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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一)
沈春归见柳忆南换了衣衫,便示意她坐下喝完热茶。
窗外狂风暴雨,偶尔能见几个匆匆跑过的身影。手里都护着什么,应该是从田里回来。
柳忆南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不知道该不该问,更不知道如何问。
沈春归看出来柳忆南的踟蹰,笑着给她倒了碗茶,明明昨天还直接质问自己,问为什么还能这样心平气和,怎么现在却噤声了。
“得一隅,观风雪,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不是吗?”
沈春归先开口了,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他的气质淡如水,像是能包容一切。
柳忆南没有单刀直入,反而是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那个疯子是...?”
她有些好奇,看那疯子同村里的其他人并不熟络,在席上时也问过旁人,她们也不知晓那疯子的来历,不知道哪一天睡起来,就出现在庄子上了。
今天那个疯子,好像是见了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才发了疯。
“况且看你同那疯子,不像旁人那般。”
沈春归听到柳忆南问,拿起面前的茶碗抿了一口,就算是只破了边的碗,拿在他的手中也像是名贵的茶盏。
“若我没有生在簪缨世家,或许也会像他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沈春归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匆匆四载,我甚至只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偏居一隅,得一良地,便也足矣。”
柳忆南看着窗外下着的大雨,从前她向往的,也是和师傅远离那些江湖纷争。住在庄子里,不需要多富贵,一小院便是足以。
届时或许也是这样的场景。
此时雨愈下愈大,似银针倾斜,碗中的茶叶起起伏伏,似相拥,却又在别离,缠绵在一起。
柳忆南一时出了神,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而沈春归只是看着她,睫毛轻轻地颤动。
“听风八百遍,才知是人间。”
柳忆南回过神,转过头来,正巧和他的视线相撞。
那一刻,柳忆南觉得,自己或许是回到了江南,像是回到了在朦胧大雾中泛舟,让人沉溺其中。
而他的眼中,就有一场不会散的雾。
其实沈春归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豁达吧,不然也不会所谓的“秘密”困在这里四年。
柳忆南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心中就像是窗外的狂风,乱乱的,不知道想何事。
其实在今天看到那个跟着自己的男人,她也明白了几分。
从出京城就被暴露在陈平昌视线的她,或许在没到忻州之前,还可以靠放出的消息迷惑陈平昌的视线。
但是从柳忆南出现在这西山庄的那一刻起,陈平昌知道她在这里的消息,传到他耳中,那只是时间问题。
甚至有可能他还不知道消息,柳忆南出现在庄子的一瞬间,网就已经收紧。
“既说是秘密,却从来不掩盖我的行踪。那从我出现在庄子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轻易走出这个庄子。”
和沈春归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甚至都不用解释缘由。
沈春归久久看向窗外,并没有回答柳忆南的这句话。窗外风雨涌入屋子,吹乱了两个人的发髻,端的是幅风雨欲来的模样。
柳忆南自觉掉进了个坑,还是个不知死活的坑,原本有些懊悔,但是转念一想周慎还跟着自己。
周若水让周慎跟着自己,是不是就是让她在这一刻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出事?
毕竟他的独子也在局中。
“若让你重选,你还会踏入京城吗。”
沈春归的这句话,不是问句,因为如果这世上有如果,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承起转折。
明明尚是下午,天色暗如浓墨,柳忆南看不清沈春归的神色,探究不出他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眼中忽明忽灭的亮光。
柳忆南的思绪回笼,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一句话,一句让她当时忽略掉的话。
“如果重来,我...不想让你...走上这条路,太苦了。”
那时的她只认为,师父指的是学武这条路。但她从来没觉得学武苦,只有刀才让她感到自己存在。
可现在,她忽然又迷茫了,是从学武的第一天开始,这条路就是注定的吗?
师父的死就是注定的吗?
飞舞的纸张哗啦啦作响,柳忆南的余光看到一幅字,上面端正地写着四个字——‘人生苦短’。
“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
柳忆南几乎是肯定的语气,她盯着沈春归的眼睛,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而且肯定不只是曲允真向你提起过我。”
沈春归原本有些绷直的脸庞,听到柳忆南这样说,笑了出来,又恢复了平常的柔和。
说柳忆南肯定吧,她又怕沈春归不知道她师父是谁,说出了师父的名讳。可要说她不肯定,眼神却那样的坚定。
笑得笑得就笑出了眼泪,只庆幸天色昏暗,风声呼啸,让柳忆南看不清他眼角划过的泪,也听不清他笑声中藏着的哽咽。
“你是不是和我订亲的那个。”
“而且还是你家定的亲。”
沈春归忽然想起了那个还不及他胸口,却叉着腰,气势比谁都足。小小年纪,明明还要仰头看着他,眼神却睥睨一切。
看着凶巴巴的团子,沈春归蹲下身,让她不用再仰头看着他。
“是。”
那年,沈春归十岁,柳忆南八岁。
“不是。”沈春归的笑声逐渐停止,但是嘴角依旧带着笑容。
“不过曲允真将匣子送来忻州的时候,倒是与我提起过你,不想知道你师傅说了些什么?”
沈春归手支着下巴,前倾身子靠近柳忆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原本柳忆南还想诈沈春归,看能不能借此搞清楚,师父究竟和他们是怎样的关系,而自己又是在这场博弈中,走的哪一步棋。
没想到沈春归就开始笑,让柳忆南觉得自己好像是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哦?说了什么?说我这个徒弟不如你这个才冠京城的才子,只会舞刀弄枪?”
柳忆南不甘示弱,怎么可能会在沈春归前败下阵来,就算是嘴上说着贬低自己的话,但是身上的傲气却不加掩饰。
沈春归的笑意又大了几分,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揶揄地说。
“说你虽然看起来舞刀弄枪不好接触,没想到却格外招人喜欢。”
柳忆南听到沈春归这样说,不置可否,“‘吾所至之处,童子掷果,长者忘年’,当年连风中都是快意。”
这副傲气的模样,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影子重合,她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柳忆南。
却唯独忘却前尘。
也好,忘记就不会像他这般痛苦。匆匆四载,只有见到她的瞬间,尘封的情绪再度涌起,让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沈春归就这样懒洋洋地靠着,不像之前那样端坐,让柳忆南觉得,这应该才是他最肆意时的姿态。
不知不觉间,好像短短的几句话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要不是周慎出声,柳忆南都差点忘记了还有个人没回来。
“这么大的雨都没人关心我怎么回来,聊的倒是很投缘。”
周慎脱下滴着水的蓑衣,可这么大的雨,衣衫还是不可避免的湿了,冒着大雨回来,就看见沈春归前倾着身子靠近,那样的场景,竟然让他一时顿住。
要不是知道两个人之前是绝没可能见过的,他都怀疑两个人早就认识了。
沈春归眯着眼睛看向门口站着的周慎,听出了他口中抱怨的情绪,不觉又品味了一下当年曲允真说的那句话。
“小九这孩子,就算每天拿着刀,也会有人巴巴地往上蹭,太招人了。”
原本还自豪的语气,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飞扬的神采暗淡了几分,抿着茶叹息。
“可惜...”
不用他说完,沈春归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想惋惜什么。
沈春归又习惯的摸向左手袖口放着的玉佩,却摸了个空,神色一怔,嘴角的笑渐渐消失。却在周慎走近的瞬间,又再次恢复。
柳忆南恍若未闻,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不会被水卷走,担心什么。”
原本还以为自己干的侍卫的活,现在生死各有命,他有父亲保着,她可不一定。
便没了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对待的劲,原本还生怕少爷出点事,现在在这个庄子,至少也有一部分他父亲的人,自然用不着她操心。
周慎倒是没感觉到柳忆南态度的转遍,搬起一个椅子就坐到了她的身边。
“这么暗怎么不点灯,摸黑品茶更能尝出味?”
虽然这个问题在杨婶家,他也问过一遍,杨婶当时只说,“尚且看得见,不用点。”
说着便在昏暗的家中收拾收回来的麦粒。
“自是没钱,不比从前还是沈杏白之子,现不过是一介白丁,自然要省着点用。”
虽然沈春归嘴上是这样说,却还是点上了蜡烛,可一根蜡烛照不亮空旷的屋子,只能照亮一方桌子。
虽然知道沈春归只是在调侃,但周慎还是觉得心一揪。
若是根本不认识什么沈春归,连见都没见过他,或许周慎顶多是觉得惋惜。
可他可是沈春归,那个京城最肆意,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在他周慎现在都还是被冠以周若水之子名号的年纪,沈春归早已经是沈春归了。
“我记得你最是怕冷,九月才刚开始凉就要穿上厚衣。可现在这屋子里,连个烧水的柴火都没有,不是读书读到劈不动柴吧,要不要小爷我明天给你劈上一屋。”
柳忆南原本还想着看两个人能斗出个什么来,没想到周慎先败下阵了。
看似挖苦,实则这小子估计连填满哪个屋子都想好了吧。
柳忆南审视的目光看向沈春归,现已然是十月,沈春归却还是穿着单衣,衣摆边缘处都已磨损。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新衣衫,自觉不会是她穿了,所以沈春归没得穿了吧。
谁让他刚才呛自己,让他冻一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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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思考沈春归这条线思考了很久,不过最近理出来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