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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失重感猛地攫住心脏,视野里灰沉的天空和斑驳的围墙急速翻转。耳边是竹梯锈蚀处不堪重负的刺耳摩擦声,以及身后追兵逼近的沉重脚步声和粗重呼吸。完了——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何闻野本能地蜷缩身体,试图护住头部和胸口,落地时用手肘和背部承受冲击。
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并未到来。就在他仰倒的瞬间,一个身影从侧面猛地扑了过来!
是顾闻衍!
他拖着那条受伤的脚踝,以惊人的爆发力撞开了那个几乎要抓住何闻野的体育生,用自己的后背,垫在了何闻野摔落的下方!
“砰!”两人重重摔在堆放的旧垫子和杂物上,尘土飞扬。何闻野摔得七荤八素,但身下有顾闻衍作为缓冲,并未受到重创。顾闻衍却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渗出冷汗,显然这一下撞得不轻,旧伤加新痛。
“顾闻衍!”何闻野挣扎着想爬起来。
“别管我!”顾闻衍咬着牙,一把推开他,眼睛赤红地瞪着再次围上来的两个男生,“跑啊!翻过去!”
那体育生和另一个男生被顾闻衍这不要命的阻拦弄得恼火至极,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不再理会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顾闻衍,齐齐扑向何闻野!
何闻野刚撑起身体,就被一左一右抓住了手臂,巨大的力道将他死死按住。竹梯在刚才的混乱中歪斜到了一边。
沈千恒慢慢踱步过来,脸上早已没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阴鸷和一丝不耐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何闻野,又瞥了一眼旁边试图爬起却又痛得跌坐回去的顾闻衍。
“何必呢?”沈千恒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一样钻入耳膜,“把东西给我,大家都省事。我只要看看,又不会拿走。”他蹲下身,伸出手,直接探向何闻野的领口。
何闻野拼命挣扎,但两个男生的力气远大于他,手臂被反拧到身后,动弹不得。眼看着那只戴着名贵腕表、手指修长干净的手就要碰到他的脖子——
“沈千恒!我操你大爷!”顾闻衍嘶吼着,抓起手边一块半截砖头,用尽力气砸了过来!不是砸向沈千恒,而是砸向按住何闻野左边手臂的那个陌生男生!
那男生猝不及防,被砖头砸中肩胛骨,痛得嗷一声松了手。何闻野感觉左臂一松,立刻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右撞去!右边的体育生没料到他还敢反抗,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上力道也松了半分。
电光石火间,何闻野挣脱了钳制,就地一滚,拉开了距离。他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后背,眼神却像被逼到绝境的狼崽子,凶狠地瞪着沈千恒。
沈千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阴冷地扫过狼狈的顾闻衍和喘着粗气的何闻野。“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不再伪装,对那两个男生冷冷道,“按住他,扒了。”
那体育生揉着被撞疼的胸口,眼中凶光毕露,和那个被砖头砸中的男生一起,再次恶狠狠地扑向何闻野。这一次,他们不再留手,动作粗暴。
何闻野奋力抵抗,但他体力本就不占优,刚才一番挣扎消耗巨大,很快又被死死制住,这一次对方用了全力,他几乎无法动弹。校服外套在撕扯中被扯开了拉链。
沈千恒走上前,亲手抓住何闻野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扯——
“刺啦——”质量普通的校服T恤领口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冰凉的空气瞬间贴上脖颈皮肤。与此同时,一道细微的银光,随着何闻野激烈的挣扎,从裂口处滑落出来——细长的银链,坠着一枚刻着模糊花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泛着幽微光泽的旧银平安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沈千恒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平安扣上,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混合了狂喜、了然和更深沉恶意的光芒。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果然……果然是你!宋、闻、野!”
这个名字被他用那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品味胜利果实的语调念出来,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何闻野的心脏上。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开。
顾闻衍躺在地上,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那枚平安扣,又看向何闻野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近乎绝望的愤怒。宋闻野?何闻野……是宋予执那个在火灾里失踪的弟弟?这信息太过爆炸,让他一时忘了疼痛。
“放开他!”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冰冷刺骨的低吼,如同炸雷般在僻静的角落响起。
所有人猛地转头。
只见围墙边上,那架歪斜的竹梯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宋予执。
他站在那里,脸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嘴唇紧抿,几乎失了所有血色。他穿着整齐的校服,身上却带着奔跑后的凌乱气息,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并不平稳,但那双总是平静或冷漠的黑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两簇幽暗的、足以将人冻结的火焰,死死盯着沈千恒抓着何闻野衣领的手,和那枚暴露在空气中的平安扣。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或许是翻墙,或许是找到了别的入口。他就那样突兀地、却又仿佛本该在此刻出现一般,站在那里,像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满身寒气的修罗。
沈千恒脸上的狂喜和得意在看见宋予执的瞬间僵了僵,随即化为更深的、带着玩味的恶意。他松开何闻野的衣领,甚至还“好心”地帮他拢了拢(这个动作让何闻野恶心欲呕),然后转向宋予执,脸上重新挂起那虚伪的笑容,只是这次充满了挑衅:“予执?你怎么来了?哦,是担心弟弟?”他特意加重了“弟弟”两个字。
宋予执没有回答他的话,甚至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掠过被按在地上、衣领撕裂、平安扣暴露、眼中交织着愤怒与难堪的何闻野,又扫过旁边受伤倒地、满脸震惊的顾闻衍。最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沈千恒脸上,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的寒意:“放人。”
“放人?”沈千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摊开手,“我请他们过来‘了解情况’,何谈放人?倒是你,宋予执,你弟弟脖子上这个东西……”他指了指何闻野的平安扣,“很有趣。和你那个,是一对吧?看来,当年火灾里‘失踪’的那个孩子,运气不错,被好心人收养了?还改了姓?”
他每说一句,宋予执的眼神就冰冷一分,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空气都要凝结。但宋予执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两簇火焰,燃烧得愈发幽暗炽烈。
“沈千恒,”宋予执终于开口,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你想要什么?”
直接,干脆,撕开所有伪装。何闻野猛地看向宋予执,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听出了宋予执声音里那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静。
沈千恒似乎很满意宋予执的直白。他笑了笑,踱步到宋予执面前,两人身高相仿,对峙间气场却截然不同——一个是外放的、带着毒性的恶意,一个是内敛的、冰封的杀意。
“我想要什么?”沈千恒重复着,笑容加深,“很简单。第一,你们兄弟俩,离我远点,别在我眼前晃,更别搞些小动作。第二,顾闻衍,”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顾闻衍,“管好他的嘴,别再到处乱吠。第三……”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何闻野脖子上那枚平安扣,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某种更深邃的东西,“这个东西,我看着碍眼。不如……交给我保管?毕竟,它可能和当年一些‘误会’有关,留在你们身上,也不安全,对不对?”
“你做梦!”何闻野嘶声喊道,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死死按住。
宋予执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看着沈千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他的声音依旧平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千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彻底阴冷下来:“宋予执,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筹码跟我谈条件?你弟弟的身份,顾闻衍的麻烦,还有……”他凑近宋予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当年那把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你真的,一点不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吗?”
这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宋予执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何闻野看到宋予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但宋予执没有退缩。他甚至往前微微踏了一小步,几乎与沈千恒鼻尖相对,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直直看进沈千恒的眼底,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诛心:“沈千恒,你想要平安扣,是怕它成为证据,还是……你父亲也想要?回去告诉他,东西在我这里。想要,让他自己来拿。至于火……”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罕见地,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残忍的弧度,“真相,迟早会烧穿所有谎言。你猜,下一个被烧到的,会是谁?”
沈千恒的瞳孔骤然收缩!宋予执话里隐含的威胁,尤其是直接点出他父亲,显然戳中了他某个隐秘的痛点。他脸上的从容和恶意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点、一触即发之际——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从器材室侧面传来!
是体育老师老王!他大概是发现这边动静不对,带着几个高大的体育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混乱的场面——何闻野被按在地上衣冠不整,顾闻衍受伤倒地,宋予执和沈千恒剑拔弩张地对峙——老王的脸一下子黑了。
“沈千恒!何闻野!顾闻衍!宋予执!你们几个!搞什么名堂!”老王怒吼着冲了过来,他身后的体育生也迅速围上。
按住何闻野的两个男生见老师来了,脸色一变,下意识松开了手。何闻野立刻挣脱,第一反应是迅速将滑出衣领的平安扣塞回衣服里面,拉紧破损的衣领,遮住那抹银光。
沈千恒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迅速挂起那副惯有的、带着歉意的温和笑容,转向老王:“王老师,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些事情,可能声音大了点,动作有点激动。”他指了指顾闻衍,“顾同学不小心摔倒了,我们正想扶他。”
老王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狼狈的何闻野和脸色惨白、明显在强撑的顾闻衍,还有一旁沉默不语、眼神冰冷的宋予执。他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现场没有明显斗殴痕迹(除了顾闻衍看起来是真的受伤),沈千恒又是学生会干部,一时也不好发作。
“讨论事情需要动手动脚?衣服都扯坏了!”老王指着何闻野撕裂的衣领,又看向顾闻衍,“你脚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务室?”
顾闻衍忍着痛,看了一眼沈千恒,又看了看何闻野和宋予执,咬了咬牙,闷声道:“没事,王老师,我自己不小心崴的。”
他选择不把事情闹大。何闻野明白,顾闻衍是顾忌沈千恒的威胁,也明白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最好时机。
何闻野也低声道:“王老师,是我和顾闻衍打球时有点争执,拉扯了一下,衣服不小心扯坏了。沈学长是过来劝架的。”他顺着沈千恒给的台阶下,但话里留了余地。
老王眉头紧锁,显然不信事情这么简单,但当事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深究,只能沉着脸道:“都给我去医务室!顾闻衍,何闻野,去检查一下!沈千恒,宋予执,你们两个,跟我去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
沈千恒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歉然笑容:“好的,王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宋予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何闻野身边,目光快速扫过他破损的衣领和脖颈处可能留下的红痕,眼神深处那簇幽暗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碰了碰何闻野的手背,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何闻野抬头看他,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沉静的、压抑着风暴的深邃,和一种无需言明的“我在”。
一行人跟着老王离开这个混乱的角落。沈千恒走在最前面,背脊挺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顾闻衍被一个体育生搀扶着,一瘸一拐,脸色难看。何闻野和宋予执走在后面,隔着半步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但何闻野知道,有些东西,从平安扣暴露的那一刻起,就从暗处被彻底拖到了明处。沈千恒的獠牙已经亮出,他们也已退无可退。
而顾闻衍,这个因为一时仗义而被卷入漩涡的朋友,此刻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震惊、疑问,和一丝未曾消退的仗义与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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