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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债
秋风扫过庭院,带来凛冽的凉意。曜金岭四季分明,如今已是到了黄叶落尽的时候。青黛院里的绮梦花倒还照常开着,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院中地上画了个四四方方的框。黑衣剑客与灰狼各据一角,正凝神对峙着。
屋檐下,楚鸢懒洋洋地看着这场切磋,一边锲而不舍地拷问自己的挚友。她颇好奇两人此番出行究竟经历了什么,进展竟如此迅速。
“你同厉苍才认识多久,不比我们更快?”
百里瑶光招架不住,只得如此回击。楚医师哼哼了两声,并不吃这一套:“我可没说要跟那只灰狼——”
灵力对撞发出的巨响打断了她的话。院中卷起一阵劲风,几乎要将一旁的花草尽数拔起。方框里的一人一狼身影相叠,全然看不清招式变化。
楚鸢轻啧一声,扬声道:“你俩差不多得了,别把百里的花给祸害了。”
花的主人倒是神色淡淡,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
不消片刻,对局便有了结果。青年剑未出鞘,堪堪抵在灰狼的利爪之间。腰已折成过分的弧度,右脚微动,终于越出了划出的方框。
灰狼变回人形,低声说了句“承让”。青年利落地恢复了挺拔的身姿,朝对面回了个礼。
百里瑶光转过头,含笑打趣挚友:“阿鸢果真偏心,专挑这时候喊那么一句。”
楚鸢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就是多余替你操心,合该让这俩傻子把你这一院子的花都祸害干净。”
厉苍闻言微蹙了眉,似在质问她为何自己也成了傻子。楚鸢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引得百里瑶光轻笑道:“阿鸢,莫总欺负人家好脾气。”
这话让楚鸢不由冷哼一声,却说不出什么,最后只得偏过头,露出几分不自在来。
百里瑶光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笑意愈浓。余光瞥见韩生仍站在一边,她便干脆伸手去拽青年的衣摆,示意他过来坐。
韩生顺从地坐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厉苍也不算健谈,同他一道安静地听两个姑娘谈笑风生。
日头开始西斜时,楚鸢终于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朝百里瑶光摆了摆手:“行吧,不耽误你功夫了。”
她指的是百里瑶光近日在忙的事。
虽然还未完全参透大阵,但百里瑶光已开始着手将灵枢相关的事情写书成册。她使唤顾垣出去寻找可信的同伴,以期日后辅以书册,能结队守护灵枢。
此事颇费心力。她知挚友脾性,便只叮嘱了注意休息,也不再劝其他。
临告辞前,楚医师眯起眼,仔细打量了片刻,方才满意地点点头:“这会儿倒是气色不错。哎,我给你的灵药是不是还剩下一多半?别给收起来了,记得继续吃。”
百里瑶光含笑应了,要她不必忧心。
目送灰狼驮着医师远去后,百里瑶光犹带着笑意,准备回屋继续写书。韩生已在替她收拾院子,尤其小心那一片花。
“阿生,我来吧。”
她这么说着,准备自己动手打理。绮梦花虽是灵植,但并非常开不败。如今这般自是因为有她灵力滋养,其中颇需一些小技巧。
韩生却没有让开。过分充沛的灵力无需技巧,将每一朵花都照顾到了。
百里瑶光无奈一笑:“知道你如今不受拘束,但也不必这般挥霍吧。”
青年缓缓转过身,眸光晦暗。指腹又在轻碾剑鞘上的暗纹,他紧抿着唇,双眼定定地望着她。
她心下一紧,轻声问:“怎么了?”
过了半晌,韩生才终于开口,声音微哑:“今日楚医师来之前,你刚把最后一瓶灵药吃完,是不是?”
他并非有意窥探,但这段时日朝夕相处,稍加留意便能发觉她的异样。
之前去寻顾垣的那几次,她亦提前吃了灵药,想必是不想让师尊忧心。先前见到她显出疲累之态时,他只当是钻研大阵太过劳心。每当他问起时,她也是这般回答的。
但方才楚鸢未料到灵药消耗之快,她亦不曾点破,显然是另有缘由。
隐隐的不安似要得到印证,让他喉头干涩。
“至少……告诉我能做些什么。”
青年慢慢将手攥成拳,露出一丝苦笑:“我虽愚钝,但也看得出来。日夜研读古籍、推演阵法,是为了尽快将册子写好。”
“但加固之法连我都能学会,如此耗费心力……若我没猜错,是因为那册子不止讲了如何守护灵枢。”
“这些时日,你让顾前辈组织人手,又带师尊去浮玉山讲解法阵。楚医师每次寻你,你都要同她说一会儿大阵的事。就连师兄……你给柳姑娘和姬族长去信的时候,亦给他捎了信,是不是?”
“仙子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胸膛微微起伏,终于问出一句,“那我呢?”
百里瑶光面露讶色,又慢慢化作一声轻叹。眼底含了歉意,她低声道:“我先前不曾提起,正是怕你太过忧心。”
青年露出倔强的神色,她便继续说:“我并未想要瞒你,只是想着寻个好时机。”
她顿了顿,看了眼天边的晚霞,忽然笑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
俯身轻轻掸去花上的小虫,百里瑶光语气淡淡,目光沉静。
“阿生,前世你燃尽了最后一缕神魂,方才换来了重来一世的机会。你也知这天地法则,即便当时我是被大阵的回溯之力卷入其中,但既然真重生了,该还的还是得还。”
重生的代价并未由她支付,是以她一开始便带着前世的完整记忆,并不需像青年那般,经历神魂灼烧、记忆残缺的痛苦。但这不过是一时的优待,她也不曾想要躲避欠债。
韩生陡然一震,惶然看着她。
百里瑶光便按住他的手,温声道:“其实我早该察觉的。只是重生以来不得喘息,总以为是因为自己屡屡以命相搏之故。现下我对大阵理解更深,大抵能猜到其中原理。”
说来唏嘘,谢明澈想借天地大阵重回年少,倒不完全是异想天开。
前世韩生误打误撞催动回溯之力。那时两人离得并不远,百里瑶光就像是搭了他燃烧神魂的东风,平白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天地法则虽有迟滞,却不会漏下任何欠债。
“我原想着时间宽裕,现下看来,若再不参透大阵原理,只怕渐渐力竭,却是有心无力了。”
手指虚虚掩在青年颤动的唇上,百里瑶光微微摇头,继续说:“我确实有意将研究所得尽数记录。若我依旧解不开这道题,多少也给后世留些线索。”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玄戈墟碰碰运气。”
她忽然轻笑:“既让我到了今世,我怎舍得再拿神魂去还这欠债?”
“若能修复玄戈墟的灵枢,我或许能寻个机会,再搭一次东风。天地大阵借了星辰之力,循此原理,我大抵亦能借力还了这旧债。”
韩生拧眉听了片刻,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镇定。
“你既有了打算,为何……”
他忽然住了口,只带了几分委屈,微红了眼尾定定地看着她。
百里瑶光却偏过头去,语气轻缓。
“玄戈墟未陷落前,就是五大秘境中最凶险的那个。如今晦灵已盘踞多年,便是靠近亦非易事。我尚未参透大阵,又日觉力有不逮。此行……我并无把握一定能回来。”
青年僵硬地攫住了她的手。
她便慢慢转过头,看着他露出温婉笑意。然后青年听到她说:“所以我在想,不若临行前,先结个亲吧?”
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韩生怔愣地望着她,看起来呆呆的。百里瑶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颊,又一本正经地同他盘算。
“我只同阿鸢提了此事,不过师尊定是高兴的。虽说仓促了些,但横竖不过那些宾客。阿沁和姬族长都回信说,接下来这段时间应该不忙。”
她眨了眨眼,又道:“你师兄也说近期并无要事。你若不介意,便请他来喝杯酒吧。”
见青年仍定定地看着她,她只得继续说:“曜金岭下的那些农祝我还未去问过。不过他们历来守着村落,大抵也不会突然远行。你同他们相熟多年,若去邀请,他们定也是高兴的。”
韩生觉得脑袋仍是懵懵的,本能地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怎知……”
百里瑶光不由笑道:“我同农祝们也有几分交情。他们倒是遵守同你的约定,未供出你的名字来。不过曜金岭上剑术超群的冷面小哥,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促狭道:“云前辈虽从未提起,但师尊亦与农祝们相熟。只怕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徒儿不甚听话,常偷偷下山去替人家打怪捉妖。”
青年闻言局促地垂下眸,却听她又问:“说了这许多,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结亲?”
日落的余晖慷慨地撒在整个青黛院里,将那片绮梦花照得闪闪发亮。百里瑶光微仰了头,眉眼含笑地看着仍旧紧紧攥着她手的人。
眼眸中情绪翻腾。韩生骤然直起背,口齿清晰地应道:“要。”
看着那热烈扬起的笑容,青年终于忍不住将人圈进怀里。他声音闷闷的,却不容置疑。
“先结亲,然后一起去玄戈墟。”
百里瑶光哭笑不得地应了声好,安抚地轻拍他的肩背。却听他又低低说了句:“莫丢下我。”
笑意仍停留在唇角。她闭了闭眼,轻声答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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