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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之道
兽笼因地震已塌了半边,碎木和泥石横七竖八地倒着,笼中原本安生的灵兽早就跑散了。
好在谢聊一回来,躲藏于山中灵兽便三三两两循着熟悉的气息折返。
沈济跟在谢聊身后,看着眼前狼藉的景象,心里依旧因为早晨那场巨大的误会而沉甸甸的,闷着头一言不发,没什么心思去观察周围。
谢聊看着他蔫了吧唧的模样,心下叹气,有些自责。他悄咪咪召来神虎山君,山君便依着谢聊的意思,绕到沈济背后。
然后,山君低下它那颗威武不凡的虎头,用湿漉的带着细微倒刺的舌头,毫无预兆地在沈济的后颈“呼噜”一舔。
“哇啊!”
沈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得惊叫一声,整个人猛地朝前一窜,直接扑进谢聊怀里。他惊魂未定地回头,对上山君那双无辜的蓝色瞳孔。
“老……老虎!” 他拍着胸口,脸都吓白了几分。
始终将他轻揽住的谢聊,这时才缓缓垂眸。他注视着沈济那副呆愣的模样,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它发现这里有个小孩心情不太好。”
“……”
沈济别过脸,挣开对方的手臂,环抱双臂依旧沉着一张脸。
谢聊见他脸色未霁,索性就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入兽笼,开始收拾那一屋子塌陷后的狼藉。
碎裂的木架,散落的药材,还有几根断掉的梁柱死在地上。他抬手,法力驱散灰尘,在残垣断壁间修理着,整个人隐在昏暗的光影里,背影显得有些寂寥。
沈济却没有跟进去,他闷闷地在门口台阶坐下,红着眼眶咬着手指。
就在这时,一声轻巧的呼噜响起。咪咪不知什么时候晃了过来,他眼睁睁看着一坨巨大的橘面包径直蹭到他腿边。另一侧,乖乖也跟着走近,不知轻重地将大黑脑袋搁在沈济腿上,喉咙里的发动机咕噜咕噜响着。
而在背后,山君也悄无声息地卧了下来。厚实温暖的虎身如同一堵可靠的墙,稳稳地支撑住他微微后仰的身体。
毛茸茸的温暖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沈济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深深陷入咪咪后背丰厚柔软的皮毛里,轻轻梳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抚摸着乖乖搁在他腿上的大脑袋。
被这样纯粹而强大的温暖包围着,他本就一夜未眠,最后歪着头,靠在山君最柔软的腹部皮毛上,在一片令人安心的咕噜声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聊粗略修缮好最紧要的屋顶部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想让沈济过来帮忙登记一下已回归灵兽的名单。
“行涉。”
他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蹙着眉,走出兽笼。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庭院,随即定格在台阶旁三虎一人的画面上。
谢聊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许久。
最终他转身,放轻了脚步,自己去取了登记册。
不过,总不能让他一直睡在外头。谢聊做完手头的要事,日头已近正午,沈济依旧埋在真虎皮草里呼呼大睡,没半点醒来的意思。
谢聊想着还是要将人弄进屋里榻上。
他先是无声地驱开咪咪和乖乖,两只大猫还算给主人面子,不情不愿地挪开了些。可当他俯身,刚将睡得软绵绵的小徒弟打横抱起来时,一直假寐的山君却不干了。它喉间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呜,竟一口轻轻叼住了沈济后背的衣衫布料,不肯松开。
谢聊眉头一皱,低头瞪向它。山君也不示弱,蓝色虎瞳直勾勾盯回去,齿间还刻意用力,偏要同他僵持。
一人一虎,就这么僵持住了。细微的拉扯感终是将沉睡中的沈济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谢聊那张近在咫尺的怒颜。
沈济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挣扎了一下:“师尊?!抱歉……”
他这一动,谢聊抱得更紧了些,却不回他的话,反而低头继续和山君角力。
山君喉间低低溢出一声不满的吼声,终于不情不愿松开了。
制衡的力量突然消失,谢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徒弟已经醒了,正用惊慌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抱着人家的手臂瞬间僵硬,动作有些忙乱地将沈济稳稳放回地面。轻咳一声,语气生硬,试图挽回一点师尊的威严:
“无妨。是……是山君不懂事。”
这锅甩得倒是干净。
“弄醒你了……去屋里补觉吧。”
“没事啊师尊……我不困了,我来帮忙吧。” 沈济摆脱了早晨的低迷状态,终于活络起来,想要将功补过的一下。
谢聊将桌上散乱的最后一份文书归拢,头也没抬:“不必,已忙活完了。”
沈济“哦”了一声,有点不知该干什么时,却见谢聊抬起眼,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狡黠。最终,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既然你醒了,精神头尚可,便来温习温习这御兽之道的入门纲要吧。”
御兽之道……入门纲要……
沈济顿时觉得刚才的睡意潮水般凶猛回涌,脚下发软,恨不得立刻躺回山君柔软的肚皮上继续装死。
不!要!啊!
他脸上那点刚焕发的光彩瞬间垮掉,嘴角下撇,脸色比上早八还难看。但终究是不敢违抗师命,只得耷拉着脑袋乖乖答应:
“……是,师尊。”
重活一世,归来仍是逃不过学生的身份。
谢聊准备上出好的题卷,铺开纸,研好墨,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然后才引导沈济在书案前坐下。
沈济一坐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谢聊偏不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安静是挺安静,就是存在感太强了。
沈济逮着笔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抖着,一下笔,一滴墨汁就晕染开来,在洁白的纸上格外刺眼。
都怪师尊偏要站在一旁看着! 他心里哀嚎,感觉脑袋都要被那目光灼出两个洞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第一题:
御兽与驭兽之别?这个简单!他回忆了一下谢聊与山君它们的相处方式,不就是尊重与合作嘛!他信心满满地蘸墨,写下:前者自愿,后者被迫。
搞定!开局顺利!沈济稍稍挺直了腰板。
然而,他的自信在看到第二题时,瞬间崩了。
“已知某修士强行以驭兽之法操控一头幼年灵兽,灵兽受创而亡。试论此举对修士灵力和心境的三重影响。”
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之前在镇上看到的那个被铁链锁住的犬孩,还有谢聊当时苍白的脸色和那句“活着压榨,死了吃掉”……
影响?这还需要论吗?干这种缺德事,难道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咬着笔杆,拼命回想。脑子里却一团乱麻。最后只能在那道题下面用力又潦草地划下几个词:“会倒霉!会遭报应!”
带着一肚子无名火,他看向下一题,指望着这道能简单点。
“某弟子御使灵鹤巡视山门,忽有同伴以剑光惊扰,灵鹤暴躁欲伤同门。若你是此弟子,应当如何处理?(请至少写出三种方案,并分析优劣。)”
三种方案?! 沈济眼前一黑。
第一种,我扑上去抱住灵鹤的脖子喊‘冷静啊鹤兄!’
劣势:可能被鹤啄死。
第二种,我冲上去拦住同门喊‘快收起你的剑!’
劣势:如果同门暴躁,可能会被砍死。
第三种,我站在原地大喊‘师尊救命啊!’
劣势:可能会被师尊嫌弃没用。
他抓狂地挠了挠头发,这题比上一题还难!他连灵鹤具体长什么样,脾性多大都不清楚,怎么方案?还分析优劣?
接下来的题目更是五花八门,从灵兽孕期护理到不同属性妖兽的相处,沈济看得头晕眼花。刚才那点开局的信心早已被碾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个准备去考状元却只蒙学毕业的傻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答卷除了第一行那八个字和后面发泄式的涂鸦,几乎是一堆墨点,和一片绝望的空白。
好无措。
源于无知的沮丧和焦虑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他快因焦躁昏过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抽走了他面前那片惨不忍睹的答卷。
沈济猛地抬头,只见谢聊已经拿着那张纸,走到窗边的光亮处,垂着眸子,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那唯一一行答案时,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然后便久久地停留在那大片的空白上。
沈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尚可。”
谢聊放下那张堪称灾难的答卷,冲他许可地微微一颔首。
尚可?!
沈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答成这样,连蒙带猜外加情绪发泄,居然还能得个“尚可”?师尊怕不是眼神不好,还是在给他面子哄他?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就想起身逃离。
“坐好。”
闻言,沈济屁股刚离开椅子,又只好乖乖坐了回去,心里七上八下。
却见谢聊转身,从旁边的食盒里端出一只精致的白瓷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块小巧玲珑的糕点,红的、蓝的、粉的……造型别致,淋着晶莹的糖浆,还点缀着细碎的果干。这些小别致可与他平日里饮食的画风截然不同。
“赏你的。”谢聊将盘子推到他面前。
沈济眼睛都看直了,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但理智还在挣扎:“真、真的假的……我答成这样……还能有奖赏?” 他觉得自己不挨骂就不错了。
话音刚落,谢聊竟亲自用银签插起一块粉色的花状糕点,自然地递到了沈济嘴边。
沈济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张开嘴,任由那香甜软糯的糕点被送入口中。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花香,好吃得让他眯起了眼睛。
看着他这副模样,谢聊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他收回手,自己也拿起一块,却没有吃,而是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空白的答卷,开始了正事。
“第一题,你答得不错,抓住了根本。‘自愿’与‘被迫’,便是御与驭的天堑。”
“这第二题……”他的指尖落在沈济那力透纸背的“会倒霉”三个字上,非但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赞许,“话糙理不糙。灵力反噬、业力缠身、心境蒙尘,此三者,便是那‘报应’。你虽未言明,其意却至。”
沈济用力地点点头,前所未有地觉得师尊的声音比糕点还要甜。
“至于这第三题……”谢聊开始详细剖析灵鹤的习性和受惊时的反应,以及如何安抚,如何与同门沟通。
说上课不困都是骗人的,即使是师尊一对一的VIP辅导,即使有香甜的糕点加持。
讲到后面,沈济的眼皮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眼神涣散,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灵魂已经飘出了书房,相会周公了。
谢聊的声音戛然而止。
“咚!”
一个清脆的脑嘣儿精准地弹上了沈济的额头上。
“哎哟!”沈济猛地惊醒,捂住额头。只见谢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里写着“我就知道会这样”。
“看样子,理论都已温习妥当了。”谢聊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平淡地宣布,“既如此,现在开始实操吧。”
沈济瞬间醒了神,心里咯噔一下。
“哦哦……是!师尊!”
实操?什么实操?
又要开始新一轮测试了……不要啊……师尊,求放过!我还只是个孩子!
他心里疯狂呐喊着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硬着头皮,视死如归:“师、师尊……不知这实操……是做什么?”
谢聊将他这副怂样尽收眼底,故意卖了个关子: “随我来便是。”
沈济怀着上刑场的心情,跟着谢聊走到了院中一棵古树下。只见谢聊略一沉吟,竟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陶埙。
沈济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谢聊将埙抵在唇边,深吸一口气,下一刻,一阵幽怨曲折调子跑到天边去的埙音便呜哩呜噜地响了起来!
!!!
沈济下意识死死捂住了耳朵。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这埙音一起,如一道无形的攻击波,树上栖息的鸟雀惊得扑棱棱四散飞逃,连方圆十丈内,堪称“万籁俱寂”,只剩下这魔音贯脑。
谢聊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效果不佳,但他不服。顿了几许,反而更加专注地继续吹奏,试图找到正确的韵律。虽然不算磕磕绊绊,但每个音都仿佛在独立的调子上狂奔,组合在一起,效果着实惊天地泣鬼神。
坚持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实在有辱斯文,更别提诱捕灵兽了。
他终于妥协,悻悻地放下了埙。
“本想试试音诱之法……看来此路不通。失礼了。”
沈济这才敢松开耳朵,长长舒了口气。
谢聊显然放弃了在这条路上继续丢人现眼,收起陶埙,恢复了往常的从容。他指尖微抬,几缕清纯的灵力丝线状蔓延出去。
不过片刻,两只在附近晒太阳的猫儿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来,亲昵地蹭着谢聊的衣角。几只不怕人的灵雀也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古树的低枝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谢聊这才看向沈济,提醒他: “罢了。选一个吧。”
沈济上看看枝头的灵雀,下看看脚边亲人的猫咪,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只看起来最温顺的玳瑁花猫。
手刚指过去,他脖颈突然隐隐作痛,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尝试御兽的惨痛经历。那时他不知如何激怒了一只原本温顺的黑猫,导致脖子上被狠狠啃了两个窟窿。
沈济环视四周,犹豫地抬头问:“诶,师尊,这次……怎么没有那只黑猫了?”
谢聊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它既要伤你,我自然不会让它再近你的身。”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几只乖巧的灵兽,解释道:“这些都是我特意筛选过,脾性最为温和的几只。你大可放心尝试。”
沈济摸了摸后颈,用力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回忆起谢聊方才教导的要点,将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出,春日青色的灵流如同初生的藤蔓,缓缓向那只玳瑁花猫延伸而去。
好像是意志要和灵兽相连?这说法听起来有点中二,但沈济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努力地将自己的意识向那只玳瑁花猫对齐,试图建立沟通。
花猫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念,乖巧地蹲坐下来,歪着头看向沈济,等待着他的指令。
一旁的谢聊见链接初步稳定,便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让它上树,然后做一个后空翻,再跳下来。”
???
沈济猛地扭头看向谢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师尊您这口头出题也太过抽象了吧?!后空翻?!这是一只猫该做的动作吗?! 他内心疯狂吐槽,但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努力将那包含了“上树”,“后空翻”、“跳下”这一系列复杂动作的意念,混杂着自己浓浓的怀疑和吐槽,一股脑地传递给了花猫。
结果,花猫接收到的信息大概是:一个模糊的爬树指令,加上大量来自沈济针对谢聊的“抽象”、“离谱”、“这怎么可能”的情绪波动。
只见那花猫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扭过头,对着站在一旁的谢聊炸了毛,非常不客气地发出了嫌弃和警告的哈气声。
谢聊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他冷冷地瞥了沈济一眼,沉住气说道: “杂念太多。去,洗洗脑子,重试。”
沈济脸一红,明白自己刚才一边传指令一边疯狂吐槽师尊估计是影响了效果。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空大脑,不再去想指令的离谱。
这次,他将动作意象如同投射画面一般,再次传递了过去。
下一秒,在沈济和谢聊的注视下,只见那玳瑁花猫“嗖”地一下利落地窜上了旁边的古树,在一条粗壮的枝干上站稳。然后,它后腿发力,腰身一拧。
竟然……真的在空中完成了一个虽然不算标准但意思到了的翻滚动作。随后它轻盈落地,尾巴高高翘起,还得意地“喵”了一声。
沈济目瞪口呆。
善。
实在是善!
“嗯,好孩子。”谢聊上前,摸了摸猫头。
随即,他抬眼看向一旁仍处于兴奋中的沈济,眼神里满是赞许。
“天赋尚可。”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沈济心潮澎湃,“若要随我修习此道,日后需得勤加练习,沉心静气,不可懈怠,更不可……胡思乱想。”
最后一句,显然是意有所指。
沈济得了许可,激动得用力地点头:“是!师尊!弟子一定努力!”
“修行亦需张弛有度。晚上,带你下山宵夜。”
!!!
沈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更加用力地点头:“是!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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