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濯雨杏花红

　　姜熹和不知所措地看着祝玉璟。看他哭得梨花带雨，她突然就明白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了。

　　她心说得亏祝玉璟英年早婚了，不然单凭他这张脸，就得勾走多少世家小姐的心啊。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自己收了这“小菩萨”这件事，真真是一件善事啊。

　　台上的戏子撤得差不多了，董明锐推了推金丝眼镜，俩玉米眼一瞪，猴子探头似的瞅了祝玉璟一眼。见祝玉璟哭的我见犹怜，他撇了撇嘴，恨不得把“哎呦我去”这四个字甩在祝玉璟的脸上。

　　董明锐收回视线，单手扶着额头，对姜熹和道：“闺女，这出皮影戏你看明白了吗？”

　　姜熹和抱着胳膊，自信地挑了挑眉道：“看明白啦。一个疯子遇上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癫公，生了俩孩子，一个瞎子一个瘸子。真是苦也，悲也！这事儿要是民间传言，定是瞎扯淡，可要是深宫秘闻，那就有可能是真的了。宫里的事儿，不可说啊。”

　　董明锐抬手指了指祝玉璟，又问道：“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话音刚落之时，祝玉璟抬起头，一滴眼泪恰好从他的睫毛上滴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手中的折扇上，而这折扇上清清楚楚地写了两个字：“荒唐”！

　　他的鼻尖微微泛红，好似涂了云霞色的胭脂，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冷的。姜熹和见他为这出皮影戏讲的故事所动容，心情低落，便替他说道：“我们夫妇一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想的自然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啦。好啦好啦，甭说了。老爹，时候不早了，再熬下去您头顶那撮毛就要掉光了，睡觉去吧！”

　　董明锐冷哼一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还在家里住着呢，胳膊肘就往外拐喽。行了，都睡去吧，明早记得来茶园喝茶，老爹给你们准备了上好的龙井。在我的茶园中没有等人这条规矩，来晚了就甭喝了，端着茶喳闻味儿去就行了。”

　　说完他便甩袖而去，像一个胖墩墩的不倒翁，一步一晃悠。话说这几年董明锐把自己养的是真好，现在的他比姜熹和刚见到他的的时候胖了可不止一圈呢。

　　哄走了找茬的老登，姜熹和又来哄哭唧唧的小菩萨了。二人在梅苑早就冻透了，不想再留，便去了姜熹和的小阁楼，到了门口，祝玉璟站在门外，不往里走。

　　“怎么了？”
　　姜熹和点着了蜡烛，回头问他。

　　祝玉璟低头不语，姜熹和便走过去牵他的手。月光照在祝玉璟的身上，他好像结了一层霜。霜花开在眉心，姜熹和抬手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头，这一揉，霜花就化成了水。

　　祝玉璟突然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不太温柔的拥抱，祝玉璟紧紧地搂着她，锁骨贴着她的下巴，恨不得钻进她的骨头里。

　　姜熹和察觉到了他的反常，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祝玉璟，你有话想对我说，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吗？那个故事里的人，跟你有关系对吗？没关系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树洞，凡你所说，我都相信。”

　　这会他是真哭了，哭的肩膀发抖，像只受了委屈的小仓鼠。许久，他把脸埋在姜熹和的胸前，搂着她的胳膊，涩声道：“熹和，那个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下了药，从此不能抬眼看人的小孩，其实是我。”

　　姜熹和心头一颤，吸了一口冷气。
　　夜里的风是真冷，冷风顺着她的鼻腔灌入体内，冻得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原来祝玉璟真实的身份是先帝之子，当今大徵皇帝的孪生哥哥。
　　他本是天横贵胄，应当是被人宝贝着长大的，为何会受这么多的苦？

　　世间之事，有几件能说得清缘由呢？都说“虎毒不食子”，也许祝玉璟也想不明白，他的父皇为何会那样对他吧。

　　祝玉璟想松开手，姜熹和抱着他，不让他松手，“再抱一会儿吧。两个人抱团取暖，就都不冷了。祝玉璟，你一个人从上京到琅苏再到郢州，很累很辛苦，也很痛苦对吗？要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就好了，可惜我什么都不会。”

　　“熹和，你很好，是我不够好。”祝玉璟脱口而出：“我明知我的身份会让你陷入危险，却还将你留在了我的身边。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只要我不说不去想，就能永远藏得住，但我知道，我这么做只会越错越深。对你，我有罪。”

　　“祝玉璟，每个人都会有秘密的，你不必对我感到抱歉，也不必为此伤神，我也有没告诉你的事情啊。”姜熹和缓缓道来，“况且，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更不在乎你的过去，那都是我认识之前发生的事情了，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我在乎的是以后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你。”

　　“我不是一个很懂爱的人，也从来没有跟人交心过。早在神不顾村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点喜欢你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特别无助，甚至想一头撞死，从哪来的回哪去，然后你就像神仙一样突然出现了，而后又突然消失了。你一来一去，让我真的以为自己见到菩萨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要留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能再遇见你了！祝玉璟，我们真的很有缘啊！”

　　“缘分”这事儿，要是单靠老天爷使劲，那就没缘了！

　　祝玉璟没有告诉她，在神不顾村的时候，他就记住她了。只是那时，他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为她停留。

　　祝玉璟也没有告诉过她，当他得知她是董明锐的女儿之后，便下定决心要娶她了。他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为了讨好董明锐甚至替他养了私兵，甚至改变了自己原先的计谋，带兵出征，不惜暴露自己的野心。

　　很多很多，他都没有说。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将他们之间的“一面之缘”，变成今生注定相守的缘分。若老天偏不看好他们，他便要逆天而行，把“缘分”掌控在他的手中。

　　只此一次，绝不回头。

　　人定胜天。祝玉璟只信这一个词。

　　姜熹和问他：“祝玉璟，你想要什么？权力？地位？复仇？回到上京，让你的命运回归正轨，还是你想留在郢荣，与我在这里相守一世？我这个人有一肚子的主意，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有主意没地方使。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从今往后，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祝玉璟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坦言道：“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变过。我想质问命运为何不公平，质问神佛为何有眼无珠，质问上苍为何没有好生之德。我想要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熹和，上京很美，繁华迷人眼。年少时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却没有机会看清楚上京，你愿意陪我回去吗？”

　　“我愿意。”姜熹和牵起他的手，二人紧紧相握，这一抓便是订下契约，永远不会再松开了。

　　成亲那日他们没来得及拜堂，也没来得及许下誓言，此番便算是补上了。

　　明光高悬，天地为证。

　　这便是她与祝玉璟许下的海誓山盟。

　　不悔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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