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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八章【臧宗】
周问鹤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敲门声,道人起身将门打开,看见钱德利与他那童子正站在门外。
老钱躬身叉手,一副喜气洋洋的作态,他身边的小童依旧吐字如拨珠:“道长,好消息,好消息,恭喜,恭喜呀。”
周问鹤急忙唱个无量:“可是臧先生答应了?”
钱德利眉开眼笑,嗓子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一旁童子替他答道:“道长也不在灵都观中打听打听,钱某承下的事,可有出过差错的?”
周问鹤闻言,又再三道谢。钱德利淡然地摆摆手,然后将周问鹤拉到榻前坐下,小童道:“老臧一贯恃才傲物,他那里边臭规矩特别多,我先跟你讲讲,别无缘无故又开罪了他。”
周问鹤连声称是,他也想先从钱德利口中探一探,臧宗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首先,道长一定要准时。老臧给你定下的时间,为今天黄昏,早来不见,过期不候。”钱德利思忖片刻,又轻拍两下童子,后者道,“另外,臧老儿想省些儿功夫,所以今次并不是只见道长一个,另有位张掖人陈三盅会与道长一同进去,他也有问题要问,如果道长觉得有别人在场不方便,提问时也可以让对方回避。”
周问鹤忆起了陈三盅所说的“军中旧案”,亦感十分心痒,但随即又想到陈三盅的真实身份,暗忖自己身为上三门弟子,假若为了无关之事扯上十友会,可就得不偿失了。那边厢钱德利又零零碎碎说了臧宗一大堆忌讳,把周问鹤弄得头疼不已,心中也明白那老头定然十分不好相与。
钱德利最后向周问鹤交代了臧宗书斋的去法,便起身告辞。送走老钱,霍小蛰催促道人回房再补一觉,毕竟见臧宗最是要紧,可不能在那里打起瞌睡。周问鹤深以为然,便也要动身,忽然想起自己还没用过朝食,就问好友此刻斋堂还有没有饭菜供应。霍小蛰思索片刻,从几上取出一个小食盒,里面放着两枚素饼:“用这个垫垫吧。”
食盒本身并不贵重,但一看便知十分干净,想来又是侯师姐的特别关照。
周问鹤提着食盒正要出门,背后又传来霍小蛰的叮嘱:“在廊下吃,吃完再进房,这东西掉渣厉害。”
周问鹤听了大感不解,回头望向好友,眼神尽在责备其不近人情,后者倒解释得坦荡:“这地方是清修弟子借给我们住的,不能落人口舌。”
周问鹤走出门后,在廊下取出一枚素饼送入嘴中,味道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素淡清口,几近无味。道人一面吃,一面替好友感到无奈,谁曾料同门兄弟姐妹,竟然也相互避嫌至此。想来想去,症结还是出在公主身上,她既不爱弟子,弟子们又如何相爱?
眼看着手中素饼只剩下最后一口,周问鹤想着将它吞了好回去睡觉,张大了嘴正要往里送,忽然看到早上那蛮横的中年坤道急匆匆朝自己跑过来。周问鹤本就对她有三分忌惮,如今又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尴尬模样,心中没来由地窘迫起来。
丁蘅却全然不在意道人的狼狈,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一双眼睛上下打量道人,半是焦虑,半是提防:
“道长,可是终南楼观台上‘铁鹤道人’周问鹤?”
道人没曾想对方竟是冲自己而来,这回是要逃都不行了。心下暗自叫苦,但也只能硬起头皮称是。
“贫道乃是此地女冠,俗名姓丁,呃,”丁二师姐忽然踌躇起来,似乎她也没想好下面的话要如何说,“贫道……有要事想求道长相助,呃,不敢白求,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有重谢……”
周问鹤已经猜出对方想说什么,心下惶恐,急忙打断她继续说下去:“道长,我乃是个外人,你找我相帮怕是不方便吧?”
丁蘅似乎已经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争辩道:“灵都……”吐出两个字,她忽然收住口,周问鹤估计她想说的是“灵都观中都不可信。”,但终究没胆量说出口,便又慌忙扯到别处。
丁蘅还在滔滔不绝,但周问鹤根本没打算应下这差事,所以听得也不仔细,他的目光无意中飘到远处,刚好看见四十步外树荫下,一个灵都派女冠模样的人正远远望着自己,脸上依稀还可看到昨晚金吾卫的那般笑容。
周问鹤心中隐隐然感觉不妥,但他只一个走神,那女冠便不见了,如今树荫下空空如也。道人这时再回过神看丁蘅,发现她也正望着周问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刚才这人支支吾吾说了一大串关于仆人的线索,可惜道人完全没有听见,如今也弄不懂她为何这般神态。
丁师姐最后瞧了一眼周问鹤,没再说什么便急匆匆离开了。周问鹤虽然未及听全,但感觉她的话明明只讲了一半,再看她的背影,慌张狐疑几乎透背而出,心想这女冠必有其它隐衷,自己没有牵扯进去也是万幸。
如此周问鹤便拍了拍双手,再将身上饼屑仔细掸拭干净,才回屋里重新躺下。如今时间尚早,他只求自己睡个饱觉,加之昨夜疲乏,道人几乎是合上眼,转瞬便被周公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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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时,周问鹤刚好醒转,这一日好睡,确实把精神养回来了不少。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臂,便按着钱德利所说,匆匆朝书斋方向赶去。
来到书斋门口,陈三盅已经等在那里,两人没做多余寒暄,只是叉了一下手,便肩并肩步入书斋内。从外面看,臧宗的书斋只是单独一栋傍山小楼,进去才发现原来颇有些规模,目光所及,都是连天接地大书橱,千层万格中塞满轴卷,不可胜数。
书橱四围之下,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皓首老者,他的面容已如枯树败革,但一双眼睛却迥然有神。老者一手执案,在周陈二人面前展卷踞身,大有鲲鹏之气。周问鹤心中暗忖,此人八脉畅达,精气充盈,实乃修行内家功的奇才,但看他举手投足,确实没有一点武学根基,着实可惜了。
臧宗单掌抚过面前的龙鳞宝卷,像是在安抚一头凶暴野兽。他随手指了指下位坐榻,似乎并没有起身迎客之意。
周陈二人行过礼,一同落座,早有小书童上前,摆上茶点又躬身退出。
“不瞒两位,你们要问什么问题,其实老朽已经知道了。”臧宗缓缓开口,听语气便知,他对面前两人全无兴趣,“所以,老朽才让二位进来,我们不如抓紧时间,道长就从你开始吧。”他顿了顿,又问,“要不要陈军士先回避?”
周问鹤心中正在犹豫,陈三盅已经站起身,退到书斋之外。
如今书斋里,只剩下了周问鹤与臧宗两人,道人知道机不可失,忙不迭向老人提问:“臧前辈,可听说过大赟?”
“你果然是为此而来。它们这样的共有四个,分别为大赟,荒佛,蟾廷,流荼。魏晋妖僧罗浮,称它们为‘异客’,可算作是天外魔神,不过北魏明苦神僧则称它们为祸根,古往今来,它们有诸多名字。”
臧宗说到这里,不紧不慢翻开了龙鳞册:“大赟信仰,可以溯至三代,传到如今,大多已面目全非,只有从罗浮的《异客图》里能够参寻一二。”
“听说,前辈手里就有一本《异客图》?”周问鹤陪着小心问道。
“小道士,你消息确实灵通。”臧宗冷哼一声,“那本《异客图》,是圣人特意送到我手上的,据说为了弄到它,枉死了不少人……不过,圣人专门跟老朽交代过,此为禁书,只许老朽原篇辑录。要是有第二个人看了,老朽这人颗头就要当时落地。”
周问鹤听到这番话,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强打起精神又问道:“那前辈可知,武周长安年间,钱塘湖畔有一名歌姬谱下一曲,名唤《白衫郎》,都说那曲子与大赟甚有渊源。”
“算不上‘甚有’,钱塘雾中仙,本是大赟血缘很远的眷属。不过它那随行的旋律,确实来自大赟。”
周问鹤一听,心中瞬间升起希望,连忙将《白衫郎》曲调藏于自己脑中之事,与白衫男子之梦一同和盘托出。臧宗认真听完,脸上并无多少惊讶:
“《白衫》妖曲遗祸无穷,如果它真在你的脑中,便万万不可轻动,须知你脑子能关住它,已属万险,但凡有朝一日,它从你脑中逃出来,那灾怖,绝非人言所能描绘。”
周问鹤闻言,另一半心也死了:“如此,便没救了吗?”
“老朽这边是没有办法,但是,另有一个方外神仙,他若出手,或可回天。”
“那是谁?”道人忙问。
臧宗闭上眼,似乎极不情愿提到那人名字:“也不知你小道士听没听说过,他乃是海外小蓬莱,北极老祖。只是这神仙行事,天地难测,就算你真的能找到小蓬莱,老祖也未必会出手相救。眼下,小道士只能靠自己压制那妖曲的腐蚀。”
周问鹤立刻想到了身上这把“铁鹤剑”,心中暗忖:老祖他当日既然留书谢我,可见我对他有用,以后见面,他未必不会顾我死活。一念及此,他又生出希望。
“至于小道士你口中那个白衣男子,你怀疑它乃音律所化,嗯,这虽不可说全错,但所中亦不多。”臧宗合上卷册,似乎也陷入思索,“依老朽来看,它与其说是旋律,不若说,是你自己对那旋律的理解……”
“……那男子本身并不存在,只是你日夜念着旋律,你的脑子,就照你所想,给你造出一个‘白衫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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