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这蜃海城中的时间似乎过的很快，陆凝只是睡了一觉，外面的天色便已经黑了。

　　醒来时，莫苏勒已经不在房间之中。

　　她走下楼，侧殿中已经布置了精美丰盛的晚膳。

　　一条长桌，所有人都在，除了莫苏勒。

　　陆凝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餐食。

　　“这里怎么可能是蜃海城，那小子肯定是骗我们的。让他证明什么都证明不了。”

　　刘大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满桌的人都听到。

　　“我觉得也不像是真的，”一个商队成员附和，“毕竟传闻中都说这蜃海城开遍烜绛草，怎么会只有这干巴巴的一棵。”

　　坐在他对面的瘦高个村民当下红着脸反驳，“可传闻中不也说是降下天罚了吗，说不定是只剩这一棵了。”

　　他如今只能无比坚信，因为他的时间或许就只有这三日了。

　　刘大冷笑，“就算传闻是真的，那城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勾引良善之人，违背神责，就算是灭城，那也是咎由自取。”

　　“你胡说！”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爆发，“那些传说分明是你们后人编造出来的谎言！”

　　陆凝循声望去，站起身的正是之前注意到违和出现在队伍末端那一老一少中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身青蓝色劲装，带着一顶碧玉簪素冠，头发束成马尾垂在身后，丰神俊秀，满是少年英姿，此刻却凝眉愁眉，一脸愠色。

　　刘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讥讽道：“你又不是蜃海城里的人你怎么知道是谎言？”

　　年轻人语塞，“我……”

　　“哦，我知道了，”刘大恶意地笑着，“你这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莫不是拿那城主当梦中人，所以才替她说些子梦话吧。”

　　“哈哈哈哈……”

　　他仰头嘲笑，脸上的横肉堆积在一起，挤出一道道猥琐和丑恶。

　　“你闭嘴！”年轻人怒不可遏，“照你所说，你也不是蜃海城的人，你又怎么知道那些传说是真的。”

　　陆凝并不把刘大当回事，这样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此刻却将目光全都转移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上，他此刻的表现和态度与其说是对刘大不满，更像是在对这个传说不满，关于蜃海城，他好像有不一样的看法，又或者说，他知道什么。

　　“无风不起浪，”刘大得意洋洋，“没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会有人传颂，难不成你还指望后人歌颂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你……”

　　孙头的声音插入调节，“刘大，你少说几句！”

　　接着他又起身对年轻人作揖安抚，“这位公子，别生气，我这伙计是个莽人，没读过什么书，说了些腌臜言语，你别太往心上去。”

　　刘大似乎很听孙头的话，每次只要是孙头出面，他都能顿时间消停下来。那年轻人也是个知礼的人，不在针锋相对，鼓着嘴怨气冲冲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这场插曲过去，陆凝也吃饱了，起身上楼返回房间。

　　在路过那些灰衣的仆从时，脚踝不小心扭了一下，撞掉了其中一人手中的瓷盘。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陆凝赶忙蹲下帮忙收拾碎片，“我帮你吧。”

　　仆从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捡拾碎片。

　　蜃海城守则第四条，不要和仆从们交谈，仆从不允许和客人交谈。

　　陆凝观察着仆从的反应，不允许交谈不代表不能做其他的表情动作，这些人机械化的动作并没有常年训练留下的痕迹，倒是很像聋哑人，他们听不到也说不出话，接收信息困难，做出反馈也迟缓。

　　听不到也不会说话。为的是什么？永远保存秘密吗？

　　她心中有了些猜想，桌上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啊！很么东黑？我的色头！我的色头！”

　　陆凝轻笑着耸了耸肩，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径直上了楼，然后将手里的空药包顺路丢进了一旁的花盆中。

　　管不住嘴的人就应该吃些苦头。

　　******

　　入夜，陆凝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开始在这座充满秘密的城堡中探查。

　　虽说蜃海城守则第一条写的就是晚上不要出门，但密室逃脱也有一条铁律，不可以做的事情代表一定要做。

　　走廊中只有寥寥几盏微弱昏暗的烛火，虽然整体是个回字型，外面没有月亮，天井也透不进来什么光，从边上望下去，一层漆黑一片，能见度甚至无法看到一层的地面。

　　「这么黑，确实应该别出门。」

　　她在二层绕了一圈，这里的客房很多，并没有都被填满，他们此行来的人全都房门紧闭，屋内悄无声息。

　　偌大的二层竟是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就连空着的房间中都十分干净。

　　「不会吧！什么的没有？不应该啊。」

　　她继续向前探索，脚步停在上三楼的楼梯台阶上，而后缓缓扭头，望向左侧，一棵足有两米高的盆栽柏树。特别的不是植物，而是它背后的一片阴影，那是一面墙，白日里多次经过这里都能确定那里是一堵墙，却在每次经过这里时感觉到怪异。

　　古代建筑都讲究对称美学，风水上也追求四方四正不缺角的格局，一楼正下方是他们进来时的大殿，左右各有两个偏殿，左侧摆放展品，右侧提供膳食，左侧较小，墙后却还有一块安置烜绛草的空间，所以两边的侧室实际上是等大的，二层东西各有一段楼梯，东侧五间客房，住人的有三间，陆凝和莫苏勒就是住在东南角的那一间。南北各四间，而西侧却也是四间。

　　隔着天井向望，门是错开的，但有一定的规律，错位也只是满足了开门不相对，唯有一扇门在相对的位置上却只有一面墙和一盆树。

　　虽然不知道三层和四层的格局是否依照了对称，但陆凝此刻的感觉很强烈，之前感到怪异也正是强迫症在作怪。

　　「按照格局的话，这里应该还会有一个房间。」

　　她在心中念叨着，站在那面墙前，细细观察，如果符合规律，那么这盆树错开一个身位的位置就应该是一扇门，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墙壁上斑驳的纹路。

　　「机关在哪里呢？」

　　摸索了半天，陆凝对着整面墙到处敲敲打打，还真让她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机关。

　　只见盆栽左侧墙体内旋，露出一条漆黑的暗道。

　　陆凝一步步走下去，手中微弱的火折子照亮脚下的路。

　　这条暗道很长，还有不少向下的台阶，大约向下行了两层楼的高度后，终于出现了微弱的亮光。

　　吹灭火折子，陆凝轻声向那亮光处靠近。

　　一扇铁门挡在面前。透过门缝，能看到十几个人被关在里面，他们面色灰败，有些眼神空洞，有些已经陷入了昏迷。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有些相同的梅花状斑点。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关在这里？难道是那些来寻找烜绛草的人？」

　　陆凝抽了抽鼻子，一股难闻的气味钻进鼻腔，似乎是什么东西腐败的恶臭，还掺杂着些硫磺的味道。

　　「硫磺？这里为什么会有硫磺？」

　　铁门紧锁着，开锁这样的技能，她实在是没有，也就不能想着救人的事情了，算算时间，天快亮了，刚才在找密室时耽误的时间太长，还是先回去，跟莫苏勒商量商量怎么办。

　　转过身，陆凝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又转了回去，看向那些被关在门里的人，白衣服，白衣服，白衣服，所有人穿的都是白衣服。

　　守则五，如果看到穿白衣者，切勿惊慌，此乃蜃海城冤魂，只需告诉城主不必理会。

　　「原来是这样，穿白衣服的人如果出现在外面，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

　　回到客房，屋中无人。

　　陆凝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透过黄沙挤进来的阳光，沙暴和昨日来时一样，丝毫没有减弱的意向，而这座蜃海城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金色光芒，仿佛整座城都是用沙子堆砌而成，随时会随风消散。

　　天亮了，莫苏勒，还没有回来。

　　「这家伙，消失一晚上，真的很不对劲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朝阳。

　　“啊！！！！！！死人了！死人了！”

　　闻声而出的人不止陆凝，从楼上望下去，只能看到一群人围在一楼的大殿中。

　　他们围观的是一个人，一个躺在血泊中的死人，他正仰面躺在地上，头颅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身下蔓延开一片暗红。

　　这是商队中的人，好像是叫什么强。陆凝隐约记得。

　　“怎么，怎么会这样？”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坐在地上，手脚并用，连连后退。

　　孙头是第一个敢于上前的，他很是熟练地查看了一番，摇了摇头，“他是从楼上摔下来的，夜里那么黑，恐怕是失足啊。”

　　可是如果从二层摔下会这样吗？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虽一层和二层之间还隔着一个半高的挑层，但最高也不会超过十米，真的可以直接将人摔死吗？

　　“发生什么事了？”城主铂仑从人群中走出来。

　　“是不是你搞得鬼！”刘大激动地冲上去扯住铂仑的衣领，“我们昨日才到这里，今日我们的兄弟就死了！”

　　铂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夜里不要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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