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外

作者:袅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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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话


      午时用膳方罢,韩文舒如常立于正厅廊下门前。

      默然伫立已近一个时辰,正神思游离之际,忽闻一道声音自前侧传来:

      “姑娘可是要寻张管事?他已往后院去了,何故还在此久立?快随我来。”

      韩文舒闻声微怔,初时恍惚,待见那人目光落于己身,又环顾四周,院中唯她一女子,方知是唤自己。

      她连忙敛神应道:“有劳小哥了。”

      那洒扫小厮不再多言,只垂首敛息,小步前行,神色肃然,与方才用膳时那副随意懒散之态判若两人。

      韩文舒悄然打量,心中不免生疑:

      这小厮何以骤然如此恭谨?莫非这张管事极是威严?

      她一面随行,一面暗自揣度那即将相见的管事是何等人物。

      未见其人,先构其形——腹微隆,面带威仪,眉宇间或有几分精明圆滑。

      渐渐地,那形象竟与昔日江都城中那位罚跪叁子的掌柜重合起来,俨然成了她心中张管事的雏形。

      便在此时,前方引路的小厮忽地驻足。

      韩文舒在他身后三步之遥,也随即停下。

      “你便在此处候着便是,”小厮低声道,

      “张管事此刻怕是往主院回话去了,我们在这儿等,反倒能碰上一面。”

      韩文舒微怔,轻声问道:

      “何不直接去主子爷院中候着?”

      “若此刻不在此等,待会儿他怕又要奔走别处办差,反倒错过去。”小厮语气笃定,

      “估摸着,也就这儿能见上一遭。”

      韩文舒闻言,轻轻颔首,心中却疑云渐起:

      平日里这些人对她皆是视若无睹,如今她刚得了差事,虽是自己有所求,但这小厮却殷勤带路、主动引见,未免太过反常。

      她百思不解,却又不便直言相问——这般打探,终究显得唐突,只得将疑惑默默压入心底。

      正暗自思量间,忽见内院石门洞中踱出一人:

      年约四十上下,面皮白净,身量适中,步履沉稳,正是张管事。

      那小厮立刻上前,躬身行礼:

      “张管事,小的有事禀报。”

      张管事正匆匆而出,见是一寻常洒扫小厮,眉梢微动,正欲发问,却听对方续道:

      “这位是院中新来的婢女,今日奉命传话——于侍卫突至府中,交代了几桩要事。”

      说罢,他侧身一让,指向韩文舒:

      “这便是张管事,你有话,只管道来。”

      言毕,小厮退至一旁,垂手肃立。

      张管事这才将目光投向那女子。

      只一眼,心头微震——此人竟是前些日子被裴小主子拘押的那一个。

      他依稀记得,小主子曾提过一句:

      “近来院中琐事繁多,你一人终究忙不过来,不妨交些差事与她,让她搭把手便是。”

      可这几日主子不在府中,婚帖事宜、采买置办、北疆归来的侍卫安顿……

      诸事纷繁,早已令他焦头烂额,此事早已抛诸脑后。

      此刻再见,一时思绪翻涌。

      未及细想,那女子已上前半步,声音清亮却不失恭谨:

      “张管事安好。于侍卫托我传话:

      裴小主子有令,韩府预备的礼单须再清点一遍,明晨辰时务必亲自送去,切莫误了时辰。”

      “唔。”

      张管事低应一声,缓缓点头。

      ——这番话,公主也已差人传过一遍。

      他耳畔仿佛又响起公主那日的叮嘱:

      “这嫁人的虽是府中下等身份,但终究是韩府的人,礼数不可废。

      我原有意收她为义女,免得寒了韩府的体面。

      正妻之位,若以贱籍出嫁,终究于礼不合。

      可韩府那边却特地传话,说不必刻意抬举,该是何身份,便是何身份。

      韩令公更亲言:‘我不在意她的出身,不在意她的地位,只喜欢她这个人罢了……’

      既韩府如此不拘,那便作罢,倒是我白费了一番心思。”

      张管事听着韩文舒复述于侍卫的指令,一面忆起公主那日的言语,一面再次打量眼前女子:

      能与裴小主子起冲突,却仍能留于院中当差,甚至被委以要务

      ——这般人物,向来寥寥无几。

      想起这几日自己皆在府外奔忙,张管事不禁抬眼问道:

      “你来院中几日了?”

      韩文舒见他愣神数息,才缓缓发问,忙敛神回道:

      “今日是第五日了。”

      “原该由我亲自带你熟悉院中事务,偏生琐事缠身,竟这几日都不得空。”

      张管事本欲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觉多余——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略一停顿,便转了语气道:

      “罢了。既在裴小主子院中当差,便须处处小心,事事留心。你来这几日,可有人不规矩,为难于你?”

      “自是没有!”

      韩文舒脱口而出,随即却是一滞,语气微怯,

      “便是……便是……”

      她到底心虚起来。

      这几日她所做的,不过是自说自话地泡茶倒水、擦桌扫尘,连自己究竟该担何职,都茫然无措。

      便是眼前这位张管事,她直到今日才知其名——张贵。

      她心中千头万绪,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话到唇边,竟结巴起来。

      “莫非院中真有不知好歹的,欺负了你?”

      张管事眉头微蹙,语气沉了几分。

      “自然不是!”她急忙否认,随即鼓起勇气,低声问道:

      “只是……来院中多日,尚不知该办何差事,还望张管事明示。”

      张管事闻言,略一沉吟,似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语气也转得急切:

      “你既为女子,想必熟悉姑娘家出嫁所需之物。

      这样,你先看看这礼单,将需采买的头面首饰、妆奁用具一一核对,事后看可有遗漏。

      再安排几个伶俐的小厮,随你去市面采买。”

      韩文舒还未及应下,便见张管事已转向她身后的洒扫小厮,沉声吩咐:

      “你去挑几个机灵的,就说是我亲口安排,随这位姑娘采办出嫁之物。

      我眼下还得赶去韩府一趟,一时脱不开身。

      其余事宜,便由你们二人协理。”

      “诺!”

      小厮应声领命。

      韩文舒尚在怔忡之间,已被那洒扫小厮轻轻一拽,匆匆离了后院石洞门口。

      风掠耳畔,衣角翻飞,她心头仍是一片茫然——这一桩差事,来得突兀,去得仓促,竟如一场未及睁眼便已开场的梦。

      “姑娘,姑娘?”身旁小厮连声轻唤。

      韩文舒恍然回神,茫然望向他。

      却见那小厮正含笑而立,目光温和,语气却带着几分催促:

      “姑娘此时可不是发呆的光景。您该先瞧瞧这清单上所列之物可齐全了?我这便去唤几个伶俐的兄弟,随您出府采办。

      届时您只管挑拣,我们自当奉陪,只管搬拿便是。”

      “张管事……就这样将这等要事交予了我?”韩文舒仍觉不可思议,声音里透着迟疑。

      “姑娘此话怎讲?”小厮反倒一愣,眼中闪过诧异。

      可韩文舒依旧神色恍惚,小厮不禁皱眉,试探道:“莫非……姑娘并不知这采买之事的底细?”

      韩文舒一怔,不解其意,只低声道:

      “我素日听闻,大户人家小姐出嫁,皆由双亲亲理妆奁,头面首饰,或亲选市面,或专工打造,无一不精。

      怎的这府上有人出嫁,竟由我这样一个新来之人经手?未免太过随意了。”

      “嗐,姑娘多虑了。”小厮摆手轻笑,压低声音道,

      “此番出嫁的,可不是府中正经小姐,连正经名分都未定,哪来那许多规矩?

      如今主子肯让张管事过问,已是看在韩府的面上,才许这番采办。”

      “怎会……不是正经小姐?连正经出嫁都算不上?”韩文舒眉心微蹙,满眼狐疑。

      小厮左右瞥了一眼,声音更低,只吐出两字:“舞姬。”

      话音落下,他似怕惹祸上身,立刻恢复常态,语气却依旧平静:

      “你可知道?她明日便要出嫁。

      既无良辰吉日,也无媒妁之言。

      前几日韩令公才在府中放话要娶她,转眼韩府竟就应了。消息传开,连圣上都惊动了。

      原说要治个大不敬之罪——幸得太子出面拦下,才免了一场风波。”

      “啊?”

      韩文舒心头一震,原本还因被委以重任而心绪微澜,竟未料猝然撞入这般隐秘之事,惊得瞳孔骤缩。

      她猛地抬眼望向小厮,目光里满是疑虑与不可置信。

      可那小厮神色肃然,郑重其事地朝她重重一点头——那一瞬,她才真正确信,耳中所闻,竟句句为真。

      韩文舒内心翻涌,惊愕与荒唐感交织翻腾。

      她两世为人,前生虽也曾行至出嫁之边,却终究未及跨出那一步,便魂断尘世,转生至此。

      而这一世,于她而言,竟比前生更为陌生。

      现代的婚嫁,早已是自由誓约、简约庄重。

      可此地,却仍被礼法、门第、出身层层束缚,更遑论这竟是一个礼制森严的平行古世。

      她屡屡因不懂规矩而吃暗亏,屡屡在人前失仪,心中早已积下几分怯意。

      可如今,这般关乎女子一生体面的采买重任,竟落在她这无名无份、初来乍到的小丫头肩上?

      她如何担得起?

      然而,更令她心头发紧的,是那即将出嫁的女子——不过一介舞姬,便被轻贱至此。

      小厮嘴里所说的连正经出嫁都算不上?

      连采办都交由一个“外人”操持,这其中的轻慢与歧视,如细针扎心,无声却痛。

      她不禁在心底悄然生出一股怜意:

      同为女子,谁又真能主宰自己的命途?

      那舞姬或许身不由己,可这份婚事,却是她此生唯一一次为自己争来的体面。

      若连这点体面都被草率对待,那她这一生,岂非更如浮萍无根?

      韩文舒指尖微蜷,眸光渐定。

      她暗暗立誓:既然这差事落在我肩上,我便不能退缩。

      既然无人真心为她周全,那我便替她把这体面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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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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