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吴过回到工位，拿起Kevin交给他的一沓资料时忍不住想，这世界真小，黎子豪的主人居然是他现在的老板，怎么都感觉自己是因为捡了只狗才换来这么个工作机会。

　　但他没工夫多感慨，赶紧翻开资料学习起来，不管怎么样，眼下这机会，说什么也得拼尽全力抓住。

　　毕竟是有国际合作的会计师事务所，公司里不少文件都是英文的，这对只过了四级的吴过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坎。熟悉业务的人一小时吃透的资料，吴过边查单词边琢磨往往要花上一整天。所以即便Kevin目前并没给他安排太多工作，吴过几乎每天也得熬到快凌晨才下班，实在太晚了就把工作抱回家接着做。

　　以前吴过总觉得，合租该像邻里相处似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也会一起聊聊天吃个饭。但来了北京他才知道，大城市人际交往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不乏就有他和舍友这样的，搬进来小一周了还没见过面。

　　终于到了周五晚上，吴过拖着疲惫的身体又是凌晨才到家。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裹着被子就闷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客厅里传来走动声。吴过迷迷糊糊想着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可眼皮重得掀不开，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过去。

　　再次睁眼是被饿醒的，一看时间都到中午了。他懊恼自己贪睡耽误了半天复习，赶紧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

　　刚推开卧室门，一股扑鼻的肉香就迎面而来，厨房里还传来阵阵做饭的声响。吴过随便洗了把脸，走向那个只有四平米的厨房，想着总算能跟室友打个招呼了。

　　可当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清那个背对着自己忙碌的身影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那个宽肩窄腰、有着和许子铭一模一样背影的人，此刻正在灶台前忙活着做饭。吴过揉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后，他整个人彻底怔住了，许子铭就算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更别说此刻对方正完整地站在眼前了。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脑子乱了，还是世界出了错，这个人难不成是打开了异世界口子自己穿了过来？

　　就在这时，许子铭恰好转过身来，看见吴过被震到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也吓一跳，他侧头叹口气道：“你怎么一点儿声都不出？”

　　他关掉抽油烟机和灶火，拉开玻璃门，看着还没缓过神的吴过问：“洗漱完了？刚好能吃饭了。”

　　许子铭的语气熟稔得像在自己家，吴过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卡着东西，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搬进来。”许子铭说得轻描淡写，“你睡得够沉，那么大动静也没把你吵醒。”

　　“搬进来？搬哪儿？”吴过的脑子还没转过来。

　　“你隔壁那间房。”许子铭答得理所当然，“这屋子总共不就两间房吗？”

　　许子铭说得轻松，吴过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中介跟我说，我隔壁住得是一对情侣。”

　　“之前确实是，”许子铭摘下围裙，挂到墙边的挂钩上，“但他们昨天刚好退租，我就搬来了。”

　　吴过盯着他，觉得许子铭要么是出国一趟变蠢了，要么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北京那么多待租的房子，‘刚好’他们退租你就搬进来了？许子铭，这话你觉得我能信？”

　　“为什么不信？上次我说过了要来北京发展，住得近点儿能有个照应，刚好你室友想换个地方我就搬过来了，就这么简单。”许子铭说得义正词严有模有样，他总不能说，为了能尽快搬进来，他给那对小情侣找了更好的房子，并一次性帮着付了半年房租。

　　吴过脸上没什么表情，胸口却堵得发慌，连气都喘不匀，他猜许子铭八成是为了报复才故意搬来气他。要是这样，许子铭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

　　吴过点点头，偏不让对方得逞，抬抬眉舒了口气，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的也是，既然搬来了就踏实住着，跟谁合租不一样？但既然住同一屋檐下，我希望咱们都自觉点，给彼此保留各自隐私，最好把这儿当酒店一样，互不干涉。”

　　许子铭紧了下眉头，但很快不慌不忙地从厨房走出来，站到他面前，话题却偏了方向：“哪种酒店？你说的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种吗？”

　　吴过简直不敢相信，许子铭现在拖家带口的身份，还敢在他面前开这种暗示性的玩笑。他差点脱口问“你那小男友怎么没跟来”，但这种会给对方带来‘吃醋’错觉的话，他还是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吴过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身后却传来许子铭突然放软的声音：“你就当是酒店送的免费午餐，吃了吧，待会儿该饿了。”

　　这种商量的口吻，竟让吴过莫名生出一丝被温柔对待的错觉，但他立刻掐灭这个念头，头也不回地关上房门。

　　回到房间，吴过先给自如客服打了电话，对方只说租户确实换了人，具体原因他们也不清楚。挂断后，吴过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心里开始盘算得赶紧再找一处房子才行。

　　这时，就听见许子铭在门口敲了两下：“我出去办点事，桌上的菜你看着办，等我回来要是没动就扔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关门声，确认许子铭走了，吴过才从房间里出来。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得合理。他盯着看了半天，终究没忍住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的香气瞬间在舌尖散开，吴过心里不由五味杂陈，当年那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这些年竟也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没得说，他默默给这桌菜打了至少九分。可这时，陈安迪先前说过的话和说话时幸福的表情突然跳在眼前。一想到许子铭的厨艺是为了另一个人练出来的，吴过瞬间觉得眼前的饭菜不香了。

　　那天，吴过最后还是点了外卖，还特意让桌上的菜保持着没动过的样子，然后拿着复习资料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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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过入职后还没见过黎远卿，不过从同事的闲聊里，也拼凑出些关于这位老板的信息。黎远卿今年三十八岁，十年前回国，和另外两位合伙人一起创办了这家事务所。公司一成立，就凭着合伙人的人脉和过硬的专业能力在业内站稳了脚跟，这些年业绩越做越好，几位合伙人也总在国内外城市间奔波。

　　对吴过来说，见不到老板其实更好，毕竟这份工作是黎远卿借着私人关系给的机会，真遇上了，他怕自己会有点尴尬。

　　这天深夜，吴过独自加班，正对着邮件里一个不确定的单词轻声念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磁性浑厚的声音：“Terminate the contract，终止合同。”

　　他这一回头，就撞见黎远卿站在身后。

　　“黎总，”吴过忙起身打招呼，“您怎么这么晚还来公司？”

　　听同事说，这段日子黎远卿都在出差。

　　“想起有东西落在公司，过来取一下。”黎远卿笑着扫了眼他的电脑屏幕，“这是在看合同？”

　　刚才太专心，没注意身后动静，黎远卿多半也看到他在查单词。吴过略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坦诚说道：“我英文不太好，不过这阵子一有空就学，尽量不耽误工作。”

　　黎远卿看着他笑了笑：“其实我初中时最讨厌英语，后来家里人硬把我送出国，也是被逼出来的。”

　　吴过听出这话是不想让他难堪，心里暗自感激黎远卿这份周到，顺势把一直没机会表达的谢意说了出来：“谢谢您黎总，一直没来得及说，我知道是您给了我这次工作的机会，我会好好珍惜。”

　　黎远卿又笑了：“能把一只总走失的哈士奇那么快送回主人身边，这样的人肯定差不了，我愿意给这样的人机会，也是给公司机会。”

　　既没回避“私人关系”这件事又给足了他体面，即便知道是场面话，吴过还是心存感激：“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您。”

　　“怎么谢？”黎远卿忽然顺着话问。

　　吴过愣了一下，但马上说：“您哪天方便，我请您吃饭吧？”

　　黎远卿看了看时间：“不如就今天？你忙完了吗？”

　　吴过没想到黎远卿答应的这么痛快，但很快反应过来说：“忙完了。”接着关上电脑拿起手机，“走吧。”

　　等电梯时，吴过犯了难。自打上班，除了部门聚餐他平时都是点外卖应付，完全没关注过附近有什么上档次的餐厅。

　　吴过正想趁黎远卿站在前面时偷偷拿手机查一查，黎远卿就侧过身问：“你现在住哪儿？”

　　吴过又把手机放下：“双井附近，离这儿挺近的。”

　　黎远卿点点头，像是对这个答案挺满意，又问：“自己住？”

　　“和别人合租。”说到这儿，吴过忍不住想起许子铭，上周末那人还真把一桌子菜全扔了，好好的饭菜就那么被赌气似的扔进垃圾桶，他暗地里没少骂许子铭败家。

　　“每天怎么上下班？”

　　“骑共享单车，挺方便的。”吴过如实回答。

　　黎远卿淡笑着点头，恰巧这时电梯来了，两人走了进去。

　　电梯下行时，黎远卿像是随口问：“跟着Kevin做事，感觉怎么样？”

　　吴过刚还在想吃饭的事，顿了一秒才回：“能学到很多，Kevin教了我不少东西。”

　　从同事的话语间以及Kevin的忙碌程度来看，吴过就知道Kevin是公司的业务骨干，黎远卿能让自己在这么优秀的人手下做事，是在帮他快速成长。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一层，时间太短，吴过实在想不出该去哪家餐厅，只好说：“黎总，您平常喜欢去哪家餐厅？我刚来这边不太熟，要不还是您选地方吧？”

　　黎远卿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已经吃过了，刚才那么说是怕你不肯下班。”黎远卿面对他站着，半开玩笑说：“平均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吴过，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是无良资本家。”

　　吴过从上班起就没见过黎远卿，也不知道黎远卿怎么知道这些，他坦诚如实道：“我资质浅经历少，肯定要比别人多努力些。”

　　黎远卿眼中带着几分欣赏，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不是要谢我吗？正好我也住双井附近，不如陪我骑车回去？就当消食了。”

　　这种方式表达谢意有点轻，却让吴过心里轻松不少，他笑着点头：“好。”

　　楼下共享单车不少，吴过随便选了辆小蓝，可转头等黎远卿时，才发现这人居然对着一辆小绿发愁。

　　“这个东西怎么用，扫码就可以吗？”黎远卿有点难为情，“我还真没骑过。”

　　确实没想到黎远卿没接触过共享单车，吴过淡笑着走过去，帮黎远卿拿手机扫了码。

　　倒是黎远卿自己开起了玩笑：“让你见笑了，早知就不提议骑车了。”

　　出了公司，规矩少了些，上下级那层隔阂淡了些，吴过说话也随意了点：“没事，富家公子体验老百姓日常的一天，也算让我撞上了。”

　　黎远卿似乎挺喜欢他这种语气，笑看了他一眼。

　　解了锁，两人并排往东骑。快十二点的路上没什么人，他们边骑边聊，倒像普通朋友似的。

　　不到二十分钟，骑到一个路口，吴过停下来问：“黎总，我就住这附近，您家还远吗？”

　　吴过本就长得年轻，这阵背个背包单脚支地站在那儿，让黎远卿感觉这人倒像是刚毕业来他们这儿实习的学生，他不禁低头笑了下，倒也没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黎远卿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车，“我也不远了，不过这东西……怎么还？”

　　“待会儿你从微信点进去刚才的小程序，点还车就行。”

　　“这样啊，还真是方便。”黎远卿像发现了新事物，甚至有点小兴奋，“下次我是不是直接扫码就能用了？”

　　吴过笑着应说“对”，心里却在想，下次黎远卿想起来骑车估计也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就在吴过跟黎远卿道过别，刚要蹬车离开时，不远处突然传来许子铭的声音：“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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