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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
“郭老板晚好。”林禄存在独自走回家的路上打了个电话。
“有什么吩咐林老师。”电话那头的背景音略显嘈杂。
“你那儿人招满了没？”林禄存开门见山地问。
“没，缺服务员，缺调酒师，缺茶艺师，缺会乐器的人，”郭子森一口气道，“怎么，你来兼职啊？”
林禄存笑起来：“请问你真的开张了吗？”
“开了，”郭子森辩解道，“让你来你不来。”
“是这样，”林禄存还是不急不缓的，“有个事儿拜托你。”
“我的妈——我没听错吧你有事儿要拜托我？”郭子森嚷嚷起来，“说，只要不是杀人防火，上刀山下油锅兄弟绝不推脱。”
“儿子，没这么夸张，”林禄存笑了笑，“我一个朋友想去你那儿面试，弹古琴的，估计这两天会去问。”
“别面试了，”郭子森一口应下，“这人我要了。”
“先听我说完。”林禄存说，“你该什么怎么挑人还怎么挑，如果你觉得她不合适，不用看在我的份儿上硬收。我知道你一直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唯一想拜托你的，就是别打击她。哪怕你觉得她不合适，拒绝得婉转点儿，说两句话鼓励一下她，语气别太重。”
“多大点儿事！你拜托什么拜托？有什么好拜托的？”四周太闹，郭子森还是扯着嗓门道，“跟我客气……叫什么名字？我留个心眼。”
“虞安娜。虞姬的虞，安娜就是常见的那两个字。”林禄存答。
“姑娘啊？”郭子森大惊小怪道。
“对。”
“铁树开花啊老林，”郭子森继续激动地发表自己的感言，“我都离两次婚了你终于要开始恋爱了吗？”
“想什么，你千万别在她面前扯这些有的没的啊。”林禄存无奈道，“改天请你吃饭，地方你定。”
“大手笔啊……”郭子森啧啧称奇，“行吧，我帮你把一下关，看看这姑娘怎么样。”
林禄存叹了口气：“没让你看这个，总之在她面前暂时收一收你这张嘴，别说难听的话，不要吹胡子瞪眼，表现得善良点，最好能肯定一下她。”
“老林……”郭子森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说实话，来的真不是你女儿吗？”
“招童工违法，”林禄存说，“总之拜托你了。”
“行行行，您别这里拜一下那里拜一下啰里吧嗦的，”郭子森不耐烦道，“我懂，这是你心肝宝贝儿，不论表现得怎么样我都一定客客气气，把她哄得高高兴兴。”
林禄存乐起来：“不用那么夸张，你要是装得太客气，一会儿把她吓着了。”
“啊——”郭子森大叫一声，“我受不了了——挂了挂了！”
次日，郭子森的外甥百忙之中抽空撞了撞他的肩膀：“老舅，有美女。”
八月是正儿八经的暑假，更是旅游旺季之中的旺季，茶馆里挤满了歇脚的游客，饶是郭子森拼老命请到了一个茶艺师和一个调酒师，现在也忙得老爸老妈轮番上阵，这两天还把亲外甥拉过来，打着为他姐和姐夫解决熊孩子的暑假去处的旗号，为自己争取了一个苦力。
“小子，你舅刚离婚没俩月。”郭子森顺着外甥的视线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半袖长旗袍的女孩，青绿色的裙体，极低地挽起一头柔亮的黑发，面容秀致，气质清纯，正低调地四处打量着。
郭子森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背后背着的琴：“来喝茶还是来应聘？”
“先生你好，”女孩儿朝他伸出手，“我是来应聘的。”
他简单地和他握了握手，继续问：“什么名儿？”
“虞安娜。”她答。
郭子森恍然大悟，故作冷淡道：“什么乐器？”
“古琴。”虞安娜不卑不亢。
“坐那儿弹一首，曲子你自己决定，弹完通知你结果。”郭子森朝茶馆中间的空位抬了抬下巴，又想起林禄存昨晚的话，不大自然地补充了一句，“不用有太大压力。”
“谢谢老板。”
虞安娜点了点头，四下环顾了一周，虽然茶馆里的人有点儿多，但格调雅致，曲水流觞、假山园林、盆栽书画样样都有，顺着花格窗向外望去，入眼即是满目的翠绿，夏风吹皱了楼外的湖水，抚过树梢，攀过窗棂，把阳光吹进屋里。
虞安娜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
四周的顾客一见她往茶馆中间的空地走过去，纷纷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虞安娜并不害怕他人的目光。
从小到大，因着这副皮囊，她接收过无数或赞美或审视的目光。可她也知道，以貌取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太过关注他人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未免顾此失彼，舍本逐末。
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不仅要用眼睛看，更要用心去感受——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爱上日记本里的林禄存，会爱上一个连照片都没有留下来的，身后无名之人。
可是今天她来到这里，她要接受的目光不仅仅来自观众对她本人样貌的审视，更来自对她琴艺的评价……
林禄存：【你就当台下坐着的都是萝卜，对着萝卜弹琴，不论弹成什么样，萝卜都不会变成土豆。你一定行的，相信老人家的眼光。】
她想起今天一大早林禄存给她发来的信息，忍俊不禁。
好吧萝卜们，虞安娜女士来给你们弹琴了。
她把古琴横放在面前的木桌上，施施然坐下，素手抚上琴弦。
这个茶馆的名字叫“浮生”。
虞安娜低垂目光，右手拨弦，左手无名指配合轻触琴弦，抬手就是一串密集的泛音，由弱渐强。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浮生若梦，黄粱梦醒，万事成空。
唯有古韵悠扬于天地之间，余音绕梁。
一曲终了，茶馆中掌声雷动。
虞安娜再次抬起眼，才发现四周的顾客都听得入神，有不少仍举着手机拍摄，一下子有些局促。
她站起来，朝鼓掌的观众微微欠身，带着古琴离开。
古音散尽，茶馆里再次盈满鼎沸的人声。
“一周两次，每次四十五分钟，独奏、配合茶艺表演、合奏三种形式不定，”郭子森非常干脆，“其他细节我会在劳动合同里写明，你意下如何？”
虞安娜想了想：“请问表演一般安排在什么时间呢？”
“目前计划统一安排在下午和晚上，每月月初发布工作安排，”郭子森心中早有成算，答道，“工资月结。”
浮生茶馆位于穗城的一个翻新过的古镇中，古镇被打造成穗城的旅游名片之一，常年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工作日夜晚也会有不少上班族前来镇里的特色小店消遣，只要环境和出品不出差错，茶馆的生意大概率冷清不到哪里去。
她非常想一口应下，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两天吧，我们加个联系方式。”郭子森说，“你刚刚弹得曲子叫什么？有点耳熟。”
“我知道！”大外甥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浮光》对不对？”
“对。”虞安娜笑了笑。
“怎么想到的？”郭子森继续问。
“《浮光》起初是网络上很流行的一首纯音乐，后来有人给它填了词，里面恰好有一句歌词是：人生不过恍惚三万天，”虞安娜扫了他的二维码，解释道，“而您这个茶馆就叫‘浮生’。”
郭子森赞许地点点头。
“我在近郊有一个山庄，也准备请人演出。”他说，“如果你想好了，我们可以两份合同一起签。”
虞安娜愣了愣，很快应道：“谢谢您的赏识，我尽快回复您。”
“老舅，你够热情的啊，一下跟别人签两份合同？”虞安娜前脚离开，后脚大外甥就挪揄道，“别不是看上人家了？”
郭子森翻了个白眼：“小孩儿，有一句俗话你听过没？”
外甥老实地摇头。
“朋友妻，不可欺。”
教育完无知少年，郭子森拨通了林禄存的电话：“老林，你姑娘靠谱。”
“什么我姑娘？听着多奇怪。”林禄存笑起来，“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打算山庄那边也和她签一份合同，让她去演出，看看效果。”郭子森灌下一口水。
林禄存想了想：“她应该不会马上答应你。”
“她问你了？”郭子森惊讶道。
林禄存很淡定：“我猜的。”
“操，这也行。”郭子森感概道。
“多大的人了，”林禄存无奈道，“讲话还跟初中似的，一句一个粗口。”
“老林，我发现了，你是想老牛吃嫩草啊。”郭子森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点评道，“有够漂亮的，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
“请收起你肮脏的想法，”林禄存纠正他，“我们是朋友。”
“对对对，朋友，我看你能朋友到什么时候。”郭子森戏谑道。
林禄存笑起来：“腿不要了我今晚过去帮你打断。”
郭子森选择性忽略他说的话：“我说真的啊，我挺满意，今天她在台上弹一首，全程都没几分钟，结账的时候起码有五六桌客人来问我，她什么时候再来演出。”
“她是个网红吧？”大外甥神出鬼没的，“刚才有姐姐拿个照片问我，我瞧着和照片里长得没两样，就说是。”
“怎么不早跟我说？”郭子森着急道，“什么照片，拿来看看。”
“老林，你不是不知道我准备把这儿往网红店的方向经营啊，自带热度的人肯定更符合我的需求，”郭子森边翻手机边叮嘱林禄存，“回去劝劝她呗，别忘了我那山庄阿姨也入了股。”
“我不干涉她的决定，”林禄存低笑一声，“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哎操——我受不了了！”郭子森恼火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刚离婚啊？情伤未愈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那你刮骨疗伤去吧，我一会儿上课，回见。”林禄存百毒不侵，淡然道。
“记得请我吃饭！我要吃龙虾！”吼完一通，没等林禄存说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郭子森朝他外甥伸出手：“你那儿什么照片，我刚没看清。”
“改改你这脾气吧，不然多少个舅妈也不够你霍霍。”外甥长叹一口气，扶额道，“上个舅妈我还挺喜欢的，王者带我上了不少分，可惜了……”
郭子森匆忙地看了看外甥给他分享的来自百万博主的原创帖子，了解清楚事情原委后，愈发佩服自己的眼光，还顺便转发了一份给林禄存。
Anna：【我买了烤鸡！下班来我家吃饭吧！】
Anna：【带钥匙没？】
Anna：【带了自己上去，我六点忙完】
Anna：【没带来咖啡馆拿】
Anna：【别在这里坐！今天的员工福利我喝掉了！】
林禄存今天的课在上午最后一节，紧赶慢赶地讲完试卷，居然还提前了两分钟下课，看着班上学生冲去食堂争夺猪食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
九月啊你快点来，带着做人饭的食堂来——
他幽怨地摁亮手机，哦豁，有人要他请吃饭，有人要请他吃饭。
真是鲜明的对比，复杂的生活。
林禄存：【带了钥匙，下班直接上你家，有什么要买的吗？】
Anna：【你们校门口是不是有卖鲜榨橙汁？】
Anna：【一个个橙子戳烂那种】
Anna：【虞杰森说很好喝，他最近每天都溜出去买，你想尝尝吗？】
林禄存：【没喝过，放学给你买。】
Anna：【谢谢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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