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早上5：00，叶渊澄醒来，面无表情地关了闹钟。
　　出租屋里很冷，铁质的床沿接触皮肤能把人冻得一哆嗦，但叶渊澄没有，似乎没感觉到温差。
　　她站起身，趿着夏天的凉拖，先把睡裙脱在浴室门口，快速地洗了个澡。
　　水珠还挂在睫毛上，叶渊澄开始刷牙，经过冷水澡的洗礼，因为早起而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
　　冬日的早晨一片黑暗，朦朦胧胧的白光是雪。浴室的顶灯是一只老式灯泡，从天花板的破洞里探出来，散发着疲惫的黄光，照亮了窗户和满窗的白霜。
　　日复一日地，叶渊澄提起一只旧布包，开始一天的第一份工作，送报刊。
　　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纸媒衰落的时代，专门的邮递员已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像叶渊澄这样的廉价零工有了机会。
　　要送的报刊不多，那些忠实的读者们也大多是知识分子，分布得很有规律，都在Z市的文化区，和叶渊澄上学路线不冲突。
　　轻轻敲门，很快就会有人回应，有时是学校保安，有时是端着茶杯的老者，有时是架着眼镜的年轻人，都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早啊，你今天很准时，上学别迟到了喔。”
　　有些热情的老人或许是出于怜悯，硬拉着叶渊澄，往她怀里塞早餐，嘴里嘀嘀咕咕。
　　叶渊澄很讨厌他人的怜悯，但不知为何，对这些老人，她讨厌不起来。
　　这群人所处的和她从前的世界天差地别，她才知道，原来善良是可以普遍存在的素质。
　　叶渊澄很矛盾，一方面她狠厉果决，尤其对自己狠，另一方面她又敏感软弱，贪念微小的一点温暖，脱离家庭独自生活，她明明可以选择送快递这项更赚钱的工作，即使更苦更累。
　　今天叶渊澄到得格外早，离早读还有二十分钟，教室里没坐满一半。不意外看见赵陇在奋笔疾书，桌上简单两个馒头一瓶水，他总是班级里第一个开灯的人。这是学期的最后一天，上午考完试后就放假，迎来高中最后一个可以完整享受的假期，连唐棠都在温习，叶渊澄落定后掏出书本。
　　没看到吕常在和章探之，她并不意外，虽然不知道他俩日常在谦虚什么，但在她看来，他们的确不需要临时抱佛脚的复习。
　　很爽朗的笑声穿透雪幕，沿着路灯盘旋而上，和启明星的微光一起轻扣叶渊澄的窗棂，她一愣，下意识往窗外看。
　　花园里那棵最大的榆树已经落光了叶子，但其他长青的树木灌丛仍不减绿意，此时都堆满了雪，如同可口的香草抹茶冰淇淋（相信读者已经从前文看出叶渊澄是一位甜食爱好者）。吕常在和章探之拿着课本在路灯下信步，一个吟“欲渡黄河冰塞川”，一个对“将登太行雪满山”，一个起“窗外西岭千秋雪”，一个接“门泊东吴万里船”，有时叉开别的话题，嬉笑打闹，然而并不过分，雪花落了满身。
　　“早上好，你们在复习诗词默写吗？”叶渊澄探出头，得到吕常在的惊呼和热情招手。
　　“差不多，不过总是跑偏到课外的诗词和其他内容上。”章探之回答得严谨。
　　叶渊澄缩回头，心脏砰砰直跳，拍了拍刚刚维持笑容的僵硬面部肌肉。
　　她知道自己生了张不讨喜的面孔，攻击性太强，年轻的英语老师厌恶她，陌生的小摊老板害怕她，对此本也无所谓。记不清什么时候，她开始渴望更多的理解，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笑容，尝试做出一些改变。比如之前在吕常在生日答应和唐棠一起喝奶茶，比如此时鼓足勇气和吕常在二人打招呼。
　　非常微小的尝试，楼下的二人不会发现，除了她自己，也没人会在意。
　　他们二人真是特别，她想，期末早起复习，然而却不追求效率，在花园里散步和聊天，好像专门为了看雪。
　　雪每年都有，而且每个冬天都要下几场，不是吗？
　　……
　　“16号，您的微辣，请慢用。”叶渊澄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取下夹在碗沿的号码牌，放进围裙兜里。
　　正是午间饭点，不断有人涌进来，还赶上放寒假，小店几乎被挤爆，叶渊澄连忙把几张折叠桌搬出来，摆放在门外，抹布在手中翻飞。
　　“小叶，忙得过来吗？”老板娘回头招呼了一声。
　　“没问题！”叶渊澄把抹布往肩头一搭，端起两个剩碗就往后厨走。
　　一双属于少女的青葱般的手，数起沾满食物残渣的油腻竹签，倒很熟练。
　　“25”她抬起头，示意顾客扫桌上的二维码，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呼唤服务员的方向。
　　小店离学校近，营业多年，回头客多，店内大多都是Z大附中的学生，他们讨论着试题答案，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玩手机，都很兴奋。
　　白烟蒸腾加上正午逆光，吕常在一行人进来时，叶渊澄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还是三个特辣，两个中辣，一个微辣对吧？”她走到众人桌边，一愣，接着熟稔问道。
　　“给这家伙上中辣！”放下书包的吕常在豪迈地一拍章探之的肩膀，“再给我们来一箱啤酒。”
　　“我吃不了辣……”章探之微微皱眉。
　　“中辣好的”叶渊澄点头，“托盘在那边，菜自己取。”
　　不管叽里咕噜的几人，她继续投入工作中。
　　这是他上学期间一天的第二份工作，今天是一年里在这打工的最后一中午。
　　她申请了走读，早上送完报刊后就到学校上学，中午和傍晚放学的时段她到麻辣烫店帮忙，晚上下晚自习就到烧烤摊帮忙，直到深夜。这些工资只够生活和学费，租房的费用主要靠假期，只是靠送报刊和打杂赚钱效率太低，她需要新的工作。
　　她为了避开同学本来选择在远离学校的店打工，通勤不方便，工时和工资也少。可首先得知情况的唐棠将她生拉硬拽，吕常在他们又在旁边游走说服，疏通联络，最终她也丢下难堪，逐渐坦然。
　　“这个腊肠好好吃！”晏林煜变成了星星眼。
　　“我的眼光总没错吧。”吕常在得意，“别说这附近的美食，就算大半个Z市的美食我都了如指掌！”
　　“好好好”顾勉配合地鼓掌，结果发现没人理他。
　　“既然觉得好吃，欢迎你常来。”唐棠即使吃麻辣烫也吃出了西餐的优雅，作为唯一的女生，和其他几个形成了鲜明对比。
　　忙碌中的叶渊澄目光不时扫过他们一桌，吕常在总是调动全场的那个，不知道说了什么，激动地一脚踩上了塑料凳子的脚踏，一手举着啤酒罐和顾勉激情对唱。啤酒交错间，章探之是被灌得最多的那个，脸已经绯红，似乎不胜酒力，但迷蒙的眼中一直蓄着笑。
　　刺耳的电瓶车鸣笛，在人行道穿行的车主紧急刹车，还是撞倒了店门口的盆栽，人流拥挤，他没看见前方的折叠桌和板凳。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的顾勉爬起来，老不好意思地拍拍屁股，对着车主和赶来的老板娘连连摆手，少不了受到刘铭的嘲笑。
　　“没事了，你快去忙吧。”唐棠对赶来的叶渊澄说。叶渊澄愣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转身回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店里和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吕常在一行人也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叶渊澄，一起来吗？”
　　正在低头整理的叶渊澄听到叫她，有些疑惑，得到老板娘许可后也没多想，将围裙一脱洗完手就跟上了众人。
　　F4在前方走着，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加上晏林煜这个活宝，也能很好融入，叶渊澄不理解但尊重，沉默地跟着。
　　下公交车又走了一段后就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竟然是高铁站。
　　“你知道我们一起吃麻辣烫是为了什么吗？”身旁的唐棠问，叶渊澄摇头。
　　前方的几人正在检票口围作了一团，晏林煜似乎想热情拥抱章探之，被吓了一跳的吕常在挡住了。
　　“是饯行，给章探之饯行，他要去见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恋人？还是亲人？”叶渊澄惊讶，“这可不像他。”
　　怎么人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这反应，晏林煜是，她自己也是，唐棠无奈地想。
　　“不知道。”
　　“好吧。”
　　叶渊澄又不说话了。
　　“不上前道别鼓励一下？”唐棠问。
　　“不了”叶渊澄一瞥身边的人，“而且你不也没有吗？”
　　“我为了陪你呀。”唐棠似笑非笑，“不然某人又要躲进阴湿黑暗的小角落了。”
　　叶渊澄沉默了一会，疑惑呢喃，“我不理解他们……”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叶渊澄是一个钢刀一样的女孩，锋锐、坚韧、骄傲，永不服输。”唐棠正色，“你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
　　“我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而来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