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四月的风裹挟着樟树新叶的清香，从图书馆敞开的窗户斜斜地灌进来。

　　林衔月坐在靠窗的木质长桌前，阳光透过树隙在她摊开的《高等数学》扉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书页边角微微卷曲，第三十七页夹着一张对折的草稿纸——

　　那是沈栖迟上周随手画的函数图像，背面还潦草地记着几个物理公式。

　　对面，沈栖迟正低头解一道电磁学竞赛题。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卫衣，领口处露出半截银链，吊坠在阳光下偶尔闪过细碎的冷光。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他的眉间微微蹙起。

　　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右手指节处还沾着一点蓝色墨水——

　　是上午化学实验时不小心蹭上的。

　　林衔月托着腮，目光从习题集移到他脸上。

　　沈栖迟解题时有个小习惯：遇到难题会无意识地用牙齿轻咬下唇，留下浅浅的齿痕。

　　此刻那道痕迹正泛着淡淡的红，在薄唇上格外明显。

　　"看题，别看我。"沈栖迟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他没抬头，只是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这道题你解了二十分钟。"

　　林衔月伸手，指尖轻轻点在他写满推导过程的纸页上："这里，积分区间错了。"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尖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凉，点在纸面上时，恰好触到沈栖迟写字时留在纸背的凸痕。

　　沈栖迟终于抬起头。

　　阳光落进他眼里，琥珀色的瞳孔像是浸在蜂蜜里的琉璃，清晰地映出她的轮廓。

　　他忽然伸手，用笔尾轻轻敲了敲她的指尖："故意的。"他的声音带着晨跑后特有的微哑，"不然你怎么会主动碰我？"

　　窗边的玻璃风铃突然叮咚作响。

　　那是林枫妍上周强行挂上去的，说是能"驱散自习室的沉闷"。

　　六棱柱的玻璃表面刻着星座图案，此刻正将阳光折射成细碎的光斑，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跳动。

　　林衔月收回手，低头翻开笔记本。

　　书页间夹着的风铃草标本已经有些干枯，但淡紫色的花瓣仍保持着舒展的姿态——

　　是上周春游时，沈栖迟在溪边石缝里发现的那株。

　　他当时单膝跪在湿润的苔藓上，用随身带的解剖刀连根挖出，又用纸巾小心包好塞进她背包侧袋。

　　"专心。"沈栖迟突然用膝盖碰了碰她的腿。

　　他今天换了双新球鞋，白色鞋带上沾着一点泥渍，是午休时被宋永昼硬拉去打球留下的证据。

　　林衔月转着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条抛物线。

　　笔尖突然顿住——她发现沈栖迟的卫衣袖口处有一根长发，在阳光下泛着熟悉的浅栗色光泽。

　　午休时分的阳光将天台的水泥地晒得发烫，铁栏杆被烤出淡淡的金属气息。

　　林衔月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沈栖迟正坐在栏杆边缘的阴影处，手里转着一枚1993年的旧硬币——

　　那是他收藏里最特别的一枚，背面印着当年罕见的错版星轨图案。

　　"迟到了三分十七秒。"硬币在他指间翻飞，划出银亮的弧光，"宋永昼又缠着你问数学题？"

　　林衔月走到他身旁，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

　　糖纸剥开的脆响混着风铃草的干燥香气，她将糖递到他唇边，指尖沾上他运动后未干的汗意。

　　沈栖迟低头含住糖，温热的唇瓣擦过她的指节，舌尖不经意掠过她指尖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甜吗？"她收回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被他碰过的地方。

　　"太凉。"沈栖迟皱眉，却用犬齿将糖块抵在颊侧，伸手将她拉到两膝之间。

　　他今天换了黑色运动裤，膝盖处还沾着操场东侧特有的红黏土，"下次换草莓味。"

　　天台的视野开阔得惊人。

　　林衔月靠在他肩上，能看见篮球场上宋永昼正一个假动作晃过防守，球鞋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更远处，许昭年和程砚知坐在梧桐树下对弈，棋盘反射的碎光像散落的星子。

　　"程砚知昨天问我..."沈栖迟突然开口，手指绕着她垂落的发梢打转，"你是不是在和我谈恋爱。"

　　他的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指节处有道新鲜的擦伤——肯定是改装天文社设备时被金属边缘划的。

　　林衔月侧头，鼻尖蹭到他汗湿的鬓角："你怎么说？"

　　"我说——"他忽然压低声音，热气呵在她耳后的敏感带，"这是国家机密。"

　　她缩着脖子躲开，却被沈栖迟扣住手腕。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拇指正好按在她昨天被圆规扎到的小红点上。

　　天台的门突然被风吹得"咣当"作响，惊飞了栏杆上停着的麻雀。

　　"其实他们早猜到了。"

　　沈栖迟松开手，从裤袋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时，锁屏是张模糊的偷拍照——林衔月趴在图书馆桌上小憩，发间别着他送的那枚月亮发卡，"尤其是林枫妍。"

　　"她威胁你了？"

　　"嗯。"

　　沈栖迟一本正经地点头，喉结随着吞咽薄荷糖的动作上下滚动，"说要是我敢欺负你，就把我高一在物理课睡流口水的照片..."

　　他忽然卡壳，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印成海报贴满全校。"

　　林衔月笑出声，指尖戳了戳他发烫的耳骨。

　　沈栖迟捉住她作乱的手，突然从身后变出个浅紫色信封——是林枫妍特制的香笺，边缘还烫着鎏金花体字母。

　　"她让我转交的。"沈栖迟一脸嫌弃地晃了晃信封，"说是校园祭的..."

　　信封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淡粉色的内页。

　　林衔月眼尖地瞥见"情侣默契挑战赛"几个字，还没看清具体内容，沈栖迟就猛地合上信封，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傍晚的图书馆被夕阳染成琥珀色，林衔月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摊开的《天体物理学基础》已经二十分钟没有翻页。

　　窗边的玻璃风铃被晚风拂过，发出清越的声响，六棱柱表面刻着的仙女座图案将光影折射在她手边的草稿纸上。

　　风铃草标本夹在书页间，淡紫色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草木气息。

　　林衔月指尖轻轻拨弄着干枯的花蕊，目光落在窗外——

　　篮球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被遗落的矿泉水瓶在风中微微滚动。

　　"抱歉。"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沈栖迟站在逆光处，发梢还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手里拎着个透明保鲜盒，盒子里紫水晶般的葡萄沾着水珠，在暮色中泛着诱人的光泽。

　　"宋永昼非要加赛。"他将保鲜盒推到她面前，塑料盒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出轻微的闷响，"赔罪。"

　　林衔月掀开盒盖，葡萄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

　　每一颗都饱满圆润，果皮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是他特意洗过的证据。她捏起一颗，指尖立刻沾上冰凉的汁水。

　　"冰镇过的？"

　　"嗯。"沈栖迟在她身旁坐下，运动裤摩擦出窸窣的声响。

　　他伸手从盒子里拣了颗最小的葡萄，指腹沾上果皮上的水痕，"食堂阿姨给的冰块。"

　　林衔月咬破葡萄，甜蜜的汁水在口腔迸开。

　　果肉冰凉，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酸。

　　她习惯性地将籽吐在纸巾上，却发现沈栖迟正盯着她看，目光落在她沾着葡萄汁的唇瓣上。

　　"甜吗？"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林衔月将剩下的半颗葡萄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沈栖迟低头含住，温热的唇瓣擦过她的指尖。

　　他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

　　"甜。"他轻声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图书馆的顶灯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驱散了暮色。

　　林衔月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葡萄的甜香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沈栖迟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气息。

　　"林枫妍今天问我..."她翻开一页书，状似无意地开口，"要不要和你一起参加下个月的校园祭。"

　　沈栖迟正在偷拿第二颗葡萄，闻言手指一顿："你怎么说？"

　　"我说——"林衔月学着他惯用的拖长音调，指尖轻轻点在那串葡萄最小的那颗上，"这是宇宙级机密。"

　　沈栖迟低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腕间的银链滑出袖口，吊坠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窗外的风铃又被风吹动，清脆的声响像是为这一刻的默契伴奏。

　　葡萄的甜味还留在舌尖，林衔月突然发现保鲜盒底部贴着一张便利贴——

　　是林枫妍的字迹：【我家果园新摘的玫瑰香，某人求了我三天】。

　　后面画着个夸张的爱心，把"求"字圈了起来。

　　夜色渐浓时，图书馆的人已散去大半。

　　顶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剩下他们这一隅还亮着昏黄的台灯。

　　林衔月合上书本，风铃草的标本在纸页间发出细微的沙响。

　　沈栖迟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那颗最小的葡萄籽——不知什么时候，他把它从纸巾里捡了回来。

　　"林枫妍的信。"他突然开口，从书包夹层抽出那个浅紫色信封，鎏金花体字母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要看吗？"

　　信封被推到两人中间，边缘有些皱褶，显然被人打开又重新封好过。

　　林衔月用指甲挑开火漆印，一股白桃的甜香立刻飘散出来——是林枫妍常用的那款香水，混着信纸上淡淡的墨水气息。

　　信纸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淡粉色的内页上，林枫妍的字迹龙飞凤舞：

　　「校园祭情侣默契挑战赛报名表」

　　项目：双人天文知识竞答/玫瑰星云主题

　　甜品制作/引力场情景剧表演

　　备注：获胜者可获定制星空投影灯（附赠某人求我时签的保证书复印件）」

　　最后那个爱心画得格外大，几乎占满半页纸。

　　林衔月抬眼时，发现沈栖迟的耳尖又红了。

　　他正用葡萄籽在桌面上画着毫无意义的圆圈，卫衣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上一小块未消的红印——

　　是下午打球时被篮球砸到的。

　　"你签了什么保证书？"她轻声问。

　　沈栖迟突然咳嗽起来，葡萄籽从指间滚落。

　　他伸手去够，额头差点撞上桌角："......没什么。"

　　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书架上，轮廓微微颤动。

　　林衔月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对折的纸条——是沈栖迟的字迹，力透纸背地写着：

　　「如果获奖，承包林枫妍一学期的奶茶」

　　「外加帮忙整理天文社十年档案」

　　「——沈栖迟」

　　纸条背面还画了个哭脸，墨迹被蹭花了一角，像是被人慌乱地揉皱过又展开。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接着是林枫妍压低的惊呼。

　　林衔月转头，看见窗台上放着一杯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吸管上别着张纸条：【路过而已！PS：葡萄好吃吗？】后面跟着三个夸张的感叹号。

　　沈栖迟扶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到底偷听了多久......"

　　林衔月将纸条重新折好，指尖擦过信纸上晕染的桃心图案。

　　那里用荧光笔写着行小字：

　　【参赛编号LCY-317】，在台灯下泛着微弱的蓝光。

　　"所以，"她将报名表推到他面前，"去吗？"

　　沈栖迟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唇角——那里还沾着一点葡萄的汁液。

　　他的指腹温热，带着薄茧的粗糙触感："你决定。"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反正......"

　　后半句话淹没在突然响起的闭馆铃声中。

　　林枫妍的奶茶杯上，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在窗台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闭馆铃声的余韵在空荡的图书馆里渐渐消散。

　　林衔月将林枫妍的信仔细折好，塞回浅紫色信封里。

　　火漆印已经松脱，天秤座的浮雕图案边缘有些融化——

　　显然林枫妍是用打火机匆匆封的口，连蜡粒都没完全烧匀。

　　沈栖迟伸手接过信封，指尖在星座纹路上摩挲了一下，突然轻笑："她偷拿了我最后一颗天秤座蜡粒。"

　　他的卫衣袖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的划痕，"上周还信誓旦旦说绝对没动我抽屉。"

　　窗台上的奶茶杯突然"啪"地倒下，吸管上的纸条被晚风吹到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林衔月展开皱巴巴的纸片，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PS的PS：葡萄要吐籽，某人别装酷】。

　　字迹潦草得几乎飞起，最后还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沈栖迟一把抢过纸条揉成团，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她完了。"

　　夜风渐强，窗边的玻璃风铃叮咚作响。

　　林衔月起身关窗时，发现窗框缝隙里卡着一片风铃草花瓣——淡紫色，边缘已经干枯卷曲，却依然保持着舒展的姿态。

　　她小心地捏起花瓣，夹进《天体物理学基础》的扉页里，正好盖住沈栖迟当初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函数图。

　　"走吧。"沈栖迟拎起书包，保鲜盒里剩下的几颗葡萄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他站在楼梯口的阴影处，银链从领口滑出来，吊坠在昏暗的走廊灯下泛着微光，"门卫要锁门了。"

　　林衔月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的影子在走廊的瓷砖地上交叠。

　　转角处的告示板上贴着校园祭的海报，"情侣默契挑战赛"几个艺术字被荧光笔圈了出来。

　　旁边还画着个小箭头指向备注栏——那里被人用铅笔加了行字：【奖品升级：胜者可得天文台夜间使用权】。

　　字迹工整干净，和沈栖迟草稿本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夜风穿过长廊，掀起海报的一角。

　　林衔月伸手压住纸张边缘，指尖正好按在那行添上去的小字上。

　　沈栖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顶。

　　"所以，"他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锁门声，"答案呢？"

　　林衔月回头，看见月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银辉。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银链吊坠，金属表面还带着他的体温："不是说......"

　　"——这是宇宙级机密。"沈栖迟接上她的话，低头将额头抵住她的。

　　最后一盏廊灯熄灭的瞬间，玻璃风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脆得像星星坠落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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