分沉重的金属工具箱前，似乎在整理着什么工具。发出声响的，似乎是一把被随意丢进箱子的扳手。

　　那个人……穿着熟悉的黑色作战服，战术背心勾勒出精悍的背部线条。

　　是那个袭击他的人。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叶言兮已经醒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叶言兮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惊恐地看着那个背影，一动不敢动，大脑疯狂运转着思考对策，虽然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对策可能都是徒劳。

　　那个人似乎整理完了工具，合上了工具箱，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转了过来。

　　战术面罩依旧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冰冷的眼睛。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扫过叶言兮。

　　叶言兮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脊背却抵在了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无路可退。

　　“你……你是谁？”叶言兮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那个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作战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每一步，都像踩在叶言兮的心尖上。

　　他在叶言兮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即使隔着面罩，叶言兮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冰冷的审视和……一种令人不安的评估意味。

　　“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一个经过变声处理、低沉而毫无波澜的电子音从面罩下传了出来，听不出年龄和情绪，“比预计时间快一点。”

　　他认识自己？他对自己用了麻醉剂，还计算了苏醒时间？

　　叶言兮心中的恐惧更甚：“你到底想干什么？！是叶时南派你来的吗？！”

　　这是他最坏的猜想。难道他所谓的“逃脱”，从头到尾都仍在叶时南的剧本里？甚至静山疗养院里的那个老人，那个“Enigma”信号，都是叶时南为了让他体验更彻底的绝望而自导自演的一环？眼前这个人，是来进行“最终处理”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巨大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然而，那个神秘人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似乎是嗤笑的声音。

　　“叶时南？”电子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还没资格命令我。”

　　不是叶时南的人？

　　叶言兮愣住了。那会是谁？父亲叶华年暗中派来“清理门户”的？还是……其他与叶家有仇的势力，想利用他作为筹码？

　　“那你是谁？！你想怎么样？！”叶言兮的声音因为混乱和恐惧而拔高。

　　神秘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扫过叶言兮苍白惊恐的脸，落在他因为寒冷和害怕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然后扔过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

　　“吃了它。你需要体力。”电子音命令道，不容置疑。

　　叶言兮看着地上的食物和水，却没有动。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药？

　　神秘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电子音冷了几分：“要杀你，不用这么麻烦。”

　　这话虽然冰冷，却有一种残酷的真实感。叶言兮犹豫了一下，极度的饥渴和虚弱最终战胜了恐惧。他颤抖着拿起饼干和水，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饼干粗糙噎人，水冰冷刺喉，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看着他吃完，神秘人才再次开口，电子音依旧毫无起伏：“从现在起，忘记叶言兮这个名字。忘记叶家。忘记你过去的一切。”

　　叶言兮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到底……”

　　“你没有提问的资格。”神秘人打断他，语气冰冷强硬，“你只需要知道，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还有价值。而不是因为谁的心慈手软。”

　　价值？什么价值？叶言兮完全懵了。

　　“这里是你的临时安全点。也是你的训练场。”神秘人继续说道，目光扫过这个空旷破败的地下空间，“在你证明你的价值，或者失去价值之前，你都会待在这里。”

　　训练？证明价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神秘人的语气骤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救你出来，代价远超你的想象。静山现在的混乱，也只是暂时拖住了某些人的脚步。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会不惜一切代价搜寻你的下落。”

　　“叶家，比你想象的更庞大，更黑暗。叶时南，也远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想真正活下去，想不再像一只老鼠一样被追捕、被玩弄，只有一个选择——”

　　神秘人微微俯身，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面罩，死死盯住叶言兮，电子音一字一顿，带着沉重的压力：

　　“变强。”

　　“学会如何隐藏，如何观察，如何战斗，如何……在他们找到你之前，先找到他们的弱点。”

　　“否则，”他直起身，语气恢复冰冷，“下一次落在你身上的，就不会是麻醉剂了。”

　　话音落下，神秘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黑暗深处，很快便消失在一个巨大的废弃机器后面，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仿佛融入了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

　　只留下叶言兮一个人，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抱着那个空了的矿泉水瓶，脑子里一片轰鸣般的混乱。

　　救他？代价？训练？变强？对抗叶家？

　　信息量巨大得几乎要撑爆他的脑袋！

　　这个人……或者说他代表的势力，竟然是真的从叶家和叶时南手中把他抢了出来？！他们想培养他，去对抗叶家？！

　　这太荒谬了！太难以置信了！

　　可是……对方那强大的行动力，能渗透静山疗养院的能力，以及言语中对叶时南毫不掩饰的轻蔑……似乎又不像是在说谎。

　　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纤细、因为长期囚禁和药物而虚弱无力的手。

　　变强？像他这样的人？一个劣质Alpha？一个只会瑟瑟发抖、任人宰割的废物？

　　怎么可能……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深切的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想真正活下去”这几个字，却像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了他早已冰冷死寂的心田深处。

　　真的……可以吗？

　　真的有机会……不再是猎物，而是……

　　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那个神秘的电子音突然又从黑暗中某个隐藏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你的第一个任务。”

　　“熟悉这个场地。找到三个隐藏的水源点，两个应急食物储存点。”

　　“时间：天亮之前。”

　　“如果找不到……”电子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你就等着渴死饿死在这里吧。”

　　声音消失。

　　空旷破败的地下空间里，再次只剩下叶言兮一个人，和那盏昏黄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孤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