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时

　　这场奔逃，足足持续了四天，两人一路跑到了主城区。

　　（具体到底怎么跑的我也不太知道，现实中的两人也以犯法为理由闭口不谈，大家就当有命运的成分吧。）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现实中的两人到底是怎么逃的。）

　　………………………………………

　　这四天来，云枫哲和柳鸿尧饿了就快速地从小卖部里买几个面包，困了就找个公园的长椅相拥着睡一晚，幸亏南方这几天的天气都挺好的，自从那场雪结束后，气温都有一些回升，基本上平均气温都在七摄氏度左右，倒也不算特别难熬。

　　反倒是因为太久没休整过，两人都显得有些蓬头垢面的，要不是身上穿的是名牌衣物，真的容易被人认为是乞丐，接着被一个电话送到救助站去。

　　主城区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监控全覆盖，两人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点，而是因为他们已经准备不再逃跑，或者说已经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准备了——柳鸿尧想带云枫哲去一个地方，等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他们就要分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注定不会太长，它会如世界上最猛的流水般急迫，它也无法带走什么，就像潮汐般，有落潮注定会有涨潮。

　　第五日一大早，云枫哲蹲在一棵树下吃面包，柳鸿尧已经把手机开机了，警察立刻就通过卫星系统瞬间对柳鸿尧进行定位，柳鸿尧也没准备再逃多久，他给自己的时间就只有两个小时。

　　那日清晨，阳光比以往都黯淡，天空比以往都惨白，气温比以往都更低，湖面也比以往都结冰得多。已经不见了踪迹足足五日的落雪死灰复燃，又开始倾其所能地给大地添上一件来自于自然馈赠的“雪衣”。云枫哲的面包很快就吃完了，他的手机也开机了，和柳鸿尧一样，两人并不害怕什么，这几天他们走过，踏过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日落时分的田野，他们沿着一条乡间的石头小路跑着，他们看见了残阳的光耀将本来绿的如画似的片片枝叶照射得如丰收时节一样。在暖阳的照射下，那条贯穿整个市区的河流，似孤寂的银河那般向暖阳表达着自己的笑意。

　　凌晨时分还没有开放的公园，成为两人最安稳的栖息之地，当所有的灯光都消散后，云枫哲轻柔地抚摸着爱人的脸颊，爱人平稳的呼吸喷射到自己脸上。月光不再躲在远在天际的地方，它貌似靠近了两人，月光也就更明显地照耀着两人，让他们之间的爱显得最为洁净。

　　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最后的目的地——邓辰阳打工的珠宝店，柳鸿尧要去给自己的爱人买一枚戒指——一枚自己亲手给对方戴上的戒指。

　　警察的行动很快，从手机信号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行动了。主城区的警员数量要多太多了，根本无法与市区的警员数量相提并论。但是尽管他们的能力再强，也还是被两人耍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两人主动露出马脚，自然要将两人“缉拿归案”。

　　此时正值周天，街上的行人、行车川流不息，红绿灯闪烁不止，等待过马路的形形色色的人已经换了几批。司机们急不可耐地朝路口开去，又被困在红绿灯前无法动弹，后车司机质问前车司机会不会开车啊，前排司机又咒骂红绿灯，说绿灯的持续时间太短，像自己这样的“老司机”都被堵在了半路上。

　　云枫哲和柳鸿尧开始奔逃时，晚高峰就给予了他们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这次的早高峰也在尽它最大的努力地拖慢警察的速度。

　　主城区什么都多，尤其是车辆，特别多，大有种人手一辆车的感觉。警车带有皮肤，拉响着警笛，倒也的确让很多车辆让行了，不过并不是全部，有些排在最前面的车，因为队伍过长，他压根就不知道，后面有警察在执行任务，要求他让路。

　　雪花纷飞着飘落，人世间喧嚣的声音无法进入云枫哲的耳朵，他内心深处的情思早就随着柳鸿尧而飞到了空无人烟的沙漠里。沙漠的灼热、干旱与强光足以让体外的雪花片刻间融化为滴滴水珠。要是下一秒两人就被抓住，那么这一秒云枫哲就绝不会放开柳鸿尧的手。

　　两人选择了最近的一条路，也是最危险，最让人意外的一条路。

　　天空的可见度不高，落雪挡住的不仅是人们视线，同时也让整个主城区的核心区域的监控范围大幅减小。

　　机会就是这样，往往在一种很奇特的情况下显现，没人能摸清它的脾性，没能探寻它的踪迹，没有任何——哪怕是一点点的预感爆发。不过，既然有了机会，那不如就借这机会，再“逃”一次。

　　刚把面包吃完的云枫哲之后，身体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有精力，更具有面对一切危机的勇气。路线由柳鸿尧规划，云枫哲就负责警惕周围有没有警察，他们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对张扬、且不失危机感的逃犯。

　　“Money哥。”
　　“干嘛？怎么又叫我这个外号？”
　　“我喜欢你。”
　　“你这不废话嘛……”
　　“你也回我一声。”
　　“好。咳咳！我……也喜欢你。”

　　云枫哲的语调在“我”字后面变得很深沉，但仍旧不失美感。

　　柳鸿尧晃晃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的录音还没有停止。

　　“你录音干嘛？”

　　“我爷爷说，一个人的声音很大程度上能代表当时他的一切——他的面容、他的动作、他心里的情感，全都能够通过他的声音来永远留存。”

　　“这么说，你舍不得我啦？”

　　柳鸿尧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帮他回答了。舍不得，肯定舍不得，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等两人彻底的自由后，他们注定重逢。只是……这分开的时间里，想念是不会停止的。

　　云枫哲对自己忠诚，别无二心，不用担心他会去找另一个爱人，这点柳鸿尧是知道的；

　　柳鸿尧很优秀，但他不会放弃自己，他是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这点云枫哲是知道的。

　　所以，在最后的几个小时内，他们要将绝大多数未来的事情都谈妥，如此，才能保证明天或后天或以后不至于走散。

　　柳鸿尧没有回答云枫哲的问题，将自己的录音关掉，收起手机，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柳鸿尧换了个话题：

　　“你想好考哪里了吗？”
　　“黑龙江XX职业学院。”

　　这次，云枫哲再也不像那次在公交车上那么彷徨了，他已经决定。要走，就离家远点。他已不再只是个会蜷缩在云父云母后的孩子了，他会独立，也必将独立，失败的理想主义者绝不会成为云枫哲的代名词，他终将自由！

　　“黑龙江啊，都是国家边疆了。”
　　“你呢？”
　　“还用问吗？和你一起。”
　　“你成绩那么好，去一所大专，是不是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我奶奶常说，‘尧尧啊！记得啊！去做一件你认为对的事情，而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只要不违背原则，你想怎么活就会活，别在意那么多！”

　　“…………”

　　“所以，我想，有时候我也要走出平和的状态，去狂妄、任性且不顾一切地活一次吧！这份人生，是我自己的，也只能是我自己的！”

　　大雪纷飞，很快就在未发动的汽车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路上因为结了暗冰，大量的车辆都不敢加速，只能龟速前进。

　　交警无止尽地指挥着，一个路口甚至站着五六个交警，却还是忙的满头大汗。交通一大片一片地瘫痪着。警察被堵在路上，进退两难，交警穿着制服，竭尽全力地践行着自己的责任，无法抽出人手去协助抓捕两人。

　　两人的速度是快的，当他们站在大型商场的入口时，最近的警察也还距离两人有足足两条街。加上当时堵车的情况，等他们来到商场，最起码也要有几十分钟，而这些时间对于两人而言，已然足够了。

　　如果人的胆量有等级的话，那么此时的云枫哲和柳鸿尧就是站在了最高级。两人已经将“明目张胆”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面对着大门的监控，两人硬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走了进去。更绝的是，云枫哲在进入时甚至还冲监控笑了一下，那孩子般纯真的、毫无恶意的、且可爱的笑容真不知道对监控后的人是挑衅还是问候。

　　正如前文说的那样，主城区什么都大，这座商城也不例外。

　　这座商城采用的是回旋式设计，一、二楼专卖衣服，什么款式都有；三、四楼专卖首饰珠宝，金的、银的、玉的、镶钻的都有，五六楼专卖奢侈品，各种品牌的，包括英国的、法国的、西班牙的都有。

　　邓辰阳打工的地方在四楼。两人也本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态度，冒了很大的风险，走了很担心吊胆的一段路，躲了很多警察的抓捕，也要给兄弟冲业绩。

　　珠宝店的主要特征就是亮、暖、净，邓辰阳打工的这家珠宝店也不例外。店内的二十四盏筒灯全开，中央空调放出的暖气将两人身上的雪花彻底化水融入到外套中，纯白的如鹅毛般的地毯反射出的光乃至一度超过了珠宝的发光。店里生意一般，三个服务员就有两个在一旁无所事事，其中就包括了邓辰阳。

　　他站在柜台旁，用双手支撑住自己的下巴，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地面的某一点——他还在想云枫哲和柳鸿尧的事情。

　　这俩人的“英雄事迹”直到五天后的今天也仍旧热度不减。大家都是热血青年，对小说中的“私奔”情节本来就赞不绝口了，更何况这还是现实的、就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真真切切的“私奔”。一时间，支持他们的人更是以反倒性的力量迅速占领了学校的各大群聊、各大讨论区。

　　邓辰阳也已经五天没见过他们俩了，他作为这件事最早的知情人，更是无比地想知道他们俩到底怎么样了。给柳鸿尧发消息不回，云枫哲也是（两人的手机直到今天之前都没有开过机）。他都快烦死了，打工也心不在焉的，生怕这两人就出什么岔子了。

　　“唉！来客人了，小邓，你去接待一下。”店长早已看见了云枫哲和柳鸿尧，她不是势利眼，两人此时灰头土脸的，感觉上才刚从建筑工地里出来一样，她也不嫌弃，让邓辰阳去接待他们。

　　“好……”邓辰阳拉长语调，使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抬眼一看，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眼睛中疑问的毒蛇就正吐露着它的舌头，双腿比军训时站军姿还要直。

　　要不是柳鸿尧给他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估计他的叫喊声能让全珠宝店的人都为之虎躯一震。云枫哲还热情地给他打招呼，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

　　邓辰阳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两人跟前，近在眼前的两人还是让他感到不真实。已经仿佛人间蒸发的两个人，突然其来地在自己面前冒出来，换成是谁都会比邓辰阳还要吃惊、震撼且无法相信。

　　“你们……”邓辰阳无法开口，他彷徨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他有太多想说的话，有太多想问的问题，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了。可再多的话堆在胸口，躲在嘴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久不见，邓辰阳！”
　　“我和云枫哲想买对戒指，专门来给你冲业绩的。”

　　两人都明白邓辰阳心中对于疑问无法被解决时的难过。但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和警察都快来了。

　　不用过多解释，邓辰阳当即明白两人此时腹背受敌的处境，保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的速度收起了自己的情绪。

　　“这五天的事情等以后风平浪静之后，一定要给我说说！”

　　两人约而同地点点头——对于邓辰阳这样正直、豪迈的能够在常规情况下保护他人秘密的人，是值得将秘密告诉他的。

　　“你们两人的情况有些特殊，店里有男士戒指，你们是打算两人都戴同一款，还是要各有特色？”

　　邓辰阳一面将两人往男士戒指区带，一面询问着两人。

　　“同一款吧，我想和柳鸿尧即使远在天边，也要有一个可以传递我思念的一个有价值的物品。”

　　“我听云枫哲……我听我爱人的。”

　　邓城廷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在珠宝店里打了很久的工，也见到变成百上千对的新婚情侣来一起挑选戒指：他们欢喜着、喜悦着自己身边的爱人，憧憬着未来如比翼鸟般的幸福生活。可从来还没有哪一对情侣会像云枫哲和柳鸿尧一样，如此的视死如归，就像织女明知道自己注定要与牛郎分开，也还是要与牛郎相爱的那般痴狂、无畏而又坚毅的精神。

　　男士戒指的款式很多，在那一连串的、闪耀着璀璨光芒的、带有无限爱意的戒指中，云枫哲一眼就相中了一款款式新颖的戒指：

　　它是由纯银打造的，整体宽度中等偏宽，从上至下为等宽的圆形，整体是由各种花纹组成的，没有什么很浮华的装饰，显得很简约。

　　其实云枫哲之所以选择它，还是因为它的正下方有一小块的空白，邓辰阳告诉他，那处可以用来刻对方的名字。

　　“现在激光刻字很快的，顶多五分钟就刻好了。”

　　邓辰阳明白现在的两人时间紧张，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两人解释着。

　　他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警察和他们的父母已经到商场楼下了。

　　“那就它吧！我和柳鸿尧一人一个。”
　　“我的上面就刻个‘尧’字吧。”
　　“和他的要求一样，我的就刻个‘哲’字吧。”

　　…………………………………

　　柳鸿尧在柜台付钱，云枫哲则在工作室外等候着自己和柳鸿尧的充满了最为纯洁爱意的戒指。

　　仅仅只有两分钟，凝结着两人心意结晶的戒指就完成了。小小的它被鲜红的如同血液般的盒子装在里面，密不透风，就像此时两人之间的爱恋一样，不可见人。

　　可是，在这二十四盏筒灯的照耀下，在邓辰阳这个见证者的见证下，在两人不断缠绕着的心的交接下。

　　柳鸿尧单膝下跪，不整的衣冠、略显疲倦的神态却永远无法阻挡他眼中关于云枫哲的倒影，他亲手打开了戒指盒，亲手将这份不可为外人诉说的感情公之于众。

　　他牵着云枫哲的手指，指尖的温柔无边什么时候都是如火般滚烫，漫天遍野的雪花又能如何呢？它无法、也永远不可能将爱意的旭日光芒吞没。他牵着爱人的手，说什么也要“与子偕老”。

　　云枫哲的手指很热，冰冷的戒指从戴上无名指的那刻，就在贪婪地吸收着云枫哲的温度，要化为联系两人，永不断绝的银制跨海大桥。

　　“可以给我戴上吗？”
　　“肯定可以，我的‘哥哥’。”

　　云枫哲接过另一个戒指盒，从中取出了那个下面刻有“哲”字的戒指。

　　云枫哲将柳鸿尧从半蹲的状态拉起来，对方脸上的潮红早就已经无法掩饰住心中的激动了，活泛过头的血液就差要冲破钢肤铁骨的束缚喷射出来了。

　　云枫哲轻轻地拉起柳鸿尧的手，肌肤的白皙，在灯光光辉的加持下悄然困住了他的眼睛。当戒指戴在对方的无名指上时，世间最幸福的时刻，对于云枫哲而言，也不过如此了。

　　邓辰阳早早就举起手机拍照了。这次，两人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他拍吧，反正什么也不能使两颗已经交融了的心再分开的，什么也不能。

　　柳鸿尧搂住了云枫哲的腰，手指浅浅地没入了云枫哲的头发，自己往前一步，将自己坚实的胸膛紧紧地靠在云枫哲略显精瘦的胸腔上。

　　邓辰阳抓拍的非常好，当两人嘴唇相接时，他按下了快门。

　　如巨人般的柳鸿尧坚韧地守护着自己的永恒的爱人，他的爱人依偎在他的怀里，如同一只永不知劳累的知更鸟。他们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长久不竭的烈焰。

　　“我爱你，不论一日、一月、一年、亦或一生，我们都是彼此永恒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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