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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
那之后不久,到了郑在荣生日,和敬椿生日时完全不一样,宿舍里能围坐在桌边的人寥寥,任时镇没来。
敬椿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开始铺垫自己的离开,第一步就是减少在公司的练习时长,他本来就只和郑在荣格外亲近,加上其他人都沉浸在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气氛里,没有人注意到。
CPG的代表对他很满意,在看过他练习后直接笑出了四条眉毛:“敬椿啊,之前的公司真是耽误你了。”
李敬椿对这一切都默不作声,那天从CPG结束回来时已经很晚,他脚上的鞋子有些磨脚,路过斜坡上的便利店时停了两秒,但还是继续上坡。
三分钟后,那双磨脚鞋子的主人又折返回来,再出来时提着一块小小的切角蛋糕和几根蜡烛。
郑在荣捧着那块简陋的蛋糕,没有丝毫嫌弃,只是在蜡烛点燃时眼睛亮晶晶的望向敬椿,说:“敬椿,要在一起吗?”
敬椿以为那是和过去每一次一样,关于一起出道,成为一个团队的约定,但彼时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答应下来,或者说……没有资格。
所以他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笑着,在自己的身体里悄悄下了一场暴雨,之后,不断绵延。
郑在荣的生日打响了第一枪,一个月后,热热闹闹的跨过2022年,进入2023年去。
敬椿敲响了任时镇的家门,站在玄关看着他仓促的整理房子,慌乱的试图遮掩脸上的伤,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时镇哥,我要走了。”
“什么?”任时镇手里拿着的衣服坠在地板上,又立马笑着捡起,“也是好事,你天生就是应该做这一行的,不能因为一家公司耽误了。”
“解约金CPG会赔付,这是他们答应我的,您不要心软,尽量多要一些,检查好再收下。”敬椿蹲下身,将玄关边任时镇乱扔的鞋子并排摆好,“那笔钱如果能帮您做些什么的话,就好了。”
任时镇扯着运动服下摆上的毛球,反而有些不明所以的委屈:“你和在荣说了吗?”
“我走的那天他就能知道了。”敬椿心下一紧,但还是没有丝毫犹豫——他没有心软,或者回转心意的机会了。
“说不准分开对你们也是好事。”任时镇从沙发靠背上扯下一件乱飞的背心拦腰折起,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什么话都从嘴里乱飞,“他和你,你们俩都有自己该走的路。”
敬椿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搬宿舍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帮忙。”任时镇放下衣服,挠了挠后脑勺,一时找不到下一个动作。
敬椿应下来,站起身,离开之前还是紧紧攥着门把手,许下了一个承诺:“我和CPG只签了三年合同,如果三年之后您还在开公司,还需要我的话,我一定回来。”
他没等任时镇的反应,拉开门逃了。
理所应当的,郑在荣在他走的那天发了好大的脾气,放了好多的狠话,但最后还是阻挡不了任何事情;理所应当的,他在新公司被塞进了一个预备参加选秀的小组里训练;理所应当的,CPG作为幕后的赞助商,那支小组里只有他和朴将星出道……
这一切像是开了倍速,所有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没有一丝丝停滞。
出道夜那晚,其他练习生在台上哭成一团,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舞台边缘笑盈盈地望着粉丝。
有人说他还是训练时长太短,没有吃过苦,也有人说他有偶像素养,什么时候都尽力让粉丝看到最完美的一面。
说什么的都有,直到下了舞台,离开了聚光灯和数不清的纸花之后,他独自在后台给李奇花发了信息:阿嬷,我出道了。
李奇花回的很快,长长的一篇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庆功文,敬椿一行行读下去,直到最后一段,李奇花写:
“你一个人小小年纪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阿嬷总是忍不住担心你有没有吃饱穿暖。没有阿嬷在身边的时候,幸好有你们公司老板还有在荣对你多加照顾,我们敬椿运气很好,总是遇到善良的人。现在成功了第一步,一定不要忘记对他们说声谢谢,这些留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知道敬椿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已经在千里之外舍弃了“最重要的人”。
敬椿独自站在人声鼎沸的舞台背面,悄悄地,身体里存积许久的雨水无济于事的溢出了那么一两滴,拯救不了自己,也解决不了洪涝。
“……敬椿,敬椿。”有人在喊他,声音从朴将星变成了节目组一个女PD的声音,最终,落到耳朵里的实处,他才听出是金明河。
记忆像潮水一般缓缓褪去,安置回原本的位置。
敬椿在那把摇椅上睁开眼睛,眼角还残留着湿凉的泪痕。
天花板上投着暖黄色的灯光,窗子大开着,似乎是暴雨将至,呼吸间有一股泥腥味,风来的时候,那盆绿植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摇坠着。
“喝点水吧。”金明河端起桌上没有动过的水杯递到敬椿手里,确定他拿稳之后才退后,重新坐回椅子上,“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你目前的状况很好,配合度也高,不要操之过急。”
敬椿喝了口水,自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趴在课桌上午觉醒后,手脚发软,头发被汗闷闷的打湿一片:“过去多久了?”
金明河抬腕看表:“四十五分钟。”
“才这么点时间吗?”
金明河一时猜不出他是觉得时间太长,还是太短,只提笔在病例角上如实记录下他的这句话:“因为记忆都在你的脑子里,我能做的不过是给你一把钥匙而已。”
敬椿点头,反应了两秒,直起身将杯子递回茶几上,往里推了推:“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金明河点头,温和的笑了笑。
敬椿于是像来时一样,重新将帽子口罩戴回去,背上书包,沉默的跟在金明河身后走到玄关。
“咔哒”,门锁一开,朴东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上收着那把露营椅,眼神关切的注视着敬椿。
“治疗很顺利,”金明河开口,告知结果附带注意事项,“这段时间他可能会有身体上的不适,一旦出现要及时告诉我。
如果需要的话,可能要配合着药物治疗。”
“您,您说慢点,我记一下。”朴东宇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单独开了一个便迅速打字。
“这不用记,”金明河摆了摆手,看向敬椿,“你自己记得就好,不管是哪里不舒服都一定要说。”
敬椿点了点头,身后阴沉沉的天空响起一道闷雷,三人一起看去,隔了几秒,那道闪电才姗姗来迟。
“一会儿下雨路不好走,不用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金明河接过朴东宇递来的椅子,“下次见吧。”
“下次见。”敬椿逃也似的快步走开,在下一道闪电出现之前。
电梯梯厢里冷气比来时更冷,朴东宇时不时回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直到他第三次回头,敬椿才抬起头,从口罩上看过去。
“医生……看得怎么样啊。”朴东宇反而是更局促的那个,像是生怕哪个问题刺激到敬椿,“这也是代表的意思,如果你觉得可以继续,就在行程上给你空出下次的时间,不行的话,我们就再换。”
敬椿沉默的那几秒里,朴东宇已经想好婉拒医生,再换上下一位的流程了。
“不用换,时间你们约就好。”敬椿淡淡的回复,靠在厢壁上,疲倦地阖上双眼。
朴东宇盯着他看了一阵,电梯到了一层,门缓缓开启。
“我去开车过来,你在这儿等会儿。”
“不……”拒绝的话刚说出一个字,朴东宇已经飞速离开。
敬椿只得出了电梯,走到大楼门口只来得及看着他消失前的一片衣角,雨就是这时候落下来的,没有一丝预兆,猛地扑了下来。
敬椿抓紧包带向后躲了两步,和另外一对后下电梯的母女一道在屋檐下躲雨。
妈妈时不时逗着坐在婴儿车车里的女儿:“智雅啊,看看雨很大吧。哇,下了雨之后特别凉快吧。”
敬椿没有接触过太多小孩,只凭借孩子不会说话推断不出年龄,但小女孩面对妈妈笑起来的样子可爱又漂亮,任谁看了都有些心软。
年轻的妈妈也因为女儿的回应笑起来:“我们在干嘛呀?在等爸爸拿雨伞过来,对吧?”
小女孩又笑起来,一手扶住车上的围栏,一手指着敬椿牙牙学语。
敬椿于是抬手拉下了一点口罩,露出了小半张脸,冲小女孩笑了笑,换来更兴奋的呼喊。
“啊,是哥哥呢。”妈妈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敬椿笑了笑,按下女儿的手,“您也是这栋的住户吗?之前没有见过啊?”
“我?我朋友住在这里。”把口罩拉回原位,敬椿的视线又落到小女孩身上,“她多大了?”
“八个月。”妈妈笑着,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是极尽珍惜的动作。
“还很小呢。”
身后的电梯门又开了一次,这次下来的是一个男人,他步子很快,一手将雨伞递给妻子,另一手从婴儿车里抱起女儿,一家三口就往外走去。
敬椿留在原地,和趴在父亲肩头的小女孩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手机在口袋里一震,他掏出手机,是群组里水木发来的视频——
任宜恩在冷柜前一手一盒肉:“哥,结束了吗?水木哥让我问你晚上想吃牛肉还是猪肉?”
牛肉。
敬椿回复完消息,重新把手机装回口袋,原本紧绷的面部肌肉此刻也像面团一样松软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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