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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罪孽
黄金将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脊梁仍旧挺拔着,可被衣物遮掩的隐秘处,那狰狞的血洞,还不曾结痂。
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孩不曾道谢,只是用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十分惊恐地望着他的伤口,慌忙跑开了。
只是黄金将军救人循心,并不求三两句道谢与后世的称颂,心中无憾即可。
他知晓小鱼所说不无道理,只是那样的情形下,他所能做的便只能如此。
但凡有转圜的余地,都不会施以险招。
可黄金将军决计不能将内心的剖白尽数道出,只能落下冷冰冰的一句,让人好好休养身体,便拂袖离去。
陆池鱼看不透那副黄金假面后,湛蓝双眸中的踌躇与无奈,只有满负威压与决绝的话语,宛若冰锥刺向热血的内里。
黄金将军的命,是他豁出性命换来的,可转头,那人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让自己再次陷入险境。
就好似,任何一个苍凌的子民,都是与他一样重要的存在。
更何况,他体内流着大齐皇室的血脉,冠以最高贵的陆姓。
他既与旁人没什么不同,那来日若黄金将军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应是会毫不犹豫地握着黄金重剑,指向他的面门。
那柄随着主人四处征战,以大齐人的血光而开刃的剑锋,终有一日也会由他的血液来滋养。
如是这般,陆池鱼宁可死在黄金将军的怀里。
就这样不明不白,又足够让人牢记一生的深刻,也比来日决绝的对峙要温情许多。
他再没有往日的洒脱,只在寝榻上胡乱臆想,枯槁了面色,倦怠起神容,眉上的伤痛反反复复,竟是发起了莫名的高热。
军中的医师也诊不出因由,只有一碗又一碗的药汤无止境的往嘴里灌。
在混沌中,他左右张看,却再没有见过黄金将军的身影。
他不知将军是又上了战场,还是在不远处的主将营帐中端坐着,只是不愿来见他一面。
就算病情逐渐平复,他也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只是百无聊赖地逗着豆芽菜,同它讲在宁王府里过的日子。
这样悲怆的过去,他也只敢与一只听不懂人话的鸟讲。
可说着说着,便又想起西厢房里那落了锁的门与极高的院墙,近乎隔绝他所有的生息。
他那时想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便只能俯低了身子,去爬那狭矮的狗洞。
当厢房外融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时,他便觉得这就是自由,能给人带来万分乐趣。
如今他逃了出来,身处离宁王府千里的苍凌军营。无人限制他的出行,亦或是想做什么。
可不知什么时候,那扇落了锁、遮蔽天日的门,又重新出现在面前。
他分明有那把解开枷锁的钥匙,往前迈一步,把什么都说清楚。
介时就算那灼热的光将他照得融化,也总比永囚于阴暗寒冷的小天地里来得痛快。
若他不曾出去过,未曾感受过那光是如何热烈地驱走那笼罩许久的阴霾,又何必在这里如此煎熬。
苍凌与大齐的战争终将止息,无论谁是胜者,陆池鱼都应该回到那个,他该去的地方。
结局既定,他却仍希望这场骤雨来得晚些,再晚些。
让时间去淡忘,令情谊来磨平。他只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让黄金将军着真真切切地看到,他是真的摒弃一切,只为留在他心上人的身边。
所以他根本不敢往前迈出那一步,只驻留在原地,极目远眺。
直到豆芽菜也衔着密报飞远去,陆池鱼眼睁睁看着那略显肥硕的小身体振翅高飞,直到变成蔚蓝天空的一点细尘,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豆芽菜不在的日子里,他又断断续续想了许多。直到终有勇气想个清明 ,想在黄金将军面前道出真相的时候,他听到豆芽菜凄厉的鸣叫。
那声声嘶鸣,是他从未听到过的。
豆芽菜毕竟是被精心训练过的鸟,就算是同他在一起感觉放松的时候,也只会短促的啼鸣,绝不会像现在这般。
陆池鱼赶忙跑出去寻觅那小小的身影,却左右无法在天际间找到一点踪迹。
他面上本就裹着纱布,只有一只眼睛可以视物,找一只小小的鸟便十分麻烦。
直至鼻尖钻入一丝血腥气。
循着气味找到豆芽菜的时候,那小小的身体,亮色的羽毛之下,藏着一个巨大的创口。
陆池鱼颤着手将豆芽菜捧起的时候,它已然没了温度。
只有那耷拉的鸟爪之上,还拴着一支小小的、竹筒状的筒简。
既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也来不及为豆芽菜伤神。在检查过筒简封口处完好的苍凌皇室图腾和一经开启便无法复原的特质黏泥后,便向着黄金将军的营帐狂奔。
有人要截这封密信,已然打落下送信的信鸽。
若他迟来一步,密信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陆池鱼心急如焚,几近是疯跑。却不知被什么绊了绊,重重跌倒在地。
筒简随之脱手而出,那封口处被摔成了两半。
那特质的黏泥干后会变脆,纵是复原也会有细微的裂痕。
他看着这摔成了两半的筒简,心却在一瞬间坠入谷底。
偌大的苍凌军营,只有黄金将军一人有权限掰碎这筒简的封口。
而他一个无名小卒,甚至连卒都算不上的寻常人,却以这种方式,打开了苍凌最机密的信报。
陆池鱼将那断裂的筒简虚盖着攥在手心,可另一只手却如何使不上气力,足够支撑他起身。
直到有人在他臂膀处扶了一把,他才堪堪站起。
若是平常时候,他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热心肠;可越是这个时候,他心怵难安。
陆池鱼十分惊恐地回眸,在看清来人是韦应是的时候,便暗自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
韦应是低头掸着袖上沾染的灰尘,声色听不出喜悲:“刚备好晚膳的食材,想出来透口气,便看到你摔倒了。”
“你跑得慌忙,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此你便先去做该做的事情罢。”
陆池鱼也不知道韦应是什么时候那么善解人意了,不过也来不及思虑再三,便继而向黄金将军的营帐处跑去。
“将军,将军,我……”
黄金将军正坐在营帐中央呷着热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惊着,猛灌下一大口还未被吹凉的茶。
却看来人风火而又张皇的模样,不得不大着舌头问道:“骚鱼,黎肿么啦。”
骚鱼本鱼要是平日里听到,多少是要弯着眸子笑一笑的。可如今闯下如此大祸,又怎还能乐得开怀。
只能奋力憋下有一丝要上扬的嘴角,这般刻意之下,那俊俏的小脸看起来甚至比苦瓜还要苦。
黄金将军何曾见过他如此紧张的模样,本还想要打趣一句缓和缓和气氛,却忽的瞥见那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淌下一滴清泪,正砸在桌角上。
陆池鱼不敢说话,只摊开那握着筒简的手心,却连黄金将军的面具都不敢看,只将头给低了下去。
“筒简……怎么碎了。”
黄金将军拿起那半卡着密报的筒简,抽出纸条看了起来。
“我不小心给摔了。”陆池鱼的声音细若蚊虫,但还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尽数道出。
黄金将军在看过密报后,面色逐渐沉重起来。在仔细检查过纸条上特质的徽记无误后,轻叹过一口气。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封口既是你摔的,便杜绝了他人动手脚的可能。我信你。”
陆池鱼悬着的心本是放下了,却见黄金将军的神容仍是沉重,不免忧心询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青城关沦陷了。”
青城关是苍凌毗邻齐国的要塞城池,这般重要之地,黄金将军早以收复,又怎会突然沦陷?
“齐国的士兵曾占领过青城关,我攻城时并未将他们赶尽杀绝,仅是驱逐出去。”
“我一时心软,念及寻常士兵也有苦衷,便没有大开杀戒。可如此一来,却叫他们熟知了城中地形,反倒让他们趁虚而入,屠戮了刚在城中安顿好的苍凌百姓。”
到头来,只有黄金将军顾念着他国百姓的不易,为他们留着机会,能回家见见妻儿父母。
可齐国将领并非寻常被征兵的百姓,可不会顾念黄金将军的心意。而齐国的士兵就算没那么厌恶黄金将军,也不能因此违背上司的指令。
便是拿定了他的心软,以此作为破绽,让黄金将军到头来只害了自己的臣民。
齐国不损一兵一卒,而苍凌的城池一破再破,百姓有命的逃,无命的死,善心之士却成罪人。
“青城关的百姓还未被屠戮殆尽,我要去救他们。”
黄金将军的话语分明无比坚定,可在陆池鱼听来,却也沾染上三两分无奈与疲倦。
可陆池鱼却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些莫名的不安。可就像是预感一般,只是种意识,并不确切。慌忙之下便握上了黄金将军的手。
“将军,你一定要去吗?”
“我做的孽,我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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