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请息怒

　　这些都是师濯痕记忆中，鲜少与她有直接接触的部分。
　　哪怕是在闻人锦自己的回忆中，她和师濯痕也一直是隔着代的，哪怕他确实是在她门下长大，但她大多数时间也是丢给了自己的徒弟去抚养。
　　关于她的徒弟……闻人锦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好像有很多个，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记忆如一道海浪，将她拍打上了另一座孤岛。
　　灵海确实是海，物理层面上的，闻人锦从未见过如此浩瀚无垠，清澈见底的海域，她听说，心灵越纯净，灵海之域就会越明澈。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灵海是什么样子的。
　　绿叶扁舟荡上沙岸，坚硬森严的花岗岩地面立即朝她卷来，周围一切都开始变幻。
　　回忆如汹涌潮水，顷刻间将她淹没。
　　千人静候，一路笔直通向山顶的万节长阶上，清一色的黄绿蓝三色道袍在风中飞扬。
　　数十名尊者御剑腾飞，在山顶上空凝结防御法阵。
　　金色的流光如流星雨一般划落，山底的灵脉之力被源源不断地取出，注入到这顶固若金汤的防御罩子里。
　　整座山，整个荣锦宫，全都在严阵以待。
　　闻人锦回首时，得以看见主殿门前已经长成大人模样，只是比现在略显青涩的少年师濯痕。
　　他一袭水蓝色道袍很是养眼，就连阳光都是偏爱他的，洒在他的脸上，在他高挺的眉骨下打上一层暧昧的阴影。
　　这个时期的师濯痕，就已经开始初显他那一身浑然天成的仙君气质了。
　　如果没有猜错，阵法顶端的那些尊者就是她在仙府收的徒弟们了。
　　可是这里却不见她的身影。
　　“师兄，师祖一个人去追夜蝠真的没问题吗？”在师濯痕的身旁，一个身着鹅黄色明艳道袍的女子难掩忧心，担心地询问。
　　这个就是少年阶段的唐落枝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将她的容貌维持在这个时期。
　　“那可是即将破千年大关的妖蝠，我担心师祖。”
　　“不必担心。”她喋喋不休问了好多话，师濯痕终于回了一句，“师祖有炽火傍身，与天同寿，早已不用受千年天劫，别说是未破关，就算是已经过了天劫步入化神境的大妖皇，在师祖手下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千年天劫，那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还很遥不可及。
　　刹那间，雷声作响，滚滚乌云架着千军万马之势奔腾而来，整座天都沸腾了。
　　“果然来了。”为首的大弟子如临大敌地握紧手中武器。
　　他们的师父被夜蝠设计引走，夜蝠一族，向来成双成对，公蝠之旁必有母蝠。
　　这一次公蝠孤身前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引战，却不得不踏入他那拙劣的陷阱。
　　仙府之外尽是无辜百姓，若是不将他引走，必然牵连甚广，导致这一脉生灵覆灭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闻人锦只能只身将公蝠引到人迹罕至的荒地，这样才能留下其余全部战力，共御母蝠。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集荣锦宫上下全部灵力，庇佑山下苍生，将战局拖到她回来为止。
　　不是不战，而是人族崛起时间尚短，她麾下实力最强劲的弟子，也不过刚刚渡过五百年地劫，初入入神境，怎么会是即将化神的大妖的对手。
　　这个防御法阵是她临走前留下，足以抵御任何程度的攻击至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她必须赶回来。
　　张本嵩。她想起来了，她的第一个弟子名叫张本嵩。
　　“都说夜蝠一族重情重义，对伴侣至死不渝，你这是要抛弃你的伴侣，用他来献祭你的成神路吗？”
　　黑云倾压下来，一层层拨开，露出了卧倒在扶摇灯上的华丽女子。
　　她浑身长满了黑金色的纹路，远远看去像一颗夜空中璀璨的明珠。
　　“为了助我，他甘愿牺牲，如何不是至死不渝呢？”她的声音带着笑，眼神里却藏不住悲伤。
　　“能作为我成神路上的祭品，是尔等凡人的荣幸。”
　　“我呸！”张本嵩啐了她一口唾沫，“凭你，根本不配成神。”
　　母蝠窈光依然笑着看他，那眼神轻蔑得就像在看一只随时能被她一脚碾死的蚂蚁。
　　“配不配的，实力说了算，离了善慈，你们人啊……”她的眼神变得狠毒起来，“根本什么都不算。”
　　漫天的天光在一瞬之间尽数被收进她裙摆下的那柄扶摇灯中。
　　霎时间，天地一片漆黑，光源尽灭，只剩头顶那盏诡异的灯火。
　　一张妖艳得有几分阴森的脸出现在灯后。
　　她鬼魅一笑，邪气尽显，“给你们最后一个时辰，好好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哦？我怎么给忘了，你们呀，已经看不见了哈哈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无孔不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阵阵阴风，吹得人脊背发凉。
　　无数道光咒，火咒，驱散咒在道者们手中燃起，却无一人能破散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只有一道道比雨点还要密集的破阵声从上方传来，像死亡审判，高高悬在他们头顶，每一次落下都预告着他们离死亡更进了一步。
　　“荣锦宫全体弟子听令！”
　　张本嵩的声音像一剂强心剂在黑暗中响起。
　　“勿要浪费灵力，集中注入法阵，莫慌，莫乱，同我一起静候道祖归来！”
　　“是！”
　　“是！！”
　　“静候祖师归来！”
　　一道道坚定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回应，可对于窈光来说，这些不过是蝼蚁临死前无效的挣扎，唯一能起到的作用，无非就是搏她一笑罢了。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尤其漫长，短暂的一时辰，仿佛经历了普通人的一辈子。
　　闻人锦无聊到在脑海里回阅了自己在现世短暂的二十多年，甚至还有富余重温了一遍那九百年的孤独封印，顺便重新理顺了零散的梦境回忆。
　　做了这么多，一个时辰才堪堪走过。
　　头顶结界有了破碎的迹象，一个时辰早已过去，而他们的祖师至今未归。
　　“师兄，师祖她不会……”
　　“不会的，师祖只是被绊住了脚。”师濯痕坚定的声音压过了唐落枝的哭腔。
　　阵前，一道道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们之中回传。
　　“他们一定做了什么拖住了师父。”
　　“没错，我们得另寻他法。阵法破碎时，你我合力一击，我就不信伤不了她！”
　　“对！我们师兄弟的灵力加起来怎么说也逼近化神，不怕没机会！”
　　“小师弟，让你的小濯痕准备好，是时候该让世界瞧瞧他的厉害了！”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他们之间。
　　他们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掀翻这个世界，和他们的师父一样大干一场。
　　在场众人，虽然不是个个都像师濯痕那样天生慧根，天赋极高，但也都算得上是天之骄子，是从千万人里挑出来的人中龙凤。
　　他们都有一腔热血，只要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必能叫天地改头换面。
　　流光防御罩在欢声笑语中破开一个裂口，破阵的瞬间，一道足以点亮整个世界的通天白光从荣锦山顶发出，直接击溃了翻滚的黑云。
　　一个人影浑身沐浴着光辉，出现在光柱之中，年轻的面孔第一次展露在这个世界眼前，宣告着新一代挑战者的诞生。
　　扶摇灯柱被这一击命中，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天地之光物归原主，黑夜退散，每一道视线回归，都会被头顶的仙人之姿深深吸引。
　　窈光弃了法器，抬手挡在眼前，不适应这强烈的耀眼光芒。
　　她轻扬唇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好奇，“小娃娃，你是来送死的？”
　　师濯痕冷眼看她，“你错了，我是来送你去死的。”
　　属于她的黑云里，如蛛网般密集的雷电在其中穿梭，不出片刻就彻底斩断了天空与她之间的联系。
　　如此，她便不能再制造黑暗了。
　　有意思。窈光轻轻一笑，挑衅地冲他勾了勾手指，“小娃娃，就凭你，可杀不死我哟～”
　　师濯痕不跟她废话，抬手结印，数道天雷应召劈下，几乎每一道都百分百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她的身体。
　　然而，事情朝着不对劲的地方发展了。
　　窈光不仅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反而兴奋地抬起手，看雷电在她指尖游走。
　　她笑着：“好精纯的灵力呀，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可口的补品了！”
　　“濯痕！回来！”
　　长鞭甩出，却与他擦肩而过，晚了一步。
　　师濯痕的天雷被窈光牢牢握在掌心，竟然能被她反向盗取灵力，从惩罚的鞭子变成了吸食的管子。
　　她不是普通的夜蝠，而是千百年才会出现的一只变异体！
　　危机时刻，张本嵩飞身上前，召唤出辟天斧，手起斧落，劈开了天雷与师濯痕之间的连接。
　　他抓着师濯痕的领子将他送回地面，秘法心语传遍整座山头。
　　“所有人收起灵力停止攻击！这只变异夜蝠可以吸食所有攻击中的灵力，为自己所用！”
　　窈光优雅地擦着嘴角。
　　闻人锦觉得她真像一只吸血鬼。
　　她呵呵一笑，“哎呀～被你们发现啦，不过不要紧，阵法已破，你们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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