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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1.
记得那日,天气不错。
深秋日光温和,不像盛夏时刺眼灼热。坐上前往东京的列车,我靠在小缘肩膀处小憩。这次没有太多行李,也没有轻松的心情。毕竟是去见加藤义明,为了把这件事完全解决,为了让生活回归正轨。
前两天,我联系了舅舅。
话语中带着我一向的多疑与警惕,以及不愿意再被继续骚扰的重重压力和隐隐崩溃。我只说了去见他,找借口躲开被上野缠上的妈妈,表达了想专心学业的愿望。
他倒是很会演,看来之前给我发的求和信息便是为了今天。所以我顺利得到了地址,能够跟他见面。
我说,我要带一个朋友来。
这才符合我的性格,我需要安全感,需要对他有所提防。他当然不能拒绝,没有任何问题便接受了。他说会跟我好好聊聊。我随意答应。
他一定不知道我带的朋友是谁。
小缘身体微微紧绷,难以放松,全程毫无困意。就连我看似在小憩,实则同样无法真正入睡。我们握紧对方的手,给彼此提供支撑。因为前方几排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
上野信。
我准备带着他去东京。
一切建立在他本性的确软弱的前提下。听完妈妈的叙述我意识到,他的暴力行为不过是对自身无能的一种武装。实际上他做不到破罐子破摔,没胆子威胁我和妈妈的生命,只要让他恐惧,他便再不敢对我们出手。
他深切认识到了,我和妈妈都想杀了他。这份杀意无需刻意展现,在上次的对峙中他已经清楚见识过了。
我知道和他一起有风险,但把他留在宫城更让我难以心安。
所以这种人还是死掉更好。
我睁开眼,叹了口气,颇有些无聊地抽出手。小缘侧头看我,而我重新握住他手腕,让他手心朝上,用拇指慢慢描摹他的掌纹。
他手很厚实,掌纹比我更深,更明显。之前听他说过一些在学习按摩之余接触到的针灸,周易,八字,天命等等古中国的各种名词,说是能看一个人的手推算出这个人的命运。我不信这些,不在乎对未来的不合理推算。
但我想,如果只是普通的关系,一般不会特地去观察,想要去记住对方的手掌纹路吧。他能记住我的,在很多次的描摹,很多次的亲吻,很多次的交握中不知不觉就记下了。甚至还能画出来。
真的很无聊吧,这个人。
可能是无聊会传染,我这次想尝试记住他的。哪怕真正的理由我心知肚明,但欺骗自己的事情有时候做得理所应当。反正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想法,而事实已无从改变。
就算只是物理意义上。
也有触碰到彼此更深的地方。
2.
加藤义明和上野信知道对方的长相,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先把上野信支开,来到约定的咖啡馆。
他就坐在角落位置。西装革履,装出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不过外表打理得再好看,也掩饰不了那股深深的疲惫,和看到我之后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想遮掩目的的心思或许有,但这人态度过于摇摆不定,在殷勤和警告之间来回跳跃,实在没什么演技天赋。显然,加藤义明此时并不具备冷静思考的能力,连亲切都伪装得过分拙劣。
所以套话倒是简单。
从那些语焉不详的碎片之中,我大概摸清了他的情况——一次失败的投资,还有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又是那套只要我愿意帮助他,就可以让我安稳学习,带我过上更好生活的说辞,嘴上夸赞我学习优秀,会有光明前途,间隙中却不乏对我妈妈的贬低与蔑视。
明明是他把上野信这个麻烦带到我身边,此时倒装作不知情,唾弃妈妈曾经留下了无法解决的孽缘,说妈妈跟上野信是“蛇鼠一窝”,还暗示妈妈永远无法逃离过去,无法做到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对他真的没什么耐心。
回应逐渐敷衍,变得漫不经心,毫不热切。他察觉到了,开始着急,比先前更激动。小缘在旁边不断提醒我,往我这里怼来怼去,大概是劝我收敛点。
我嫌烦,也反过来怼了他,咬牙低声让他别管。他小声说让我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拉得真紧。
我撇撇嘴。
加藤义明注意到我们的交流,压下急躁,装作不经意问我和小缘的关系。我抬抬眼,随意回答。
“缘下力,男朋友。”
“啊……是吗?”他笑容僵硬。
“住我隔壁,是上次打你的那个大叔的儿子。”我好心补充。
“……”他再说不出话。
小缘因为我的回复不乱动了,稍显坐立不安,一口接着一口喝那杯之前一直没动过的黑咖啡。甚至没有加糖,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不想加。
口味好怪。
我丢给他一袋糖包。
他看看我,又看看糖包,乖乖加进去。
等他喝了半杯咖啡,我站起身对舅舅说,我需要确认生活环境。表面上的松口让加藤义明格外积极,领着我一同走出咖啡店,说坐他的车去。我和小缘不置可否,懒懒跟着,只跟了一小段路便停下脚步。
“舅舅,”我开口喊他,“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他回过头扯出笑,并不介意对我展现几分友好:“当然,怎么——”
我打断他:“——上野信,是你送过来的,对吧。”
说是问题,却用了陈述句。
“你答应给他多少钱?”
加藤义明脸上刻意的笑容总算消失。我看到他抬了抬下巴。没错,是这样的。眼高于顶,自信过度,以为以前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被拆穿之后还要强行撑起气场,还要靠这种举动让自己获得底气。
唔,说不定在他看来,底气确实存在呢。
毕竟目的已经达到。
我不堪其扰,身处东京。妈妈在宫城被缠住,自身难保。他则是适时展现可以轻易掌控我生活的能力,这下能够理所当然地用真实的态度和我对话了。
“是啊,”加藤义明眯起眼睛,“你知道了,然后呢?”
“想到我这里讨个说法吗?”
“那倒不是。”我说。
我看到了上野。
就在舅舅身后不远处,身上仍有道道刀疤,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像是恶鬼一般。
那些无法对我和妈妈发泄的怨怼,被妈妈伤害后的愤怒与羞恼,还有贪婪到永无止境的欲望,如同奔涌的黑色洪流,全部冲向了加藤义明。
我几乎能猜到上野的想法:都是因为这个男人,他才落到如此地步。所以加藤义明需要补偿,需要付出代价。比最开始商量好的价格更加高昂。
我不想再管后续了。
但把握现在还是有必要的。
“小缘,”在上野冲上去的一瞬间,我勾勾身边人的手指,低声说,“揍他。”
“记得狠一点。”
3.
当天下午,我和小缘回到家中。
离开现场之前,借着上野和加藤义明正在争执和厮打,我们趁乱上去揍人,还给了加藤义明几脚作为泄愤。至少现在看来,上野会留在东京很长一段时间。
要么加藤义明解决掉上野。
要么上野控制住加藤义明。
不管是什么结果,总会实实在在少一份困扰。而且没有对方支持,他们哪一个单独出现都不算太大威胁。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他们有所警惕,花钱雇了人盯住他们的情况。这是必要支出,我不想再出现任何额外事端,起码在二人中有人要前往宫城时,我必须提前知道,绝不能毫无准备。
时间就这么过去。
听说上野的确从加藤义明那里拿到了钱。听说上野用加藤义明的女儿威胁了他。听说加藤义明进行了一笔冒险的投资,听说上野装出一副亡命徒的模样对加藤义明的家庭纠缠不休……看起来他们日子都不太好过。
期间,我和妈妈都收到过加藤义明的信息,但没理会。他们的互相对抗我只需要知道,不需要多在意。
我仍然和一切发生前一样,安心学习。妈妈安心工作。加藤家重新成为了归处,而非危险场所。
后来,天气渐冷,步入冬季。
十二月初,外面飘着雪花的一个周六傍晚,我跟小缘趴在被炉安静看书时,手机收到信息。点开查看,上面的字样让我心脏有一瞬间像是被捏紧,又缓缓放松下来。
我看完了那条信息。
垂下肩膀,抿唇。
小缘一直将几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理所当然地发现我的神色变化。
“千树,怎么了?”他轻声问。
我望向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说:“上野信,死了。”
“……!”他睁大眼睛,“真的?怎么……”
“跟加藤义明在天台争执,摔下楼。”
我给他看了信息。
上面人说,加藤义明应该是想设计让上野信失足坠楼,还提前解决了周围的监控。但不知道当时什么情况……加藤义明也摔了下去,两人一同坠落。
五层高的楼,上野被当成了垫背,当场死亡。加藤义明摔断了一条胳膊,身体多处骨折,又要面临过失致人死亡的处罚。前段时间投资运气不错赚来的钱,大概要被掏空了。
他们再无法威胁我。
我向后仰去,躺下,看着天花板发呆。不出一会儿,小缘自然地来到我身边,低下头。
“……以后都不会有事了。”他亲了亲我的发顶。
“我知道,”我闭上眼,“解决了。”
上野信死了。
原来生命的逝去也可以这么轻盈,可以毫无悲痛和感慨,只会让我感受到轻松。
“接下来呢?”身后的小缘问,“千树有什么打算?”
“准备期末考试。”我说出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用的回答。
他沉默半分钟:“……千树。”
“唔?”
小缘探头又亲了一下,这次是唇角。短暂,一触即分。
“休息一段时间吧。”他说。
“几天也好,一天也行。”
“陪我去约会。”
这么理直气壮?
啧。
“没空,我明天就回学校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之后住校,放假再回来。”
“不许……”他把下巴搭在我脖颈处,缠人得紧,“不要。”
“干什么,”我无语,“撒娇吗。”
“嗯。”
他胳膊悄悄横在我腰间,把我往后拉近他怀中,顺势握住我的手。这家伙最近越来越胆大了,胆大到我对肢体接触几乎脱敏。
“我和千树是未婚夫妻关系,”他小声说,“约会是义务。”
“没有这种义务。”
“拜托了。”
“我要考试。”
“就算考完试……放假你也很忙,”他声音低下来,“我只要一天。”
无奈。
我叹了口气,勉强回过头。
“哪天?”
他勾起笑:“我生日那天,陪我。”
“我可不会做蛋糕。”
“没事,千树想吃的话我可以做,反正一直都是我来,”他话音温和,几乎默认我同意,又抱得紧了些,“我只是想……正式确认一下我们的事情。可以吗?”
“不是都知道在交往了?”
“不一样。”
他认真说。
“不只是交往。”
“是想结婚。”
“想和千树一起,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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