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有兰

　　北天广，南水遥，晚夜映山，明月高娑。

　　兰澧睁目见人，却是此前殿门拦他的人，此抱臂环刀立靠案，微垂颈闭目似眠。

　　殿中无余者，兰澧垂眼嗅味觉。而后觉事又脱控——他颈后为连叶弱处，此一睡又过多久。

　　便无声起身离。

　　案前苏依依稀不闻人气息声瞬醒睁眼看，见床空，微惊瞠心骂便追，而后见人立殿门外吹风仰看天上月亮。

　　“忽泥未行。”回去。苏依看人冷声。

　　月半今近圆，他睡十日余。兰澧心沉暗啮自坏事。

　　“忽泥未行。”苏依身后逐字声愈冷。

　　看过远近王卫，沁曲回身又看说话人，抬步回殿——回殿开窗——立窗前不动了。

　　“……”又疯又破烂。

　　苏依紧皱眉，心堵难当，拿起一绒裘便行近高扬臂，当头将命脆破烂粗罩上，欲取麻绳再捆三圈又实在嫌弃，直觉手脏咬牙转身叫人去取吃食。

　　“……”兰澧眨，眼前黑。

　　“笃笃……”白乎乎鸟儿啄窗木台。

　　兰澧掀绒衣自披又看。却怔。

　　着火的地方人拿着石头到这来，这的人拿着石头过去，他们杀对方，今天是月亮出来第七天。

　　七日已战。

　　只有这的人过去吗？兰澧问更右都侯所在寒冷处。

　　那里太冷，我们不会去，但这里，没有人从那来。白鸟答。

　　“骨洪。”吃。殿中苏依又回，重放承盘冷眼喊人。

　　崇日军中，有暗线，但应慢。

　　兰澧闻身后声，稍看白鸟儿，教暂离，转身又欲作沁曲言离，却蓦全惊怔——

　　“沁曲。”医笑喊。

　　沁曲，小河。大河载重，小河不干，彼时医想教小孩子莫要负重，轻快远流。

　　“……”林格。兰草怔忡，唇张动。

　　林格，给了它一个小花。

　　它就……也有小花了。

　　……又疯又破又蠢。苏依嫌弃皱眉看人哭，又抿唇别开眼。

　　“沁曲努骨那。”林格慈笑看小孩子。

　　小河要吃饭呀。

　　“……”兰草哑咽重重点头。

　　低头抬手刮去眼泪，死死咬牙咽下声，睁目又成兰澧，过去用饭——有事要做了。

　　“都木哈思其，乌因‘苏依’。”林格拍拍儿子肩对小河温笑道。这是我的孩子，叫苏依。

　　兰澧动作微顿又怔。林格的儿子……是羌王手下。

　　兰澧想到什么，心微沉，动作欲快。

　　……他是没有吃过食物吗。苏依眼嫌看着都觉噎，却见人仰头一口乳茶灌下口中饼，抹过嘴几刻正色看他，忽开口问：

　　“都莫未特比施努或。”我能看看你的刀吗。

　　苏依愣一瞬还未反应——

　　“锃——”

　　“咚——！”少年未清动作起身取案上刀抽刀便破空劈上远些的硬木案棱。

　　木案厚二寸，刀刃嵌案棱不足一寸。

　　“砰——！”

　　“努仑比——”你是不是——

　　苏依拍案瞬起，就欲骂，却见少年抬眼看他凝色：

　　“固乌比施因穆思季仑。”你主人有危险。

　　三年前崇日两万精兵持中州精铁剑，便是察觉又止，那两万剑也已不能撤，现经于中州再一番毁换，不知已至多少。只烧粮草，短时对阵仍危。

　　尤其崇日是个疯子。

　　苏依林格皆蓦怔。

　　“努或布里日从伏洪其浑。”你主人的军伍用的都是这种刀吗。兰澧收刀利落放回，正色问苏依。

　　苏依见状，莫名便起心慌，未觉不对即张口出声答：“……依那。”……是。

　　“库或次林都乌错行。”他带了多少人。兰澧又问。

　　苏依这才反应立清明，看少年眼中即生杀意瞬抽刀——

　　“锃——！”

　　“库或崇日几南特其右次林日从伏洪次浑其依日几。”崇日手下至少两万人用的是中州剑。少年未动只凝声言。

　　苏依愣惊抽刀停。

　　“库或次林都乌错行。”他带了多少人。兰澧问间已行动，转身又近窗。

　　片刻白鸟飞来，兰澧绒裘下发动破指尖出血，即在白鸟儿背上竖两道短线，右一道中又横画一道，而后鸟儿又飞走了。

　　苏依见一番，心惊渐有察，却已答：“……如仑得。”五万。

　　五万……兰澧垂眼静思。刀不能挡便应换箭远攻，拖时消耗，可现已是五月中，六月西北草即生，马不再受桎……便是有粮，崇日那群人，也未见吃。

　　“苏依，”兰澧抬眼看林格的儿子，言声近温：“行其依复洪次林塔行季乌勒格，忽那忽乌南亚穆错行依勒未其因复南与含，布和复南与含。依从哈斯兹列乌南……”

　　如果有人来做坏事，告诉他们羌王已经率全部王军转移去了西北，一定是全部。把王殿让给他们，再带你们余下的五万人往西绕道去找羌王，路上举王旗，沿途告诉人们崇日已经死了，你们必须在六月前暗中赶到崇日后方。如果有人违抗你，杀了他。

　　少年言间穿绒衣，又自寻带束发不再披，又看苏依道：“行其依复乌洪次林塔忽乌季，布洪忽那忽乌次林塔都其比施因穆错行依勒未仑多与含……”

　　如果五天内没有坏人来，先告诉都城的人你的主人去西北训练军队了，不要再多说，带着五万人做后面的事，动静大一点——一定是训练军队。

　　“拜共比施骨其未。”谢谢你的食物。

　　少年轻笑冲去抱林格，便走了，苏依懵又急追出殿去——

　　人已不见。

　　苏依心忧羌王，脑中实有些乱：崇日那将死老狗终于忍不住了，主人七天前得信，第二天就带军队走了，只说让他和父亲在这里看着破烂……

　　而后只能尽速咬牙冷静——坏人是，右都侯？主人说右都侯有一半可能会动手，也说如果右都侯动手就立刻带着破烂离开。

　　中州剑……崇日死老狗。苏依目狠极，即令抽都城余军千人再送二百万箭去。

　　无人追赶，兰澧无需引路，出羌王廷往都城中洲线处取往西北时路经便已备好的黑衣口粮长匕双马，再感羌无城门宵禁时。

　　出城路阔无人，兰澧双马换行不停，困即马上眠，至羌都西北界近战处，仅过两日半。

　　是正午。

　　兰澧行野地小土路，思虑间戴黑衣帽——非是觉冷，是羌北午间日光过盛，睁目便是一片白晃晃，无帽时视物一长便要目痛。

　　此是战停时。

　　及过午，日在西南照西北，崇日出军则受强光，用箭不便。

　　那要么用刀，要么不打，要么胡乱发箭。

　　背弓往人悄声身后跑也可。

　　不过崇日应不愿如此——教手底下人偷偷摸摸吃肉。师父说这个大将一辈子好要脸面。

　　脸面……

　　“扑棱棱——”

　　忽闻有声，兰澧侧头，即见一褐羽苍鹰——正用饭，地上兽肉已初腐。

　　“嗑嘶嗑嘶！”兰澧坐马上唤饿鹰兄弟。

　　北境常常见许多，皆是好兄弟。

　　苍鹰提防警目看去，却忽觉人好意：

　　你往那向飞，飞高些，不远便能见有人有鲜肉，你高喊一声，他们觉气派，便会给你鲜肉吃。

　　苍鹰饿却不喜老腐肉，利索便飞走了。

　　少年蕴笑抬头看，不知像了爹爹还是师父。

　　往北二十里，耶仑大帐外。

　　众部将袒胸围坐小木床手抓大骨，正大快朵颐，火上吊锅中滚沸清水煮着羔羊肉，煮出独蘸碗中盐吃。

　　“斯浑！乜也骨，其过乌洪比也特恩，日仑格得土曾哈！”斯浑，少吃一点，你都已经肥成什么样子了，像两头牛一样！

　　“哈哈哈哈哈！”众人吃肉戏谑笑。

　　“唳——！”高空忽有鹰啸穿云霄。

　　众部将蓦惊，抬头眯看，便见是只褐羽鹰。

　　“格其列近？”这从哪来的？方才言笑秃头将似骂了声又道。

　　“唳——！”众人未及答，便见那鹰高鸣又疾速俯冲过来。

　　“图勒忽和！”发箭弄死它！

　　被叫少吃些的盘鞭将即放下手中骨至盐碗，目蔑取弓搭箭要打鹰——褐羽苍鹰。辞沙小儿战不过，派只鹰示威来了！

　　却忽闻帐大将兴快高声笑：“哈哈哈努西！斯浑，都骨额格右耶！哈哈哈！”好啊，斯浑！快给它点肉吃！

　　崇日自大帐出，是又听一声苍鹰高唳，即愈发眼尾深褶笑，令给肉。

　　“努和苍奇意乌仑！努和苍奇意乌仑木行！别西都行！南斯洪琴路过格乌右达塔！哈哈哈哈哈哈！”崇日兴冲快笑看过众人，似见家中孙一步登天。

　　这不是大王的鹰！这是我的鹰！它过来报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什么都能得到了！

　　“因其那？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因穆，努南布努西骨！”竟这样！那主人啊，我们可要让它吃好！秃头将即取拳大血鲜羔羊肉，鞠腰又猛地往高空扔去。

　　“簇！”苍鹰矫极横飞过截下肉。

　　“吁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上一阵粗快笑。盘鞭将笑罢即取大块肉又扔——

　　“簇！”吃得快极抓得快极。

　　“哈哈哈与堪！别南苍奇意乌仑木行！哈哈哈哈哈！”看到了吗，它是我们的鹰！崇日此才觉辞沙小儿养鹰趣味，一阵高笑，自取肉看准鹰飞，用力扔往高处。

　　“簇！”飞得极利落，叼肉又全不似乞食。

　　“因穆！骨忽苍未比仑南洪未！”便有袒胸将抚掌大赞。主人，您比我们都高啊！

　　“哈哈哈哈哈哈因穆固因比仑南洪未！”主人当然比我们都高！秃头将仰笑全似豪情冲入云。

　　“哈哈哈哈哈哈！”崇日稳军训鹰又得奉，爽然粗快又笑欲言——

　　“噗通——！”肉锅中忽如落石溅水。

　　众将皆惊低头转看，便立嗅锅中滚水片刻滚酸臭，瞬盖过鲜肉味，荡出味酸极臭极令人反胃作呕。

　　秃头将健谈也一时未能言。

　　过几息，才骤佯怒转身看崇日怒声禀道：

　　“因穆！苍未依洪过根图多哈！”主人，您还是太过仁慈了！便是直为其不争。

　　“依那！因穆，久刃别南苍奇意乌仑木行，特忽得格骨洪！”是啊主人，它是我们的鹰又怎么样，就不该给它吃肉！

　　盘鞭肥将力大好吃，直忍住不灭锅下火将锅踹开，觉几句言语间便吸了不少酸恶臭气入腹。

　　而后另一将也为主人恼怒直劝。

　　崇日面黑如泥，抬头看过高空——那死畜生早不见踪影。那一坨鹰粪，还不如落在他脸上！贱畜！贱畜！贱畜！！！！

　　“与南次林过则！”我们余多少人！崇日全不掩怒。

　　盘鞭将眼珠速溜，即怒面高禀：“因穆，与南次林过与衡布仑，固增几特！”精兵一万八千，其余近三万！

　　“努西！与那骨布多那……”崇日目眦怒发令扬披回帐。

　　现在是正午，对面人都在吃饭，我们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传令下去，杀位高者封王，赏金三千！

　　“乌那格因穆！”遵命。

　　﹉﹉﹉﹉﹉﹉﹉﹉﹉﹉﹉﹉﹉﹉﹉﹉﹉﹉﹉

　　东南三十里，羌王营帐。

　　“唳——！”帐外上空鹰啸。

　　帐中，羌王独身立一低木箱前无声看，箱中满军刀。

　　“扑棱棱——”褐羽鹰自飞入，落羌王肩。

　　“唳……”褐鹰喙张似有言。

　　羌王闻声微挑眉，勾笑道：“乌仑骨？”竟吃饱了？

　　褐鹰便蹬肩又飞出，过一刻余又回入帐——

　　“唳！”啸声促冷厉。

　　羌王正听军中人言，闻声抬眼，目过微讶然，而后便瞬浮深笑，问身侧军中人：“与南次林过则？”我们余多少人。

　　“与南次林木赞托与几特，固增与西仑依根依。”精兵二万四千五百，其余一万五千五百。

　　而后羌王又有什么言——

　　那老狗竟来了，教精兵带刀分往西南东北二十里伏，待骑马的过去再打，其余用箭正面待，见人发箭，无需整齐，自记击数。

　　而后往用饭。

　　军中人得令即出。半刻羌王离。

　　羌西北五月日晒不温，百里地干无青草，单马慢过蹄印微，群马飞踏时便铺天盖地卷大沙，前人过，后人吸土，又易口干。

　　至日光照竖木枝斜过二寸，兰澧抬头眯目，遥见西北近处尘土漫天——崇日出兵。

　　便侧马绕道行。

　　过三刻，平地广无遮，兰澧遥见东边大将营帐后大门侧有卫盘腿坐高塔似睡，便心叹又下马——辛苦出剑刨些干草聚——折火——点。

　　师父说，黄草烧一烧对土地十分好，待入六七月北地春，便能长出青苗，八月即会长得很好了。

　　春日西北午后，风向东南。

　　见火烧大，兰澧上马往北绕营，原爹爹教过如何走马躲箭，现似用不上。

　　只半刻。

　　“尕几！固根！！固根塔！！！”刺鼻呛味先至，高塔上崇日卫有觉打盹醒，便见滚滚黑烟扑面，一瞬只当是做梦，低头见黑红火焰已烧至塔下不远才粗吼高喊灭火，惊慌下塔跑。

　　兰澧至正门时，门口已无卫，而后看地上足印稀密新旧，知何处有水——不远处就有，且离后门远，无甚人回来。

　　马渴了，他少取一些。兰澧抿抿唇觉口干。

　　饮水又灌好皮囊，兰澧觉眼前出大大一个水囊木车好，便折火轻放地上，费些力牵着木车走了，马儿好饮多饮些。

　　崇日会不会仍在帐中？兰澧牵车出，出剑砍开皮囊，看马儿饮水，心想道。

　　无事，今日崇日战死。在何处都可。兰澧想想，摸摸两马儿，见都说喝好了，便上马回来处。

　　至一高处草坡，兰澧勉能遥见阵阵乌泱箭雨——果真如黑雨点一样小。

　　兰澧便坐，观雨许久。至竖木枝地上日影又移二寸——才过两时辰余，兰澧便见远处兵退。较他想得还要快些。

　　天已有些暗，又有些冷了。半刻，兰澧升火取暖。

　　原野无垠，晚风烈烈向南。

　　再后少年轻笑调马，循月往西北崇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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