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

　　邮轮造价超六十亿，船楼共九层，不同于一般轮船被艏艉线均分为相同的两半，这艘邮轮左舷船楼封闭，右舷则是全开放区域，既方便娱乐，又保证隐私。
　　为了这个不对称结构，寰宇下了狠功夫。

　　中央大厅是满岁宴的主会场。
　　巨大的水晶灯弥散出冰蓝的冷光，给宴会厅蒙上一层从容优雅的光纱，觥筹交错，谈笑风声的多是珈州有名有姓的权贵，无论是声名鹊起的徐庭岸，还是名噪一时的秦续春，都值得他们推了工作抽空赴宴。

　　男士的西服均是私人定制，裁剪得体，女士的礼服更是摇曳生姿，走动起来仿佛摇动一池香风。
　　时不时迸发出含蓄而爽朗的笑声，是又一笔生意在三言两语中敲定。

　　徐庭岸甫一露面，便有宾客联翩而至。他们默不作声环绕在徐庭岸身边，表面上推杯换盏，实际却时刻注意着徐庭岸，等占据了交谈席位的人结束对话，不动声色地偶遇这位大名鼎鼎的天寰长子。

　　徐庭岸泰然自若，老神在在地端着高脚杯，时不时碰杯浅酌一口。
　　应酬大半个小时，隐形耳麦里传来声音：“他们从内舱出来，往安全通道去了。”

　　徐庭岸施施然将酒杯往侍者手里一放，朗声道：“诸位，实在抱歉，身体略有不适，上夹板透透气。”

　　立马有人接：“徐总我陪您。”

　　他浅笑，朝秦续春的方向一抬下颌：“马上就是掷瓶礼，我要是把您带走，秦总得怨我不给他面子了。”

　　那人当即笑道：“那我可得好好观礼，免得坏了你们兄弟情谊。”他此言一出，其他宾客也只能止步于此。

　　走出宴厅，徐庭岸回首，厅首布置了一处小型船首仿景，秦续春将酒瓶递给沈慈恩，身后是一块铭牌，等沈慈恩摔了酒瓶，给邮轮命名，便会将名字刻上去。

　　这套流程走下来时间不长，但足够了。

　　徐庭岸在楼梯口遇到陈嘉信，二人谈着邮轮日后的运营走上楼去。

　　陈嘉信先分析过往豪华游轮一般经营方式的利弊，最后笑着打趣：“都送给康康了，老大你还操心什么。”

　　“行，那让康康来管。”

　　二人刚迈入顶层的阳光甲板，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双粗壮的胳膊猝然伸来，想要抓住徐庭岸的肩膀。
　　徐庭岸回身一转，迅速躲过。

　　两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恶狼般扑来，一招一式凶猛威利，摔、肘、踢、膝击接二连三，拳风凛冽，一拳能把人砸到骨碎，砸成肉泥，是缅甸拳。

　　若非徐庭岸和陈嘉信都不是吃素的，恐怕过不了两招就要被打得倒地不起。

　　四个人一对一，打得有来有回。
　　又是一阵脚步声，相比于先前更虚浮，不成调。

　　徐庭岸一边抵御缅甸的法外之徒，一边瞥了陈嘉信一眼。陈嘉信立马领会，转身和对付徐庭岸的缅甸人打在一起，又不放过原本试图制服他的人，逼得两个人发狠地合力牵制他。

　　正好是徐白轩登上阳光甲板的时候，两个缅北保镖与陈嘉信相互扼制。
　　两人反剪陈嘉信双手，但又被陈嘉信顺势抓住腰间绑枪的皮带，说不清是谁制服了谁。

　　徐庭岸则站在一旁。

　　徐白轩左手只剩半截，挺着啤酒肚，看来是太拮据，定制不起衣服，肚子快把不合身的衬衫扣子顶散了。
　　见状，他神色略显惊恐，立马举枪对着徐庭岸，厉声问：“另外的人在哪？”

　　其中一个缅北人不满地绞眉：“他们安保，很强，等一等！”

　　徐白轩愤怒不已，他枪法准头不行，徐庭岸离他有四五十米，他根本不能保证一枪打中，就算打中了，也不一定能打死，但要是开枪引来其他人，徐白轩只是想想心就提到嗓子眼，而这群缅甸人居然这个时候掉链子。
　　但先前被他们一刀砍了半个手掌的画面仍历历在目，还是自己哭着哀求他们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否则早就被丢去喂园区的鬣狗了。
　　徐白轩对这群缅北的人仍抱有恐惧，他只能面色铁青地忍下。

　　他迅速往楼梯一扫，心想得拖到另外几个人赶上来。
　　正好他有一肚子话憋着要说。

　　徐白轩按下火气，“庭岸，好久没见。”

　　徐庭岸眯了眯眸，“二叔，一见面就送我一份大礼，我该怎么回报才好？”

　　徐白轩抓紧了枪，手指扣上扳机。
　　明明现在处于上风的人是他，他这个名义上的侄子却没有丝毫阶下囚的姿态，依旧从容不迫，实在可笑。
　　他想到过往数十次的算计，徐庭岸恐怕也是以这样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安然度过。
　　简单的一句话，迅速激起了徐白轩满肚子火。

　　“不用回礼了，你死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礼！”

　　徐庭岸迅速扫了眼角落的监控，笑：“二叔对我真是恨之入骨，辛苦这些年虚与委蛇，怕不是见到我的面连饭都吃不下去。”

　　“你知道就行。”徐白轩这一年来脸垮了，沟沟壑壑不少，像个七旬老人，“要怪只能怪老爷子一碗水端不平，大哥都死了，还是不肯把天寰交给我，给了你这个黄毛小子。”

　　徐庭岸嗤笑：“是一碗水端不平，否则你早该被发配出国，而不是等到我动手了。”

　　“你！”徐白轩想起在国外和缅北低声下气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我可是你叔父，不过是破坏你一次交易，你竟然对我下那样的狠手！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

　　“不过是。”徐庭岸嚼着字，“原来以前那些枪击、车祸、爆炸，都不叫事。”

　　徐白轩霎时面色一白，他快速往身后一瞟，没看见有人，只能暗中握紧了枪。
　　“我算计你是因为老爷子不公正，你又没受损失，哪次你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能活到现在吗？结果你非但不领情，还对我痛下杀手，简直不是我们徐家的人！”

　　他这话说得，陈嘉信都听笑了，暗自嘀咕枪击、车祸、爆炸都是手下留情，送他去国外反倒是痛下杀手，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做什么老板，销售才是明路。

　　徐庭岸对徐白轩厚颜无耻的程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但实话说，他并不意外。

　　“徐家的人，什么样的人？”
　　“像你一样制造空难害死兄嫂的人，买通杀手追杀侄子的人，屡次创业屡次失败还不知悔改的人？”

　　徐白轩发黑的唇不停抖。

　　“哦，沈慈恩在楼下，你见过他了吗？”徐庭岸问。

　　沈慈恩一心玩乐，无心事业，而兄长的儿子却一路亨通，一直是徐白轩的心病。

　　徐白轩：“那个废物，成年了什么也不会，小时候更是争不到一点东西。当年大哥死了，你出国，老爷子还是不肯放权给我，我给慈恩改姓，老爷子也无动于衷。”
　　他鼻子出气：“简直一无是处。”

　　纵使徐庭岸和沈慈恩没什么兄弟情，听见他这样势利的评价，也不免为沈慈恩感到惋惜。

　　但那时候老爷子不肯把天寰交给徐白轩，绝不是出于偏心，而是天寰问题频发，从上到下暴雷不断，徐白轩又做什么搞砸什么，老爷子自然不可能交权。

　　“看来你这一趟不是来叙旧情的。”
　　徐庭岸冷冷道。

　　“废话少说，”徐白轩手臂发软，重新举起，断掌艰难抽出一纸放弃遗嘱继承书，“在这儿签字，签完我放你一马。”
　　只要徐庭岸过来——

　　徐庭岸远远看着，没有走近的意思，轻蔑一笑，当他也是蠢货不成。
　　演戏这一桩手段，指不定谁比谁熟练。

　　“我若是不签呢？”

　　徐白轩咬牙，“那就只能送你上路了！”
　　“你无儿无女，也没有配偶，老爷子的遗产终究还是我的。”

　　徐庭岸勾唇：“那要让你失望了。老爷子曾亲口对我说，要是我把你弄死了，他就所有财产捐给慈善基金会。”
　　“你猜，要是你把我弄死了，他会让那些财产顺利传到你手里吗？”

　　徐白轩登时面色铁青，大骂这个老不死了，又喊：“我要是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他恨徐庭岸，也恨徐皓城，更恨徐弘毅，要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频频沦为圈内笑柄？怎么会办个公司做个产品连拉投资都要伏低做小、忍气吞声？怎么会被遣送到国外干起洗碗扫地的活？怎么会被诱骗到缅甸被逼吸毒？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保险起见等另外几个缅北人上来一击制胜的初衷，满脑子都是要徐庭岸死！

　　“你敢开枪吗？”

　　徐白轩大喊：“我怎么不敢！”
　　他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朝天射去。
　　一只手向上劈斩在徐白轩手臂上，强行改变了子弹路径。

　　“谁？！”

　　那人又是一掌狠劈下来，手枪从徐白轩手中脱落，掉到半人高的防护栏旁边。

　　徐白轩惊恐不已，却发现这人在挥出那一掌之后不知为何怔愣住，双目无神，像是云游天外。

　　他愤恨至极，趁机掐着那人脖颈，将人狠狠抵到栏杆上，撞击声巨大，至少是断了脊椎。

　　那人醒神过来，右脚一勾，后跟将半身悬在海面的手枪轻踹入海。

　　徐白轩一看枪掉，怒不可遏，顾不上左手只有半截还疼痛难耐，左右手开弓，把那人推到整个人弯折过去，双腿无力地悬在半空。
　　他吼：“你敢坏我好事，你也去死吧！”

　　然后松手。

　　“游舟！”

　　徐庭岸从数十米外腾身疾扑过来，撞翻徐白轩，双膝狠狠砸在甲板上，要是差了半秒，就抓不住游舟的手腕了。

　　另一头，两个缅甸保镖见状立马就要冲过来，却被陈嘉信勾着皮带又伸腿绊倒，最后三个人重新打作一团。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十秒内，甲板上格局天翻地覆。

　　“游舟！抓紧！”徐庭岸双手握住游舟细伶伶的手腕。游舟不重，但栏杆一层层，阻拦了徐庭岸把人往上拉，他只能不停地喊着游舟的名字，让他抓紧。

　　“抓紧我，游舟，别放手——”

　　徐白轩从地上爬起来，翻兜套了只针管出来，半掌一打，打落活塞也打断半截针头。

　　注射器掏出来的一刹那，游舟掰开了徐庭岸的小指。

　　“对……对不……”

　　“不准放手，游舟！”

　　注射器扎进徐庭岸脖颈时，游舟掰开了徐庭岸的右手。

　　“对……不起……”

　　“游舟，游舟，我求你了，我不怪你，你别走，我求你——”

　　注射器被拔出去时，游舟掉进了海里。

　　被大海吞没。

　　徐庭岸翻身而起，一拳砸在徐白轩脸上。

　　徐白轩措手不及，被打得趴在地上，一口血吐出来，却扭头盯着徐庭岸大笑。

　　那东西是他在缅北被迫注射的新东西，一针就能让人上瘾。本来是带在身上应付毒瘾发作的，没想到，没想到还能有这个作用！
　　他说了，他得不到的，徐庭岸也别想得到。
　　他是行为不端丢了徐家的脸，这下徐庭岸不也是？

　　徐庭岸两脚踹得他肋骨断裂，徐白轩试图爬起来，但只能在地上匍匐。

　　陈嘉信看见那针管的瞬间便知晓徐庭岸所要的被徐白轩置之死地已经达成，不再和两个缅北保镖装模做样，一人几拳打得他们鼻青脸肿，爬不起身。
　　他抓着一个人的腰带，夺走枪，大喊：“老大，接着！”

　　徐庭岸反手接过枪，上膛，扣下扳机。
　　弹夹打空，徐白轩瞪着眼，嘴巴咧起，还挂着笑，腹部几个大洞，汩汩流血。

　　楼梯口一群人涌上来。
　　秦续春拊掌：“你要的东西拿到了。”

　　徐庭岸丢了枪，捂着右侧脖颈，道：“游舟坠海了，现在安排救援，他被徐白轩推着撞到栏杆，脊椎恐怕也受伤，叫医疗队做好准备。”

　　“早安排好了。”

　　“然后，把我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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