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生

　　车黎明闭了闭干涩的眼。他需要几天时间来缓一缓。带着闵生，他怕自己情绪失控再伤害到他。

　　当初，要是自己没有将计就计，陶迎丝会不会像现在一样绝情离开？现在陶迎丝走了，他又该怎么和闵生解释呢？

　　虽说得到闵生厌食症好转的好处，但车黎明当时撒下的这个谎，圆起来也并不简单。陶迎丝的离开可以隐瞒一两天，但迟早闵生会觉得疑惑。

　　收拾好东西，车黎明开着车将闵生送到了岳双家里。

　　岳双的父母也在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成亮在厨房里忙活，整个场景其乐融融。车黎明有些眼热。

　　本来他还有点可能挽回，现在全被自己亲手摧毁了。假的也好，真的也罢，能不让陶迎丝暴露她的真面目也是好的。

　　刺激陶迎丝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陶迎丝说他没父没母，他一时气血上头，才打碎了这一切，所有人都无一幸免被碎片击中。

　　“小明，你上次说陶迎丝走了，是真的吗？”岳双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都怪我，我就不应该把那姑娘的联系方式给她的。”

　　“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错。就算一开始没骗陶迎丝，我也生不出孩子了。”车黎明淡淡地说。

　　“这次是去那里？是去阳京吗？”岳双问。

　　“对，”车黎明回答，“谢谢你，陶迎丝的事，我打算回来的时候再和闵生说。”

　　“没事，都是兄弟……不过，你要注意安全哦，一个人。你的脸色很不好。”岳双担忧地说。

　　车黎明摇摇头，“没事……还不是被这事气的。我出去透透气就好。闵生，”

　　闵生小跑过来，双眼潮润润的，“哥，你记得接电话。”

　　车黎明笑着说：“那是一定的。你不用叫我哥了，反正我大你才两个月。”

　　闵生一撅嘴，呵出一大团白雾，“你之前不是就想我这样叫吗？”

　　岳双噗嗤一笑，“闵生，你是不懂你哥的意思呀。”

　　车黎明捻了捻闵生睡翘的头发，“随你喜欢。我就先走了，你要听话。”他提起手提包往门口走去，不忘回头叮嘱闵生，“别送了，再送你找不回去了。”

　　闵生看着车黎明的背影，一小片血红的黄昏飘在他的上头，像一碗血撒了半面乌麻麻的天。树上的鸦“嗄”地叫了一声，飞走了。

　　——

　　经过三天的路程终于到了目的地，车黎明卸完货就开始往回开。汽车导航出了点问题，头两天他在山区中转悠了一个下午，夜幕降临，汽车也没有汽油了，只能原路返回到原来的村庄里面加油。

　　本来再过两天可以回去的。这次又只有车黎明一个人来，又人生地不熟的，加完了油，只能边走边停，摸索着找来时的路。

　　闵生在晚上的时候打来了电话。

　　“哥，你现在到哪里了？陶阿姨她打电话给我了，但是让我不要和你说。”闵生有些忐忑，“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你都没有接。”

　　车黎明瞟了一眼后视镜，一辆车都看不见。整条路就他一辆车直直往前开，风景一成不变，单一的蓝墨色，没有一点其他犯冲的色素，让脑袋濡濡的、雾雾的。他擦了一把脸，“山区里面没什么信号。陶阿姨那边你先别管，等我回来就好。”

　　想陶迎丝也没有那个脸给闵生说清楚。

　　马路挨着河流，车黎明已经沿着河流开了两个钟头。但愿能在天完全黑之前到达桥头的位置，不然小村庄的汽油可不足以让他开回家。

　　“哥，你吃饭……”信号又开始减弱，闵生的声音被电流拉长，模糊不清。

　　“就这样吧，我手机也快没有电了……”电话那头骤然安静下来，周围只有黑漆漆的河流汩汩流淌的声音。

　　“想你了。”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听见，车黎明轻声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他的目光不自觉看向旁边的副驾驶。从前每个晚上都有闵生陪着他，今天晚上的时间的确恍若凝滞。

　　陶迎丝又打电话来干什么？她不会又跑回家里面闹吧？她是知道岳双家的地址的，到时候陶迎丝要是疯疯癫癫的，不光闵生，岳双一家都要遭受侵扰。

　　想到这里，他踩紧了油门，恨不得长一双翅膀立即飞回家里面。

　　河流靠岸处，长着许多隐隐蓊蓊郁郁的树林，没有月光的晚上，路上只有路灯，阴森森的，有些怕人。

　　他拿起手机把通讯录里面的黑名单点开，拨通了陶迎丝的电话。那边接得倒挺快。

　　“我警告你，不允许你再去找闵生。”车黎明以为上次给陶迎丝的打击已经足够大，按理说，这个老妇人是没有气力再打道回府了。

　　陶迎丝的声音如细沙一样粗哑，“黎明，上次是妈妈太激动了。我现在在你家门口。你现在在外面上班吗？”

　　车黎明额上青筋跳动，“你管我在外面还是里面，我马上就回家，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报警这么简单了。”

　　“闵生……和你是那种关系的话，那他也是我的儿子。黎明，你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谈。”陶迎丝哭着说。

　　“别这样叫我，谁是你的儿子？”车黎明每一个音节就像薄如蝉翼的刀片在玻璃上刮擦而过，尖利又脆弱，“算我求你，别来干扰我的生活。”

　　“我会改正的，对你好，对闵生也好……”

　　“我不相信你。”车黎明森冷地说，“我不会再相信你一次。你丢了我两次，我骗了你一次，就扯平了。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他一把掐断了电话。

　　陶迎丝现在还没有找闵生的麻烦，他只要连夜开车，最迟后天早上就能抵达。

　　现在早已鱼死网破。上次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绝，陶迎丝还要跑回来闹事。说什么她会改正？

　　陶迎丝这次回来肯定是为了钱。闵生现在手上有点积蓄，还有车黎明还给他的金项链，如果闵生还以为陶迎丝是他妈，这些钱迟早被那个女人收入囊中。

　　车黎明手机也没电了，就算有电有信号，他能若无其事地说出他又骗了闵生，让他再失去一次母亲吗？

　　车黎明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冷。他安慰着自己，事情没有他想得这样坏。闵生也懂事了，警惕了，不会轻易上当受骗。

　　但他还是太低估了陶迎丝的顽固，她能有脸回来找丢弃二十七年的儿子，说明她必然有备而来。

　　车黎明想得头疼欲裂。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零星几座路灯架成的水泥路。水泥路像是贴在海的波浪上，从山脚开始，被山风推着延伸到遥远的南方。

　　灯光幽幽地亮着，毫无规律，有的团成灯球，有的路灯串在一起，像一块摔碎了的银素项链，若断若续，若有若无地飘进眼前，又风速似的向远方奔去。车黎明眨了眨晦涩的眼，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费力地拉下车窗，窗外冷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肺腑，凉意渐渐爬上四肢。

　　这份清凉却像一个温柔但致命的摇篮曲，思绪慢慢飘忽，小叶桉树笔直的夹道变得弯弯曲曲，在视线尽头婆娑起舞起来。

　　感觉到身体突然下坠的一瞬间车黎明惊醒了过来，可是早就已经为时已晚。巨大的磁场把整个昏暗的世界颠倒了过来。一声轰隆天崩地裂似的巨响过后，他彻底没了意识。

　　——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夜空下还在转动的车轮，车肚朝天，车架吱呀旋转。备用车胎从车背上跳了下来，咕噜噜滚向远处黑黝黝的河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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