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如金坠

作者:若栖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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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塔者


      “我倒觉得我们是一类人,本质上都不喜欢强求事物的结果,对于命运的发展也不会抱有必定的观念。说不定我们越是相互了解,就越喜爱彼此呢。”
      “你们相似吗?我倒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的。她比你冷漠,但你更难以靠近。你的心灵周围是一圈棉花,不管遇到别人的火焰还是自己的火焰,都能点燃,但火焰有时能温暖别人,有时也会灼伤自己。你对人的爱,是一种消耗自己来怜惜别人的爱,一旦消耗过度,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要是那时还得不到一丝垂怜和感恩,这种能力就会作用到自己身上,也就是说,你开始只怜惜自己。你怜惜一个人的时候,会把其他所有人当敌人;那么,当你只怜惜自己时,你就不可能再爱别人了。而相邈呢,她的心周围是一片真空地带,没有空气的话,根本燃烧不了。你这自燃的一圈一圈棉花火,强行带着氧气和火光闯进去,到最后只能剩具尸体。”
      “但也许空壳和尸体,才是人的本质,才是人生的真面目呢。十九,你和我正在做的事难道不是在求骷髅生花吗?”
      一曲终了。
      尤廷鎏投去赞赏的目光,“不喜欢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只是勤加练习的结果罢了。”相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已经想了一整首曲子了。”
      “请说。”
      “你的物件在裕识究的家中,也如此齐全吗?”
      尤廷鎏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我喜欢有她在的地方。而且,放在这里,我就总有借口来了。”
      “你不向她表明吗?”
      “等我可以走近她的世界,融入她的一切,我会说的。但其实,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们都可以尽情享受过程。”尤廷鎏突然话锋一转,“那相邈你呢?”
      “什么?”
      “不对倦期挑明吗?”
      “我……”
      “你能读懂我对十九的感情,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你对倦期的感情呢?”
      相邈说道,“我怕她看清了我,就厌倦了我。我是相信我们之间的命运的,但我依旧害怕,如果她嫌恶的表情有一丝一毫朝向我的可能,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像你这么理性的人,还会信奉这个吗?”
      “嗯,第一次见到倦期时,她佩戴着一只孔雀蓝耳坠,后来她在不知道这次遇见的情况下送给了我。”
      “一定还有很多这样的事,真想听你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过去聊吧。你看,她们在向这边打招呼呢。”
      同样是这一天,同样是交谈,发生在吕粒和孔知身上就完全不一样。
      领袖给予慰问与关怀,询问接受度,许诺贪生怕死之徒一张漂亮的人生履历,原来是需要下属赴死。
      但吕粒并不是怕死,他最怕的是不能活着见到计划变为现实,不过既然被许诺了自己死后孔知一定会替他实现,他也别无选择,何况还有另一个诱人的条件。
      “如果说先有作品才能成名的话,它将是你闻名的第一步。”
      吕粒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忠诚。死亡可以上升一件事的高度,而吕粒也确实贪恋历史名声和存在印记。
      当晚的明月和很多年前的一样,还是照在相同的两个人身上。借着熟悉的月光,裕识究坐在铺着软毛毯的房间里,半身压在软榻的外沿边,从背影来看她像是额头贴着手臂睡着了。
      有软榻不躺,偏要枕着,这也是裕识究的怪癖,尤廷鎏还记得这人的原话是说,‘这样可以带来安全感,因为心灵舒适会比身体舒适的感觉回报更大’。
      倾颓的姿态使她的胸脯被挤压出两道青涩而美丽的弯弧。
      一旁低矮的小书桌上放着一封信笺,尤廷鎏走近时,一眼便看到了其上的内容:
      您来过展览了吗?我很想和您见面聊一聊。您当时为何对一位新人如此有信心?为何一直相信我和我的作品,还总是鼓励一无是处的我?为何要在金钱上慷慨地帮助我?而如今的我有了成就,您却不向我要求任何回报,这实在让我心生不安,深感愧疚。尤其是我受了您太多恩惠,但我们彼此之间却一直不曾见过。
      ……
      可能是听到了尤廷鎏的手持烛火燃烧的声音,裕识究迷蒙地醒来。
      裕识究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一个人好像在反复抚摸自己后颈的皮肤,拢过发丝,轻轻地贴面亲吻。
      她想要找到这个人,努力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尤廷鎏。
      裕识究片刻间清醒了半分,她想着,“这怎么可能呢?真是做了一个荒唐梦。”于是扯了个最近的再正常不过的话题,“我的第一次个人展再过几天就要结束了。”
      “嗯,很成功,十九,未来在等你。”
      裕识究半开玩笑地问,“那我在你眼里有没有特别一点?”
      得到的却是对方尤其认真的回答,“你在我眼里,一直很特别。”
      这下裕识究完全清醒了,她清醒地怀疑这是梦中梦。像是有些害怕触碰到什么似的,她摇晃着起身,一瞬间世界的回归感便充实在她全身上下。
      “可你从前离开过我。”
      尤廷鎏立刻察觉到了那些她们从未聊过的话题,对彼此来说竟然是一种隐形的相互折磨,也许她们都太过在意自己在这幕戏中扮演的苦情角色,在意到她们分别为自己动手编写了一个故事,从而错过了她们本该出演同一部剧的现实,“是你在疏远我,十九,明明我当时在向你靠近,可你百般退让,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吗?十九,我不是你的物件,你不要我的时候,我会自己走开的。”
      “不,小尤,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觉得,我在你心中,好像不是特别重要,所以才说分别的……我不独特,也不出众,如果我没有留在你身边的价值,那么就不可以占据你朋友的席位,因为那样反而会让新认识你的人,对你本人产生质疑的,他们会想,‘居然交这样的朋友,想必也不是怎么好的人。’我不要你因为我受到诋毁与误解,不要你被众人厌恶。”
      “可是这些,你从来不告诉我……在实际行动上,你总对我忽冷忽热,心情低落时就随手把我推给别人……”
      “对不起,小尤,我承认这样的行为里面有折磨的想法,我既想折磨你,也想折磨自己,因为你既不能让我得到,而我又无法放弃你。但我身体上越是远离你,心灵上就越是接近你,离开的日子我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忘了你。忽冷忽热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我对一切人都是如此,这是我的毛病,我是后来才意识到的,自己竟然这么喜欢逃避。但如果你发现我逃避了,那一定是因为回应让我更痛苦,靠近的代价更大,我调节不了压倒性的情绪崩溃好行为焦虑。我对情感抱有太多期望,一旦失望,就会意识到原来情感的主体也是人,冷静下来就什么也不能相信了。”
      “可那样一来,你岂不是和谁都无法靠近了吗?十九,孤独的生活不会很痛苦吗?”
      “痛苦,但安全。”
      说完,裕识究仿佛不能再呼吸房间里的空气般,从尤廷鎏身边逃离了。
      剩下的一颗空旷的心,似乎还能感受到裕识究枕过之处遗留下来的体温。尤廷鎏一直很喜欢那个人皮肤的温度,可能裕识究自己都没发现她的手臂冬天摸上去柔软而温热,夏天又是冰凉舒爽的,多么适合被人贴近呐。可这人偏偏却是打从内心就抗拒和排斥依恋关系。
      尤廷鎏这样想着,缓缓俯下身,嘴唇贴着裕识究枕过的位置,轻吻那处温柔的不会逃离她的所在,如同在吻有情的月光。
      展览恰巧在上元节的前一天结束了。
      整个闭幕是完全失败的,但却是吕粒一人的成功。
      当天早晨,人们像往常一样来到展厅,一路游迹到最后一件展品时,却突然发现了吕粒的尸体。
      他整个人被悬吊在高空,尸体投下的影子被喧嚣的声音来回推搡,不断切割着裕识究的心,她知道当下应该要强制闭馆,疏散人群,安抚恐慌,可是这里太吵了,她动弹不得,情感无能。
      她说不出话来,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呢?要说他的死和自己无关吗?那样也太绝情了吧。要说自己一定会查出死因让死者安息吗,那又何必呢?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自缢而亡,要说几句客观立场上的话吗?可那样是做什么,想要表明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吗?他都死了,自己还要利用死亡向外人宣告自己的品质吗?那现在是要履行身为公众人物的责任吗?可那一定会被他嘲笑吧,说到这,他死前有没有想过,我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裕识究只觉得周围乱哄哄的一切,都与她此刻的心理无关了。
      现场的人议论纷纷:为吕粒说话的信徒指责裕识究居然冷漠地看着朋友的死状而无动于衷;喜欢裕识究的人说这件事根本不该怪到她头上,震惊比难过来得早是正常情绪;双边都毫不关情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本因枯燥的展览冷却下来的心此刻兴奋难耐。
      事情还未定性,但裕识究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了解吕粒的一举一动,甚至说不定他才是一切的推手。这样想着,一阵可怖的阴云笼上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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