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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苗寨的夜晚变得格外漫长而窒息。
姜谕躺在空了一半的床榻上,身下的床褥还依稀残留着蝶生身上那种清冽又脆弱的气息,如今却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冷和一种被掏空般的剧痛。
爱意与恨意不再是简单的交织,而是融成了剧毒的泥沼,让他深陷其中,每晚都在反复的凌迟中煎熬。
白日里,这种撕扯更加具体而残忍。
当他抱着姜明,试图给哭闹的孩子喂些米糊时,小家伙似乎感应到父亲的焦躁,哭得更加厉害,拼命扭开头,那蹙起眉头的委屈模样,像极了蝶生每次被他强迫喝药时、敢怒不敢言的神态。
姜谕的手猛地顿住,看着怀中这带着蝶生影子的小脸,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
他小时候……被送到我身边时,是不是也这样哭过?是不是也这样害怕?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旋即又被更汹涌的怒火覆盖。
可他最后还是骗了我!利用了我的这点心软!
他甚至无法直视孩子那双越来越清澈明亮的眼睛,因为那眼底偶尔流转的光彩,会让他恍惚间看到蝶生后来望着窗外时、那被他误读成宁静温顺的侧影。
原来那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丈量逃离的距离。
岚涯负责着姜谕的日常起居,从蝶生离开的那一天起,姜谕再也不是以前那样冷静理智的圣主。
他彷佛变了一个人,冷漠,脾气暴躁,阴沉的让人不敢靠近。
她看着两人从小长大,说不心疼当然是假的。
她将姜谕这一切细微的崩溃尽收眼底。
看着姜谕日渐阴沉冰冷的脸色,看着他时常抱着小阿明,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目光空茫地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钉在那个逃离的身影上。
她看着姜谕给小阿明换衣时,会无意识地摩挲某件蝶生曾穿过的、柔软的寝衣,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将布料捻破,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甩开,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小心翼翼地端上饭菜,那些曾是蝶生偏好口味的菜式,姜谕有时会漠然地吃上两口,有时却会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将整张矮几掀翻!
碗碟碎裂的声音惊得孩子大哭,而姜谕只是胸口剧烈起伏地站在一片狼藉中,褐色的瞳孔里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疯狂。
岚涯吓得抱着孩子缩在楼下,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此刻的姜谕比发怒的蛇灵更加可怕。
常能听到竹楼内传来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以及拳头重重砸在坚硬竹墙上的闷响。
姜谕对蝶生的执念,早已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那是一种近乎毁灭性的、要么完全占有、要么彻底摧毁的疯狂。
最终,在一个天色阴沉得如同他心情的清晨,姜谕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
每一刻的等待都是对他理智的蚕食。
他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调动一切资源去将那个背叛者抓回来的理由。
他抱着已然康复、正抓着他一缕黑发玩耍的姜明,面无表情地召集蛊师与族人们议事。
周身散发的寒意比山间的晨雾更浓,所有人都敬畏地垂下头。
他站定,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几位寨中长老身上。
姜谕刻意用了一种毫无波澜、却足以冻结血液的声调,清晰地宣布:“蝶生,已于数日前私自叛逃出寨。”
“叛逃”二字,如同惊雷炸响!
一句话,如同冰雹砸入滚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
“逃了?蝶灵跑了?!”
“这怎么可能?圣主不是……”
“寨规森严,他怎敢……”
惊愕、难以置信、愤怒、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蝶灵与蛇灵相伴相生,蝶灵逃离,这在寨中是前所未有的大事,甚至关乎到蛇灵的力量与寨子的安稳!
角落里的阿桑婶听到这话,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手里的竹篮砸在地上都浑然不觉,整个人摇摇欲坠,眼中尽是灭顶的恐惧和绝望,仿佛看到了当年银环的惨剧再次重演。“不……他答应过我……不会的……”她哆嗦着嘴唇,声音微不可闻。
而同样听到消息的濯英,则猛地捂住了嘴,一双美眸震惊地睁大,随即迅速低下头,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一丝为她兄长终于挣脱牢笼而升起的、无法抑制的窃喜与激动。
她肩膀微微颤抖,努力不让自己异样的情绪被发现。
姜谕冷漠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尤其是阿桑婶的崩溃和濯英那细微的激动,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冷静沉稳。
他刻意停顿,让这背叛的消息充分发酵,然后才再次开口,声音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蛇灵与蝶灵乃苗寨根基,不容有失。”他看了看怀中懵懂的孩子,“为确保传承无虞,我将亲自外出,追缉叛逃者归来。”
“在此期间,族中事务由长□□议。”他下达最终指令,目光最后冰冷地扫过阿桑婶和濯英,不再看任何人,抱着孩子,转身决绝地走向那座空荡的竹楼。
他的背影挺拔如山岳,却散发着不死不休的决绝与偏执。
深夜,万籁俱寂,山风吹过木屋的缝隙,发出细微的呜咽。
蝶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他梦到了姜谕。
梦里姜谕看他的那种眼神——冰冷、空洞,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底下却翻涌着能吞噬一切的、令人胆寒的暗流。
强烈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这些日子的宁静和新奇。
他太了解姜谕了。
了解他的强势,了解他的掌控欲,更了解他那绝不罢休的偏执。
他在姜谕身边待了整整十年。姜谕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怎么可能容忍属于他的“蝶灵”就这样消失在外面的世界?
那个男人,为了留住他,可以编织温柔的陷阱,可以付出惊人的耐心,甚至可以……表现出近乎真实的深情。
那么,为了抓回他,姜谕又会动用怎样可怕的手段?
苗疆的蛊术诡谲莫测,追踪寻人的法子更是闻所未闻。
他不敢去想姜谕是否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他无法察觉的印记,也不敢去赌姜谕会不会因为孩子的牵绊而放弃追寻。
他一定会找来!
这个认知像布满荆棘的刺网,紧紧缠住了蝶生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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