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隐

　　走了没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座位于镇边山脚下的府邸前。

　　“母亲这几日不在。”风月对身旁的风境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吧。”

　　”她去哪了？”风境补充道：“此次我带他们二人来这里，就是有要事请母亲帮忙。”

　　风月探寻的目光再次落在慕涣然的脸上，密长卷翘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

　　方才巷中一幕又在慕涣然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心底对风月的忌惮，早就在脸上形成了一种僵硬的表情。此刻她微微扬起唇角，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

　　“风境说的正是......”慕涣然匆匆瞥了一眼身侧的楚恒，发现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风月。“我们是想......”。

　　“慕姑娘无需多言。”风月止住了慕涣然解释缘由的话语，“这些事，待我母亲回来后，你亲自对她说就好。她原定离开五天，现已有三日有余，想必最迟明晚就该回府了。”

　　风家府邸的大门建的实属朴素，但随着众人的深入，慕涣然才忽觉内里别有洞天。

　　进入主院的途中，要经过几条建在湖池之上的廊桥。两侧水面上，娇嫩的水莲在薄雾的环绕下，若隐若现。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了主院前，而这里，建造得质朴典雅，竟让慕涣然恍然想起初入天界时所见的景象，只是比例缩小了许多，更添人间烟火之气。

　　“风月！”一名中年男子从主院快步走出，面带忧色，“我方才听说街巷那边出了事，你......”

　　“我没事。”风月一改冷淡的眉眼，扬起眉尾，略带笑意的对他说道。“方伯，这位就是我弟弟风境，还有他的两位朋友......”

　　被称为方伯的男子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总听楚夫人提起你，今日终于得见！快请进！”

　　他引着众人入内，一路介绍着，“我们雇人在后山采挖土产，由我出面经营，也好为楚夫人打个掩护，避开官府耳目。”他指向后院方向，“府上有两处后门，一处通往万蝶泉，另一处则是原始森林。只是那森林深处妖兽莫测，诸位若无要事，还请勿私下前往。”

　　安排妥当客房后，方伯说：“二位有什么需要，随时招呼府上的下人就是了。”

　　“谢谢。”慕涣然和楚恒几乎同时开口。

　　“风境，走吧。”方伯与风月便带着风境沿回廊离去。

　　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慕涣然这才收回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身旁的楚恒，却发现他的视线还痴缠在风月离去的方向。

　　“你......是不是喜欢风月？”她问得直白。

　　楚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烧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捂她的嘴。

　　“小点声！”

　　慕涣然轻巧躲开，看他急得跺脚的模样，忍不住继续打趣：“看来，赫雅部落的公主没能留住你的心，它倒是自己飘到好友的姐姐这里了......”

　　楚恒面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连一双耳朵都跟着烧着了。

　　别只顾着笑我！你知道风境和赫雅曼说了什么吗？”他不给慕涣然反应的时间，直接公布了答案，“赫雅曼允诺尊贵身份留下他，但风境却说——‘除了涣然，我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慕涣然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意思？”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平日里，连我都能看的出来，他对你不一样，而你却浑然不知，偏能立刻发现我的心思。”楚恒仿佛终于扳回一城，走向自己的房间，临关门时，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小姨，若以后真成了姻亲，你该叫我什么？”

　　房门合上，留下慕涣然独自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风境与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此刻无比清晰地萦绕心头。这份她一直不敢深究、或刻意忽略的情感，此刻被直白地摊开，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一夜未眠，她做了个决定。

　　次日，她谎称染了风寒，将自己关在房内，打算等到风境母亲回来再说。

　　“你真打算这么躲下去？”镂童倚靠着纹丝未动的饭碗旁，“还是吃点东西吧。”

　　慕涣然长长叹了口气，背脊挺直一瞬，又无奈地弯了回去：“我吃不下。”她喃喃，“我把他当作最信任的人，最要好的朋友，最......”她卡住了，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个更安全的定义，“对，是哥哥。”

　　“哥哥？”镂童不解地晃了晃纸片身体，“你说了这么多，唯独不回应他喜欢你，以及你是否喜欢他。”

　　是否喜欢他？

　　许星知决绝撞上她剑锋的那一幕，那句萦绕耳畔的“我很想你”，如同枷锁，瞬间缠紧了她所有翻腾的心绪。若没有这份沉甸甸的回忆，她或许......但此刻，她的心无法分成两半，一半守着逝去的承诺，一半接纳眼前的热忱。

　　这对风境，太不公平。

　　敲门声轻轻响起，楚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喂，别装了，我知道你没事。风境好像出门了，方伯说可以带我去原始森林边缘看看......”他的语气带上一丝哀求，“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慕涣然拉开房门，狐疑地打量他：“怎么？你还怕那些怪物吗？”

　　楚恒连连摆手，凑近压低声音：“风月姐也去。”

　　“哦——”慕涣然恍然大悟，这是要拉她当挡箭牌，“不去。”

　　眼看房门就要关上，楚恒急忙伸手抵住：“好涣然......好姐姐......好小姨......” 称呼一路升级，眼看就要离谱起来。

　　“停！”慕涣然无奈妥协，“我去就是了。等我换件衣服。”

　　楚恒立刻收回手，乖觉地退到廊下等候。

　　然而，就在她披上外衫时，楚恒的声音伴着远去的脚步声传来：“我在后门等你！风月姐，涣然马上就来......”

　　待她开门，廊下早已空无一人。

　　这小子！慕涣然哭笑不得，既然受人之托，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当那盏“明灯”了。

　　府邸静得出奇，竟不见半个人影。

　　“楚恒？”她边向后方走，边轻唤着他的名字，突然，拐角处一个拿着扫把的小厮探出头来。

　　“您在找什么？”小厮虽未见过慕涣然，但出于谨慎，态度还是十分恭敬的。

　　“请问，这后门怎么走？”

　　小厮指着后方说，“从这里走到尽头，左转，在第二个岔口处右转，穿过一片竹林就是了。”

　　慕涣然道谢应下，一直在心里重复着小厮说的方向，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忘了。

　　可是，越是重复，越觉得好似和最初记着的那句有了偏差。

　　不过还好，终于在她七弯八绕之后，望见了一片竹林。

　　月色如水，温柔倾泻。隐约间，有潺潺水声传来，夹杂着些许异动。

　　是楚恒他们吗？她心下一松，加快脚步。后门虚掩着，她侧身闪出。

　　下一瞬，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呼吸一窒。

　　清泉自山石间流淌而下，水色澄澈见底，鱼群围绕翻涌的泉眼嬉戏。

　　风境背对着她，立于泉水中央，宽阔的脊背裸露在水面之上，月光为他玉色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光，水珠沿着紧实的肌理蜿蜒滑落。

　　刹那间，几乎布满全身的、淡金色的鳞片纹路自他皮肤下骤然显现，流光一闪，又悄然隐去。

　　林间传来窸窣响动，原以为是沧阴，却发现一条通体青蓝、体型比沧阴更为硕大的巨蛇从密林边缘探出头来。

　　翠色的蛇眼淡漠地扫过慕涣然，随即腾空而起。另一抹熟悉的金色蛇影，紧随其后，没入夜空。

　　是沧阴。

　　风境已然察觉她的存在。当她慌忙收回视线时，他已披上衣衫，静立岸上。

　　慕涣然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却一不小心看见他沾着水的皮肤紧贴在薄纱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

　　只觉脸颊发烫。

　　“楚恒让我陪他去森林......我好像走错了，不小心......来到这儿。”

　　风境没有言语，只是向前一步，拉近了距离。一阵淡雅清新的花香幽幽袭来，不知是来自周遭花丛，还是他。

　　别胡思乱想！慕涣然在心里警告着自己。

　　“这里是万蝶泉。”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你身体好些了吗？”

　　他竟然相信了她为了躲避他，编造的蹩脚托辞。慕涣然心中愧疚与慌乱交织，笨拙应道：“好......好些了。”

　　恰在此时，微风拂过，万花丛中惊起大片彩蝶！

　　它们不似净无真君的紫斑银蝶华贵，却小巧斑斓，翅翼如散碎的彩虹，在月下翩跹起舞，织成一道纷飞在风中的绸缎。

　　风境转过身，抬起手臂，修长的指尖停留了一只红蝶，宛如银装素裹的雪松枝头，悄然绽开的第一点红梅。

　　慕涣然屏住呼吸，被这极致的美摄住了魂魄。

　　他回过头，金棕色的眼眸在月色中温柔得像融化的蜜糖。指尖微颤，红蝶振翅，融入斑斓的蝶群。

　　“它们一生追寻，”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又带着对宿命的敬畏，“直到遇见彼此，才肯停止追逐死亡。”

　　他向前一步，温热的指腹轻轻托起她的下颌，不容她再闪躲。

　　她本想逃开，身体却不听使唤。

　　“就连眼睛都要躲我吗？”

　　慕涣然试图辩解，话语却哽在喉间。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模糊远去，唯有他的身影、他的目光，他的一切，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里。

　　“涣然，”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挣扎后的沙哑，却无比坚定，“我试过......但我做不到。”

　　“我再也无法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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