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地

作者:郁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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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年番外鸟栖处12


      时陈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过了许久,时谈叙才抬起头。他摊开手掌,将那只怀表稳稳地托在掌心,递到时陈的眼前。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如同无波的古井,清晰地映着时陈紧张不安的身影。

      “打开它。”他说,声音低沉而平稳。

      时陈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怀表的盖子。

      就在表盖被掀开的瞬间——

      一枚小小的、闪着温润银光的钥匙,静静地躺在表壳内部,紧贴着那块镶嵌着“平安顺遂”的玻璃下方!

      钥匙的造型很普通,但极其小巧精致,显然是特制的。

      时陈彻底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看钥匙,又看看时谈叙,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时谈叙看着他茫然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时陈心上:

      “这是阁楼门的钥匙。真正的钥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堆满旧书的角落,“以后,这里是你的。”

      时陈的呼吸猛地一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的书,都在这里。” 时谈叙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厚重的、蒙尘的书脊,“你可以看。随便看。”

      他收回托着怀表的手,却没有合上盖子,而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玻璃下那颗鲜红的“心”。

      “平安顺遂……”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重新落回时陈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你也是。”

      “等我回来。”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烙印,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地烫在了时陈的灵魂深处。

      时陈的眼泪瞬间决堤。他死死地盯着怀表里那枚小小的银钥匙,看着玻璃下那颗自己一针一线绣出的红心,听着时谈叙那句“等我回来”,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暖流汹涌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怀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紧紧地抓住了时谈叙拿着怀表的那只手的手腕!

      仿佛那是他在汹涌洪流中唯一的浮木,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抓得那样用力,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肤。

      时谈叙没有动,任由他抓着。手腕上传来时陈指尖冰凉而剧烈的颤抖,以及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捏碎的力道。他看着时陈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那双被泪水洗得异常清亮、盛满了不舍、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的眼睛。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拂去时陈脸颊上滚烫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却无比珍重的温柔。

      “别哭。”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眼泪……没有用。”

      时陈用力地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他死死抓着时谈叙的手腕,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时谈叙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抓着,任由他哭泣。他摊开的手心里,那只小小的木怀表静静地躺着,玻璃下的红心和“平安顺遂”在泪眼朦胧中折射出温暖而坚定的微光。

      阁楼里只剩下少年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离愁的寒风。

      深冬的清晨,天色是铅块般的灰蒙,透着刺骨的寒意。时家老宅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乌木大门敞开着,像一张沉默而冰冷的巨口。门外停着一辆线条流畅、光可鉴人的黑色汽车,引擎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车尾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消散。

      仆役们穿着厚实的棉衣,沉默而高效地将最后几件行李搬进汽车宽大的后备箱。动作麻利,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疏离。

      正房夫人穿着一件华贵的貂皮大衣,站在门廊下,妆容精致,脸上带着得体的、送别爱子的不舍与骄傲。她正殷殷叮嘱着什么,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时父则披着厚呢大衣,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脸色是一贯的严肃深沉,偶尔对管家吩咐几句。时景裹得像个球,缩在母亲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时谈叙站在汽车旁。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毛大衣,围着同色系的羊绒围巾,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瘦,却也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疏离。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母亲说话,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投向大门内侧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回廊深处。

      回廊的柱子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是时陈。

      他穿着单薄的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脸颊上两团不正常的红晕。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出来,只是将自己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廊柱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那个即将远行的身影。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不舍,还有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濒临崩溃的绝望。他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尝到了血腥味也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这尖锐的疼痛才能让他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不让自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刮过空旷的庭院,也刮过时陈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像无数冰冷的针在刺。但他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门外那个身影上。

      正房夫人的叮嘱似乎终于告一段落。时父看了看腕表,沉声道:“时间到了,上车吧。”

      时谈叙收回投向回廊深处的目光,对着父母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无可挑剔。他转身,拉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就在他弯身准备坐进车内的刹那——

      回廊的柱子后面,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动了!

      时陈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来!他跑得那样快,那样不顾一切,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枯叶。

      他赤着脚——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冰冷的青砖地面冻得他脚底麻木刺痛,但他全然不顾,只是拼命地冲向那辆即将载走他所有温暖和光亮的黑色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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