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

　　季骁不耐烦地端过咖啡喝了一口。
　　他今天点的是美式，而不是惯常喝的拿铁。

　　“你找林舒说什么了？她那么追求体面一个人，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季骁烦躁地摇头。
　　他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向清欢的事。

　　林舒方才的话始终环绕耳边：“你做好本职工作，别掺和公司的决定。实话告诉你，公司这段时间决定降本增效，除了几个王牌部门，其他部门都要开始人员优化，有些事跟你没有关系，干嘛非往枪口上撞，不怕惹怒上面被裁？”

　　他压根没在意林舒说的话，坚持站在向清欢那边替她求情，林舒这才发火：“平时脑子转得挺快的，今天怎么就一根筋了？”
　　眼见他还要辩论，林舒文件一摔，把桌子拍得砰砰响，骂了二十分钟，才扔出一句“滚出去”。

　　“你说了清欢的事？”姚疏桐又不傻，拉开椅子坐下，呼出一口气，“看林舒那么大火气，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她说公司不是还在考虑中，而是正在实行这个决定，怎么可能撤回。”
　　季骁将杯子重重磕在桌面，整个人靠向椅背，烦闷地看向窗外。

　　林舒话里话外就只有一个意思，没有开除向清欢已经是公司手下留情。
　　至于问到什么时候能让她返岗，林舒更是彻底在打太极。
　　这说明至少在短期内，公司要罚她，不会让她回来。

　　问题是，如果公司决定重新拟定规划部主管，并且部门秩序恢复重回正轨的话，也许就不需要她了。
　　何况接下来要进行人员优化。

　　向志文的问题不解决，向清欢对公司来说就是定时炸弹，能力再强也不敢用，趁此机会优化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无限期停职下去，说不定公司还能等到向清欢自己受不了主动离职。

　　她现在的处境有些艰难。

　　姚疏桐眼见季骁的表情瞬息万变，略一思考，也体会出一些门道。
　　“我回去了。”季骁没喝完剩下的咖啡，起身往外走。
　　姚疏桐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树上的叶片被风一吹，打着旋儿晃晃悠悠落下来。

　　林舒带着十足愤怒的警告没能劝退季骁。
　　他这会儿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咨询室，给自己独立思考的空间。

　　很快他掏出手机，从公司群的成员列表里点进一个平时不怎么交流的头像，在对话框敲打起来。

　　下午，季骁请假没来公司，转而出现在市区某栋高端公寓里
　　他按响门铃。
　　家门一开，现出韩总几日不见又大一圈的脸。

　　这里是韩总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新买的大平层，南北通透，采光良好，窗户一眼可以照见远处宽阔的人工湖。
　　季骁无心欣赏内外景色，连客厅大盆金钱树和精致貔貅摆件都略过。

　　被韩总带到会客区，他发现副总裁李总也在，正坐在茶桌前细细品鉴那壶龙井。
　　“你也坐。”韩总随便一指，“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啊，林舒解决不了吗？”
　　季骁站在原地没真坐下。

　　“这事跟林总监无关。”他站得笔挺，盯着花里胡哨的茶具，“我想跟您聊一下规划部向主管的事情。”
　　韩总为李总倒茶的动作在空中定住一瞬。

　　李总掀起眼皮先后看看他们两个。
　　他执起茶杯，没有回避的意思。
　　向清欢的事情，虽然是韩总拍板的，但也和他们几个高管一起商量过，所以没什么不能听的。

　　“哦，向清欢啊。”韩总放下手里的公道杯，“她不是已经停职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季骁没心思考虑什么说话的艺术，脱口而出。
　　“韩总，向清欢的能力有目共睹，所有工作都完成得很出色。她家庭情况特殊，她父亲的所作所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是她的错。”

　　韩总未曾发话，李总倒是脸色一变，眼里挂上副看戏的模样。
　　这年轻人胆子真大，口不择言的。
　　这话说的，她要没错，那不就是处罚她的公司错了吗。

　　韩总转着手里的茶杯，表情讳莫如深，一时没有说话。
　　“她这些年为公司做出的贡献也不少，一定要给这么重的处罚吗？”季骁一瞬不瞬盯住韩总。

　　韩总还是不说话，李总圆滑，不大自然地轻咳一声，转头对季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季骁啊，这个事情公司不是在商量，而是已经做出决定了。这段时间韩总很忙，一直在考虑人员优化的方案，没时间再操心其他的，你就不要再纠结了。”

　　季骁听得出这是李总在暗示他。
　　公司马上就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让他别这时候犯浑得罪老板。
　　他对李总点头致意，表示他已听懂。

　　但他没打算后撤，正要继续开口，大佛一样坐定的韩总终于出言。
　　“公司无法承担继续让她留在岗位上的风险，如果她家属继续阻碍工作，耽误客户，影响公司利益，甚至是口碑，这个损失谁来承担？她承担得了吗？”
　　“向清欢是一个优秀的规划师，但是她带来的潜在风险太大，说白了，就算再优秀，我也不敢用。”

　　韩总翻转手腕，杯口倾斜，倒去自己杯中冷掉的茶，神色淡漠。
　　热茶重新入杯，雾气氤氲。
　　涉及到公司利益，韩总有顾虑也无可厚非。

　　季骁垂眸定看茶盘上湿润的痕迹，接着说出的话更是把李总的脸都吓白了。
　　“韩总，我明白您的顾虑，但如果可以，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
　　“就让她以自己家的事情为案，如果能顺利结案，就拜托您让她返岗。如果没能解决，按我今天的所作所为，鉴渣部优化的人员不用筛选了，我主动离职。”

　　两位老总以为自己听错，这人莫不是傻了？别人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至于拿自己的事业跟公司对赌？
　　“季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李总眉毛倒竖，“何必呢。”

　　“我是认真的，只是想为她争取这个机会。”
　　自己公司部门的主管，他们多少还是了解的，都知道季骁对待工作认真，不会随便开玩笑。

　　韩总无法理解，看也不看他：“你当公司下达的命令是想改就改的？不像话。你今天说的我就当没听到，你没事的话，我和李总还有其他事要聊。”
　　两句话下了逐客令。

　　“韩总，您今天对我有任何不满都没关系，但是向清欢没有什么错，如果她能处理好，对公司也没有损失，拜托您给她一个机会。”
　　季骁不自觉地往前一步。

　　然而韩总呷了一口茶，没再理会他。
　　李总见状，也不好再掺和，拨弄桌上的茶杯，看不清神色。

　　季骁眼睫颤动，视线一瞥，转向韩总身后墙面上一幅水平不高，甚至稚嫩的画作。
　　他突然转了话锋：“这是您小儿子画的吧，很好看。”
　　说完，他见韩总眼波微动，补上一句打扰了，便自行离开。

　　两天后，一个平静的下午，季骁收到韩总主动发来的微信：【按你说的办，限期三个月。】
　　他扫过短短一行文字，唇角微勾。

　　姚疏桐得到他的消息就第一时间闪来鉴渣部。
　　“不是，你怎么说服他的，前天你去找他，他不是都不同意吗？”

　　季骁心情不错，放下手机，指指自己右臂上的一道疤痕，轻轻一笑。
　　“用这个换的。”

　　姚疏桐捂嘴惊呼一声，敢情是用了个人情。
　　别说，做到这个地步，她真有点心疼季骁了。
　　可惜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否则就会变成一种道德绑架。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看清欢那边是什么想法了？”她问。
　　毕竟要解决这事，还是得向清欢自己。
　　季骁点头。

　　“那我今天下班去她家看看，她休假一周多了，现在应该有好点。”
　　姚疏桐蛮开心，韩总那边松口，意味着有机会。

　　回到工位，她几乎是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等下班。
　　离下班打卡时间还有十几秒的时候，她东西都已收好。
　　打完卡，火箭一样冲出公司。

　　下班时间过去不到半小时，向清欢就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姚疏桐。
　　她没再把人拒之千里外，总算开了门。

　　“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幅样子。”姚疏桐提着两袋子打包来的菜，往餐桌一放，难以置信地看她。
　　完全没有平时工作中干练又锋芒毕露的样子，整张脸死气沉沉，毫无精神。
　　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灵魂。

　　向清欢无所谓地摊手：“成天在家躺着，不这副样子还什么样子？”
　　“你……”姚疏桐心疼又无奈，不敢把话说重，只好拉她在餐椅坐下，“这家凉菜和水煮鱼挺好吃，你没来公司，我都不知道找谁一起吃饭了。”

　　向清欢看着她把袋子打开，掀起包装盒，再把保鲜膜一揭。
　　顿时鼻尖盈满水煮鱼酸辣呛人的鲜味。
　　向清欢食欲提起，接过姚疏桐递来的筷子。

　　尝了一口，鱼片腌制得很好，嫩滑鲜香，辣度正合适，还改进式地加了酸。
　　很合她的胃口。

　　“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现在这么轻松的日子是我之前求都求不来的。”
　　向清欢吃了两筷子，忽然开口。

　　“来之前我还不担心的。”姚疏桐斜她一眼，“现在看到你才发现我的担心是不多余的。”
　　听她把话同正常人的说法反过来，向清欢不由得笑出声。
　　这一笑，差点被辣油呛到，她连忙收敛了。

　　两人一起吃得几近光盘，向清欢也多了笑意。
　　姚疏桐看她心情渐好，便组织好来之前季骁交代的话，道：“韩总今天说，可以给你三个月时间，让你把父母的事情做案情处理，处理好了就可以返岗了。”

　　这时间可不短，当时沈沐凡的疑难案，到结案也就三个月左右。
　　姚疏桐私以为她听到这个消息，该是很高兴。
　　偏偏出乎意料，向清欢收碗碟的动作停滞片刻，最终认真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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