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前辈
“前辈，何出此言？”姜玥瑶未承认，只是嘴角含着笑意问道。
这声“前辈”，乞丐倒是也不心虚地接下了。
“姓姜？那可是皇姓啊？”乞丐说着，又打量了一眼姜玥瑶，“你这名我不熟悉，但瞧你这气质和年纪，对得上的只有那个叛乱的乐平长公主了。”
姜玥瑶不语，定定地瞧着面前的人，眼里却不见一丝慌乱。
乞丐见状，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若非知道我的身份，怎会心大到，在陌生人面前报出你的真实性命来？”
姜玥瑶语气认真，“前辈姓甚名谁，晚辈确实不晓。不过先师在世时，曾同我们说过他经允州时，结交过一好友，引为知己。师父无子，故能于此处祭拜他的人，除了我们几个徒弟，想来也就只有前辈了。”
修启在旁边听着这一番话，眉头微蹙，望着姜玥瑶背影瞧了会儿，终究没说什么。
姜玥瑶见乞丐摸了一把下巴处浓密的胡须，又道：“既是师父好友，晚辈又岂能欺瞒您，辱了师父门楣？”
“你倒是实诚。不错，我确实是明光的友人。”
南松，字明光。
乞丐又缀了口酒，斜着眼神瞧了姜玥瑶一眼，“你就不怕我去州府揭发你，拿点赏金换酒钱？”
“您是先师故友，若借此事来换取钱财，便是不义。”
“可你犯得是谋逆之罪，明光若是在世，想来也愿意忍着心痛大义灭亲的。”
“我并未谋逆。”姜玥瑶攥了攥拳头，“此乃强加的罪名。”
乞丐道：“谋反的人都这么说。”
姜玥瑶松开了手，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既为师父知交，想来前辈也听过师父谈论过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您心中也当有自己的考量。况且……”
她顿了顿，“依您的性子，若您真的坚信我乃叛臣，就不会在此与晚辈多费口舌了。”
乞丐一噎，回了句：“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他喝得有点晕，说了这一句，又摇摇晃晃地走到墓碑边上，心大地靠着墓碑坐了下来，望了眼坟包，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了句。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没吹牛了。”
乞丐又扬声道：“行了，你说得不错，我不会去告发你，今日权当没见过你。”这话显然是对姜玥瑶说的。
姜玥瑶却未动。
“你还不走做甚？”
姜玥瑶上前一步，又作了个揖，“晚辈蒙不白之冤，当为自己平凡，然学术不精，故恳请……”
乞丐打断了姜玥瑶的话，留下极为冷漠果断的两个字：“不成。”
见姜玥瑶还要说些什么，他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就两个字。”说着，竖起两根指头，又用拿着酒壶的手空出来的食指，指着道：“不——成——”
姜玥瑶自是知道乞丐没那么容易同意，于是她转而问道：“师父曾说过您是允州人，缘何一路西行，到了沛州，留在我师父坟茔周遭？”
这话倒并非姜玥瑶胡说，今日并非南松的祭日，却仍在此地碰上了这位“旧友”，实在不合常理。若说路经此地，前来祭拜，观这人的状态，也属实不像。
乞丐不语，又要往嘴里灌酒，但酒壶里的酒似已饮尽，他张着嘴，抖落了好几下，只有零星的几滴沾到舌头上。
姜玥瑶见状，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壶未拆封的酒罐，放到乞丐旁边，手上解着红绸，嘴上道：“允州为恒王治地，实不相瞒，害我至此的正是恒王，我……”
“恒王”二字话音刚落，乞丐神色骤变，双手按在了酒罐上，连刚在一直攥在手里的壶滚到地上，都未曾察觉。
“你说谁？恒王？”
姜玥瑶却是神色未变，“不错，恒王姜忆阳。”
乞丐愣了片刻，而后突然扶着墓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仰天大笑，嘴里又不停地在嗫喏着什么，似是疯了一般。
姜玥瑶眼神微眯，似在思索什么。
修启见状，也是一头雾水，凑到姜玥瑶身边，小声道：“你同他说了什么？这，这怎么激动成这样？”大概是顾忌着好歹是师父的好友，修启难得说得委婉。
姜玥瑶还没说什么，那乞丐却猛地转过身来，指着姜玥瑶道：“我与恒王有纠葛不假，但就算如此，我也帮不了你，我已立誓不再参与这些争斗，浑浑噩噩了此一生，甚好，甚好。”
说到最后，乞丐垂下头去，盯着那隆起的平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辈，您说谎。”姜玥瑶突然道。
乞丐愣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什么？”
“望人目可观人之神，目明则神精，目浊则神散。和您谈论这么久，您虽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但那双眸子却清明得狠，与您所言并不符。”
乞丐沉默良久。
“姜玥瑶。”他突然喊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道：“你所求为何？正名？”
“正名，亦求正心。”姜玥瑶语气郑重。
短短几字，却是跨越了生死，才品出来，悟出来的心意。
姜玥瑶继续道：“我生于皇城，长于那富饶之地，听到得也自只有天下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的奉承话。几年前，我出走皇城，见得更多的却是民生凋零之景，奈何那时我心盲瞧不清前面的路，对周遭一切漠然视之。”
“但如今经此种种，我瞧得清自己的心。嫁夫生子，安享后半生的日子，并非我所愿，我要革除大周弊端，清内政，安外敌，让那些奉承的话都成为实实在在的东西！”
乞丐站在原地，良久未说话。
他蹒跚着脚步，又走回了墓碑边，捡起地上的酒壶，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突兀地来了句：“可是你，活不长。”
“你什么意思？”思洛皱眉，抢先一步开口道。
“思洛！”姜玥瑶呵斥了一声，“不可对前辈无礼，道歉！”
“可……”思洛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姜玥瑶那双严厉的眸子，不情愿地对乞丐鞠了个躬道歉。
姜玥瑶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反而面上带笑：“前辈的意思是愿意来助我，只是忧心晚辈活不长？”
乞丐一噎，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这断章取义的做派，倒是从你师父身上学了个十成十去。”
姜玥瑶眼中的笑却是更浓，道：“前辈放心，若有您相助，想来定是事倍功半。况且晚辈就算活不长，也要带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到地下去，吊着这口劲在，我也不会轻易没了命不是？”
“呸呸呸。”一直没开口的修启突然说话：“你的主治大夫还在这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有我在，我保管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乞丐打量了一眼二人，把酒壶往身上一挂，不看众人，摇摇晃晃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姜玥瑶见状一怔，心道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劝住吗？正琢磨着接下来当如何时，却听到那人喊了句。
“愣着做甚？换不来金银买酒喝，总得有人请客吧？”乞丐说着晃动了一下空荡荡的酒壶。
姜玥瑶立马就品出了乞丐话里的意思，对着南松墓的方向鞠了三躬，又向空中做了个手势，而后快步上前道：“那是自然。”
修启等着思洛收拾好东西，跟在后面，瞧着周遭山林的景色。风吹得林子哗哗做响，似有人踏着树枝，灵动地穿梭在期间，身上的布料擦着风留下的动静，前面二人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姜玥瑶问道：“不知当如何称呼前辈？”
这事修启好奇，一改懒洋洋的样子，加快了步幅，想要听个真切。
“墨栖云。”乞丐见姜玥瑶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听过时，好心提醒了一句，“这是我的字，在下的名是墨万鹤。”
修启念了几遍这三个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不对，准确来说，是在哪里看过，而且是最近看到的，但脑子却晕乎乎得，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半分。
“白鹤栖云渚，墨池藏万川。”前面的姜玥瑶却是停下了脚步，猛地一鞠躬道：“原是云渚公子，失敬失敬。”
墨万鹤摆了摆手，“都是虚名，虚名罢了。”
“您……”姜玥瑶话才开了头，身后突然传来“哎呦”一声，回头一看，见思洛空着的一只手拽住了身子往前倾的修启。
“怎么了？”姜玥瑶问道。
修启尬笑了两声，解释道：“没注意脚下的石头，差点绊着了。”又对着旁边的人道：多谢思洛姑娘。”
“这下山的路不好走，当心着点，别我这喝酒的人没摔，你们倒是先栽个跟头。”墨万鹤提醒了一句，又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
修启笑着应了几声“好”，却在墨万鹤转身后，神色莫名地看了眼姜玥瑶。
如果他记得不错，昨日姜玥瑶一直拿在手上阅读的那本正是《云渚公子诗集》！昨日还在读着那人的诗，怎得今日就如此巧碰上了本人？
修启知道自己是个大夫，对于那些个谋划也不懂，故不会去多问什么，但今日本意是来祭拜师父的。那日姜玥瑶主动提起，修启想着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庙中说的那些话，并非诓人。
可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他不得不多想：是偶遇？还是处心积虑的结果？
姜玥瑶似乎知道修启心中所想，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而后又张了几下嘴，示意回去再说。
就这样，一行人各怀心思下了山。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