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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鹤栖梧桐
我及笄那年,京都流传起两句谶语。
一是户部尚书家的痴女突然开了窍,二是镇北王府的玉面阎罗竟能下床了。茶楼说书人把这两件事编成因果:"要说那林三姑娘七岁扎傩妖,救的正是世子爷一缕魂呐!"
真相要从三年前惊蛰说起。
那日我被母亲押去大觉寺"驱邪",青帷马车却在山道被截停。风里送来断续铃音,玄色车辕上垂落的朱红穗子,正系着枚眼熟的傩面铜铃。
"夫人见谅,我家世子心疾突发......"侍卫话音未落,车内突然传出重物坠地声。我扒着车窗缝偷看,恰见个素白单衣的少年跌出车帘,腕间佛珠散落如星。
那是王砚之给我的初印象:破碎如瓷人,眼尾却凝着抹丹砂红,似菩萨低眉时溅落的血。
母亲慌忙将我塞给嬷嬷。我蹲在溪边玩石子,忽然瞥见世子马车底盘缠着条黑气,凝成个戴傩面的蛇形影子——与七年前上元夜的妖物一模一样。
"阿巴阿巴!"我故意将石子抛进溪流。水花惊起瞬间,袖中偷藏的驱邪符顺势贴上车轮。黑气发出无声尖啸,溪中锦鲤翻起肚白,符咒顷刻化为灰烬。
是夜,白无常倒吊在我窗前啃柿饼:"白日那傩妖是来讨债的。三年前你扎伤它灵体,如今它附在镇北王世子身上吸阳气续命。"
我捏着偷藏的佛珠冷笑。这串小叶紫檀在掌心沁凉如水,分明是王府用来镇魂的法器。
事情在半月后迎来转折。
母亲带我去护国寺还愿,我在五百罗汉堂迷了路。暮鼓声中转过经幡,忽见王砚之跪在药师佛前,锁骨处浮现傩面刺青。他手中匕首正要剜向心口,我怀里的暖手炉抢先砸中佛龛。
"谁?"他喘息着回头,眼底猩红未褪。我咧嘴笑着扑向供桌,将核桃酥往他染血的衣襟上蹭:"吃...糕糕......"
烛火在那一瞬骤亮。我趴在他膝头装傻,指尖悄悄蘸了香灰,在他袍角画消厄符。未料他忽然扣住我手腕,佛珠碾过泪痣的灼痛让我浑身战栗。
"三姑娘的痴症,"他气息拂过我耳畔,"比我这将死之人咳得还有节奏。"
我惊觉露馅,咬破舌尖准备飙泪,却听他闷笑道:"那夜傩妖说,你身上有孟婆汤的辣椒味。"
四更梆子响时,我坐在王府别院的琉璃瓦上,听王砚之讲了个荒唐故事。
他说傩妖是苗疆巫医种下的替身蛊,说他活不过弱冠的命格需靠吞噬怨灵维系,说三年前我扎的那串糖葫芦让他咳出半碗黑血——却也意外镇住了反噬的蛊毒。
"林姑娘不妨再扎一次。"他将傩面塞进我手心,脖颈处的刺青在月下泛青,"这次对准心口。"
我望着他衣领内蔓延的傩纹,突然想起第二世沉塘时,夫君手臂也有同样图腾。山风卷走掌心冷汗,我听见自己咯咯傻笑:"蝴蝶...飞飞......"
王砚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染上薄红:"那就换个交易,姑娘每月十五陪我捉鬼,我帮姑娘保守......"他故意停顿,指尖掠过我发间玉簪,"装疯卖傻的秘密。"
我摘了朵鹅绒花拍在他眉心:"吃...药药......"
这场博弈终结于子夜。我在他房梁挂了十二道驱邪符,他赠我的紫檀佛珠里藏着苗疆情蛊。白无常蹲在槐树上嗑瓜子:"你俩这病秧子配傻姑的组合,搁地府能拿最佳演技奖。"
转眼到了七夕。
我正趴在二哥书房装睡,忽见王砚之的傩妖分身盘踞在火铳图纸上。墨迹渗出的黑气凝成小篆,竟是第二世导致我被沉塘的兵器谱!
"棠儿又流口水了。"二哥宠溺地拭去我嘴角湿痕。我趁他转身,将整碗莲子羹扣在图纸上。瓷片碎裂声中,庭院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
王砚之披着狐裘立在月洞门下,脚边竹骨伞晕开涟漪。他指着我说要讨盏茶喝,指尖在袖中比划的却是傩面图案。
凉亭对坐时,他袖间滑出块带血的帕子:"姑娘可知,林二公子在工部研制的神机弩,与百年前导致前朝覆灭的妖器如出一辙?"
我捏着桂花糕的手一抖。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夫君捧着连发弩箭狂笑的模样,与此刻书房中二哥的身影逐渐重叠。
"咳咳...昨夜傩妖带我看了有趣的东西。"王砚之忽然凑近,佛珠抵住我锁骨,"姑娘每世都死于至亲至爱之手,这轮回...可像极了苗疆的往生蛊?"
雷声碾过天际时,我惊觉泪痣滚烫。白无常的警告在雨中忽远忽近:"小哭包,你该不会真以为孟婆汤的辣椒是手抖加多了吧?"
暴雨倾盆而下,王砚之的伞面绽开血色符咒。他握着我的手按在傩纹上,蛊毒与孟婆汤的灵力在掌心相撞,竟映出段陌生的记忆:
忘川河畔,黑衣少年跪在孟婆亭前求一碗汤。判官叹息着将朱砂混入辣椒油:"世子,逆天改命总要付出代价......"
惊雷劈裂苍穹的刹那,我终于认出——那少年眼角丹砂红,分明是王砚之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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