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录

作者:挽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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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骨


      宫门处,当值的禁军忽听得远处马蹄声急如骤雨,抬首便瞧见楼远策马疾驰而来,怀中紧抱着一个人。

      众人皆是一惊,为首的禁军不敢怠慢,急忙去取合符开门。宫里上下都清楚,锦衣卫指挥使享有御赐的宫禁特权,可深夜如此急切地闯入,却是头一遭。

      马蹄在宫门前急刹,楼远翻身下马时动作太急,肩头干涸的伤口崩了,洇出了些许暗红。他恍若不觉,半跪在地稳住身形,将怀里的人向上托了托,那人身子轻得像没了骨头。

      他没敢耽搁,抱着人朝御书房的方向狂奔,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临近御书房外,值守的林福老远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迎上去欲要开口,楼远便擦着他的肩冲了过去。

      林福急得直跺脚,提着袍子就追,“二公子!您慢些!等等老奴啊!御书房地砖滑,仔细摔着!”

      殿内,萧憬尚未就寝,正披着外袍在灯下批阅奏折,时不时掩唇咳嗽几声,面色看上去苍白憔悴。烛火刚晃了下,就听得殿门“砰”地被撞开,着急忙慌的楼远闯了进来,怀里还护着个人。

      “远儿?”萧憬愕然放下笔,立刻站起身,“你不是在渝州吗?怎的突然回来了?”

      随即,他瞥见楼远肩头衣料上那片深褐色的血迹,心头一紧,“你受伤了?!”

      “阿爹。”

      楼远桃花眼里爬满了血丝,眼眶通红,一声“爹”嘶哑哽咽,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喊得萧憬心中一震,怔然当场,以为自己听错了。

      “赤火雪莲……求您,救救他。”

      鬓角泛白的帝王这才回神,慌忙对着追入殿的林福急道:“……福子!福子!把那个紫檀盒子取来!快!”

      林福领命,立即跑了出去。

      殿中霎时静得可怕,仅有楼远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萧憬站在原地,略显手足无措,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肯唤自己一声“爹”。

      当初刚找到楼远时,七岁的孩子瘦骨嶙峋缩在竹棚里,怀里死死搂着件半脏不脏的锦缎斗篷,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崽子,见人就咬,连他也未能逃过那一口利齿。

      那时,他心中只有无尽的心疼与愧疚,任凭楼远咬得多狠,也只是紧紧抱住他。

      之后,无论他如何试图弥补示好,楼远始终不曾改口。起初大逆不道直呼他的名讳,后来关系稍缓,便一口一个“老头子”地叫着。他虽不在意称谓,心底总留有一份难以言说的遗憾。

      而此刻,这声猝不及防的“阿爹”,让他心酸又心焦。他局促地搓了搓手,帝王的威仪荡然无存。缄默少焉,他望见披风缝隙间慕笙清的半张脸,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磕绊道:“远、远儿,先送笙清去偏殿安置,那里稳妥些。”

      这句话,似一根定海神针,让楼远即将涣散的神志有了反应,他近乎本能地点头,依言转身疾步走向偏殿。

      直到林福捧着木匣子折返,见萧憬依然怔愣,不由轻声唤道:“陛下?”

      萧憬嗓音沙哑,像在确认,“福子,你听见了吗?远儿刚刚是不是……唤了声'阿爹'。”

      伴君多年,林福自然懂他的执念,当即笃定地笑着说:“陛下,老奴听得真切,千真万确。”

      萧憬垂下眼,似乎落寞极了,低声喃喃,像问林福,又像问自己:“远儿……他可是愿意原谅我了?”

      林福呈上木匣子,劝道:“陛下心有牵挂,何不亲自去瞧瞧二公子?”

      萧憬接过匣子,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木面,哪知正迈过殿门门槛,就见慕守岐拄着拐杖,与拎着药箱的慕呈修,正急匆匆赶来。

      “陛下。”父子二人连忙行礼。

      他们会来,原是楼远在入宫路上火速遣了锦衣卫去慕家报信。慕家小厮去禀告时,老爷子一听素未谋面的外孙命悬一线,抄起拐杖,胡乱披了件外衣冲进慕呈修房里,硬是将熟睡的儿子摇醒,勒令他马上带自己入宫。

      萧憬了然,定是楼远提前打了招呼,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笙清那孩子在偏殿,快过去看看。”

      闻言,慕守岐一刻未停往偏殿闯,刚进去,一眼便落在了榻上那张年轻熟悉的面孔上。

      他那阅尽世事的双目一亮,快步上前,语气难掩激动:“永殊,你快看,这孩子长得真像你。”

      顿了顿,仔细端详,又摇头修正,“不对,更像宛央。这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慕呈修搁下药箱,凝神看去,附和称是。他们是首次正式与慕笙清见面,但望见那张脸,他也恍惚了须臾。

      他与慕倾竹虽是双生子,其实容貌并非全然一致,初看或许相似,相处久了,任谁都能看出那份“形似神不似”的差别。可眼前人,偏偏恰到好处地把两人的神韵揉在了一处。

      慕守岐激动了会,渐渐平复心绪,稳坐于床沿,苍老的手指搭上慕笙清的腕间。

      楼远站在一旁,见老爷子的眉头越拧越紧,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良久,慕守岐收回手,目光先是掠过楼远腰间的青竹玉佩,接着古怪地睨了他一眼,才凝重道:“脉象紊乱,内息阻滞,封穴术虽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但也如同堤坝蓄洪,把隐患都压在了五脏六腑里。”

      他疼惜地感叹道:“这孩子对自己太狠了,十五处要穴,针针不少。再晚来半个时辰,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难回天。”

      楼远的心猛地揪紧,急道:“慕老先生,您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慕守岐说:“远小子,你先告诉老朽,他为何要动用此等险术?”

      楼远艰涩道:“他体内有一只蛊虫,每月晦日必会发作,状若极寒之症,前些日子药石耗尽,又急着赶赴渝州,怕时日无多,才兵行险着,用了封穴。”

      慕守岐摸了摸胡须,道:“所用之药,是赤火雪莲?”

      楼远讶然道:“您如何得知?!”

      慕守岐叹了口气,下了结论,“他中了'枯骨'。”

      “枯骨?”

      “此蛊阴毒无比,源自南疆,本是用于操控死士的秘药。”慕守岐娓娓道来:“老朽记得,西离有位帝王在位时,曾发兵南疆,南疆为求止戈,便将此蛊作为贡礼献给了西离。”

      “那时西离流传着一句话——血蛊缠梦,枯骨生花。半生寒,半生死。”

      “当'枯骨'发作极致,中蛊者会永堕幻觉,再无醒转之日。也许,他会变成疯疯癫癫的痴儿,也许,他会沦为满手杀孽的疯子。想来这孩子,不愿沦落至此,才不惜损耗自身根基,长期靠雪莲压制蛊虫,以致身子垮得这般快。”

      楼远攥着掌心,指甲深陷入肉,掐得血迹斑斑。他一眨不眨地凝视榻上之人,喉间发紧,心脏像被连捅数刀,剜穿了,也搅烂了,坠扯不止。

      萧憬和慕呈修的脸色亦同样难看,殿里的气氛一时沉重到极点。

      慕守岐又道:“他体内的银针,老朽倒能拔除,然一旦针离体,封禁之力顿消,届时蛊虫失了束缚,反扑必然更为凶戾,他承受的痛苦只会倍增。”

      “南疆养蛊多以血为引,若想暂且压制,需用南疆人之血为引,辅以雪莲入药。他往日所服丹药,除雪莲外,里头定是掺了南疆人的血,或是那下蛊者本人的血。”

      “用我的血。”楼远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我母亲是南疆人。”

      此言一出,老爷子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仍有顾虑道:“但是,眼下赤火雪莲难寻,没有雪莲,光有血引也无用啊。”

      “有。”萧憬递上木匣子,“老太爷且看看,这株雪莲是否合用?此药自远儿交到朕手中,说要常晒日光。朕唯恐有失,便日日命人照看。”

      慕守岐打开木匣,查看成色,少顷道:“陛下这株雪莲品相极佳,药性保存完好,可用。”

      听到这话,另外三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取血不急,先把他身上的银针拔了才是要紧事,迟则生变。”慕守岐注意到楼远肩部的伤口,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和纱布丢递去,“远小子随陛下出去处理伤口,此处有老朽即可。”

      萧憬与慕呈修闻言,默默退出了偏殿。

      唯独楼远,在踏出殿门前,冲慕守岐执手一揖,恳切道:“劳请慕老先生……下手轻些,他素来最怕疼。”

      言罢,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人,终是决然转身,离开了偏殿。

      殿门徐徐合拢。

      慕守岐小心扶起慕笙清,褪下衣衫的刹那,只见清瘦背脊上,布满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旧痕。老爷子手一抖,老泪纵横。

      无言许久,空旷的殿中,响起一声沧桑的叹息:“好孩子,回家了。”

      他抬手拭去泪痕,凝神屏气,开始为慕笙清拔针。

      殿外廊下,楼远握着药瓶,僵坐着愣神。萧憬见他魂不守舍,一巴掌挥在他后脑,又夺过他手里攥得温热的药瓶,没好气骂道:“没出息的混账,滚过来上药。”

      楼远被打得头一歪,破天荒没反抗,任由萧憬招呼林福,替他绑纱布。

      慕呈修忍不住道:“楼远,笙清此番情形危急,没去寻过他师父?论及笙清的身子,他应最是清楚。”

      楼远哑声道:“自察觉他有异样起,便遣了探子四下搜寻,可至今杳无音信。”

      慕呈修闭了闭眼,掩去复杂情绪,道:“即便如此,也得接着寻。慕家也会动用所有关系暗中寻访,以他的手段,或许笙清才有一线根治之机。”

      不知过了多久,偏殿门“吱呀”再度开启。

      慕守岐缓步走出,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疲惫道:“银针已经拔了,他暂时无碍,就是体内蛊虫仍不稳定,明日一早且看查验结果,再做定夺。”

      “快,扶老太爷到暖阁歇息。”萧憬吩咐宫人,又对慕呈修说:“今夜辛苦慕卿了,便在宫中留宿吧,也好随时应对变故。”

      “臣遵旨。”慕呈修躬身应下,上前搀扶父亲,随内侍离去。

      宫人往来忙碌的脚步声渐远,无人察觉,高高的宫墙之上,一道灰扑扑身影贴着砖瓦,几乎与夜色融成一体,正鬼鬼祟祟地探出头。

      那人衣衫褴褛,发丝蓬乱,脸上沾着尘土,腰间还斜挂着个磨得发亮的葫芦,像个流浪的老乞丐。

      他眯眼觑准下方动静,咬咬牙,趁守卫换岗的短暂间隙,如一片枯叶滑落墙头,落地时悄无声息,借廊柱的遮挡,飞快摸向偏殿。

      他眼中焦灼与担忧交织,矮身窜入殿内,直扑榻前。指尖急急搭上慕笙清的腕脉,片刻后,才稍稍放松。可没等他松完这口气,殿门就开了,刚被萧憬训完的楼远迈步而入。

      “什么人!”

      楼远厉声低喝,长刀已然出鞘。那老乞丐惊得连连摆手,口齿不利索地辩解:“老老老、老夫不是坏人!”

      因人就在慕笙清旁边,楼远怕他图谋不轨,没贸然出手,不动声色向前靠近,警惕地上下打量他,灰布破衣,还挂个酒葫芦……

      等等,酒葫芦?

      “你是……毒医?”楼远迟疑道。

      江湖之中,关于毒医的传闻数不胜数,疯癫的性子,常年不换的脏污衣衫,再加上那只显眼的酒葫芦。

      “欸!是老夫,是老夫。”慕呈肆忙不迭撩开乱糟糟的头发,随便抹了把脸,试图抹出个能辨认的样貌,“你小子,识货哈。”

      楼远腕间力道仍绷着,眸中戒备未消,“空口无凭,如何证明?”

      “这要怎么证明?”他不满地嚷嚷,眼珠一转,忽然指向他腰间,道:“你这玉佩,是小清儿给的吧?这是他娘留给他心上人的物件,老夫说得可对?”

      早在两日前他便赶到了鄢都,途中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渝州的,锦衣卫的,不过他没有太在意。

      先前收到慕笙清留在云城的信,得知赤火雪莲在宫里,于是日夜兼程赶来,打算入宫盗取,阴差阳错准备行动的这一晚,撞见楼远抱着人去了御书房,他不认识楼远,但认出了那枚玉佩。能让慕笙清把青竹玉佩交托的,不言而喻,这人在慕笙清心里的分量。

      “对不住,是晚辈冒犯。”听见“玉佩”,楼远神色一凛,还刀入鞘,抱拳行了一礼。

      殿内烛火摇晃,光影在慕呈肆脸上明明灭灭。他眯起眼将楼远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突然问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明荼楼茴,是你什么人?”

      楼远一怔。太久太久,未曾听过有人唤全母亲的名字。在南疆,唯有每一任当权者和圣女、圣子可以冠予“明荼”的姓氏。

      “明荼”象征着南疆永不西沉的烈日,与代代相传的王权。

      他喉头微动,说:“正是家母。”

      “南疆王族的血脉……不错,不错。”慕呈肆若有所思呢喃,倏地凑近,绕着楼远转了一圈,鼻翼夸张地翕动两下,仿佛在嗅什么气味。

      末了,他站定,双手抱胸,下巴一扬,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抛出一句:“你小子……碰我家小清儿了?”

      不待楼远反应,他连珠炮似地逼问:“碰哪儿了?怎么碰的?碰了几回?他身子薄得像张纸,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纵然楼远脸皮厚过城墙,也被这直击要害的“诊断”噎得喉头一梗,生平头一遭体会到何为“窘迫”,那张惯能颠倒黑白的嘴犹似被灌了哑药,张了合,合了张,愣是没憋出半句狡辩来。

      “哼!”慕呈肆把他这副窘态尽收眼底,从鼻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

      他复又背起手,以楼远为中心,慢悠悠踱起圈子,如挑拣白菜般边转边挑剔,嘴里念念有词:“皮相骨相嘛……倒是上乘,嗯……眉峰生艳,双目含情,勉勉强强配得上我家小清儿。至于脾性嘛……呵,一看就不是地里的老实秧子,心眼子比那蜂窝上的洞还多!”

      楼远:“……”

      慕呈肆自顾自用极小的声音咕哝:“可惜了,不是个姑娘家,没法儿生个徒孙玩玩……”

      “罢了罢了……男娃就男娃……好歹是个顶好看的男娃……小清儿带出去也有面子……”

      像是想起什么,他蓦然止步,深吸一口气,下一刻便吹胡子瞪眼,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花里胡哨顶屁用!老夫问你实在的,会伺候人吗?会下厨吗?知道几更天要给他盖被子吗?知道他难受了什么习惯吗?”

      “会。”

      楼远答得掷地有声,嘴角敛了往日的不着调,神情少见的郑重认真。

      他迎上慕呈肆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沉稳而细致道:“阿清入口的汤羹点心,我从不假手于人,宫里的白玉糕是他惯喜吃的,但性甜伤身,我便仿着做,减几分糖,他倒也喜欢。用饭时,一般大半碗便会搁筷,需多劝两样爱吃的菜,如咸香口的肉沫,或是清爽的时蔬,方能再用些。”

      “阿清体寒,夜里拢被角是常事,倘若梦中蹙眉……”楼远话音微顿,眼底浸满深重的心疼,“多半是魇着了,需得握紧他的手,揽入怀中轻声安抚,才会好受些。”

      他语调沉了沉,视线飘到榻上昏睡的人,“若要说习惯……大抵是痛极了,也不吭声,只会死咬着唇,尝出血腥味都不自知这一点,最是让我心疼,也最让我无措。”

      “这些,够实在么,前辈?”

      慕呈肆听完楼远一番细致入微到令人发指的陈述,脸上的怒容和挑剔瞬间凝固了。

      他疑似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怒视着人,足足沉默了三四息的时间。

      蓦地,他倒抽一口凉气,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楼远,用一种极度震惊和怀疑的语气说:“放屁!你小子糊弄鬼呢?!我家小清儿那是锯了嘴的葫芦、冻死都要挺直腰的冰疙瘩!他能容你这么摆弄?!还揽入怀安抚?他没一脚给你踹下床都算轻的!”

      这说的是谁?!

      这说的是我那个断了骨头能自己掰正了,哼都不哼一声倔驴徒弟?!

      怎么到了你嘴里,倒像个离了人就活不了的娇娇儿了?!

      胡扯!定然是胡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发现那些过于具体的细节,堵得他哑口无言,最终仅仅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尾音还没落下,偏殿外有人敲了敲门,随后慕呈修沉稳的嗓音响起,“楼大人,本官有事相询,可否入内一叙?”

      慕呈肆像是被这声音刺激到了,浑身一哆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乱,眼神仓皇地四处乱瞟,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嘴上还压低声线念道:“糟了糟了……咋是这老古板……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

      手忙脚乱间,竟病急乱投医地冲楼远问道:“小子!快告诉老夫后门在哪儿!只要你让老夫躲开他,你和小清儿的事,老夫立马点头!”

      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家中这古板的兄长,那被戒尺打手心打到肿得握不住笔,罚跪祠堂跪到膝盖发麻的滋味,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殿……没后门。”楼远看着他慌不择路的模样,心下明了,想必是当年立下“此生再不入鄢都”的誓言,让他没脸也没胆见慕家人。

      就在这时,慕呈修也没管楼远应不应声,径直推门而入,恰好捕捉到了那道正尝试缩成一团、偷偷摸摸往屏风后面挪的狼狈背影。

      “慎之,你要去哪?”慕呈修的音色很平淡,却融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进了鄢都,为何不回家!”

      他压着埋了多年的薄怒,“胆子愈发大了,敢夜闯皇宫。”

      单单“慎之”二字入耳,慕呈肆宛如耗子见了猫,腿肚子不受控制地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地,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楼远看得暗自咋舌,这场面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他站的近,清晰听见慕呈肆揪住自己邋遢的衣裳,崩溃地小声嘟囔:“老夫都糟蹋成这副鬼样子了?你居然一眼就能认出来?!当真活见鬼了!”

      慕呈修耳力不错,殿中也阒然,一个字不落全听清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语调平直无波,却更显慑人,“你就是化成了灰,滚进了阴沟里,为兄也认得。”

      一句话,吓得慕呈肆肩膀一抖,彻底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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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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