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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二)
不久,裴逸与宁辰清那边负责搜查的小院子里,倒是很快有了新的发现。
那是一处位置颇为偏僻的厢房,房门紧锁窗纸破损,透着阴森。
待到他们设法推开作响的双扉,借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弱光线看清房内布局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厢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甜腥的怪异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浑浊气息。
正中央赫然摆着一张褪色的八仙桌,桌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个针脚粗糙、用料简陋的布娃娃。
娃娃五官模糊,形态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娃娃身上用朱砂笔清晰地写着“罗小儿”三个的大字。
除了这个透着浓浓邪气的布娃娃,桌子四周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碟新鲜的瓜果点心。
一盏小巧的铜制香炉置于桌前,里面插着的几柱香正袅袅地燃烧着,显然时常有人前来更换供奉,进行祭拜。
“没想到,原来所谓小鬼作祟的小鬼,根源竟是这个。”
宁辰清蹙眉上前,仔细打量着那个丑陋诡异的布娃娃。
“以特定方式制作人偶,写上名字,再以香火贡品长期祭拜,意图将其炼制成可供驱使的鬼娃。只是这种阴损邪术,损人不利己,早已被正道所禁,如今在民间已很少见了。”
裴逸面色凝重地附和道,看着新鲜的贡品和燃烧的香。
许是因为有了宁辰清的两位兄长在场,无形中分散了些许注意力,此刻宁辰清愿意与裴逸凑在一处,共同审视这诡异的场面。
剩余的人听见裴逸与宁辰清这边的动静,也立刻紧随其后,赶到了那间偏僻的厢房。
要说这娃娃也着实邪性,几人正打算悄悄在房间周围布下几道符,打算等到入夜时分,看看这东西究竟会引来何种动静,也好抓个现行。
不曾想,这边符纸还未画完,外面竟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在一旁负责放风的裴念反应极快,立刻按照约定,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作为警示。
房内的几人闻声,没有丝毫犹豫,互相递了个眼色,身形敏捷地依次借力翻出了后窗,迅速隐匿在屋顶的阴影之中。
他们刚藏好身形,来人便已走到了厢房门口正是之前他们在前院看到的那个身形佝偻的罗家老人。
几人蹲在屋顶,小心翼翼地将几片屋瓦移开一道细缝,屏息凝神,凑上去向下窥视。
只见老人进入厢房后,先是如同做贼一般,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又神经质地掀开了八仙桌下垂落的桌布,探头看向桌底。
幸亏他们刚才没有选择藏在下面。
接着,就见老人颤巍巍地取出一把新的线,就着桌上那将熄未熄的香头点燃,然后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插进鬼娃娃面前的香炉里,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说着什么祈求或安抚的话。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警惕地环顾一圈,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厢房,重新将门掩上。
“这鬼东西,莫非还能通风报信不成?”
宁辰清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被摆了一道的浓浓不悦。
“估计是感应到我们在此地逗留,察觉到了威胁,又不愿与我们正面冲突,所以才驱使老人前来查看,意图将我们惊走。”
这次接话的是宁观澜,他看着下方重新恢复寂静,更显诡异的厢房,主动与宁辰清交流起看法。
宁辰清显然有些意外宁观澜会主动与他搭话分析情况,他顿了顿,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算是回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将视线重新投向下方。
几人就这样在老人离开后,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那间邪气森森的厢房,继续之前未完成的符咒布置。
不过这一次,倒是再没有人前来打扰,过程顺利了许多。
他们一直潜伏到深夜,期间都未曾离开屋顶半步。
中途,宁洵还与裴逸一同返回了张器家,在依旧昏睡不醒的陈娘子枕边,悄悄放下了一个内里装着朱砂符的香囊,这香囊里面还有宁神草药,应当能保证她今夜不受侵扰,得以安眠。
罗家,隐约能看见前院主厢房曾点亮过烛火,又在夫妇回来后的不久便熄灭了,想来是已经用罢晚膳,早早歇下了。
此刻尚未至长安城严格的宵禁时分,然而这条街区内已是万籁俱寂,格外宁静。
偶尔传来模糊的更鼓声,夜风拂过屋檐,带起细微的声响。
期间,桌上的娃娃在月光下,五官仿佛会随着光影的移动而产生细微的变化。
裴念坐在冰冷的屋瓦上,看着天边那轮清冷而带着寒意的月色。
她狠狠咬了一口手中早已冷透且干硬的馒头,咀嚼间,眼神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即便在夜色中也依旧挺拔清瘦、透着疏离感的背影,以及在风中轻轻飘扬的发带。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所逾矩,宁辰清毫无预兆地换了个更有利于观察的姿势,裴念便悄然将视线收回。
反应过来后,她不禁皱眉低声咋舌。
这时,罗家宅邸深处,忽然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动静。
就在他们所在屋檐的正对面,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快速地一闪而过。
宁辰清立刻转身示意。
裴念见状,也将手中最后一口馒头胡乱塞进嘴里,凝神戒备。
罗家的宅邸占地并不特别宽广,可其内部建筑结构非常独特。
若深入其中细细探访,便会发现院落层层相套,回廊曲折。
而最使人心生警惕的是,这一会儿功夫,方才还紧闭着的各个院落大门,此刻竟然全都无声无息地敞开了。
众人谨慎地踏入其中,在里面小心地穿行探查。
怎料,就在经过一处悬挂着白色灯笼的回廊时,灯笼毫无征兆地全部熄灭。
黑暗中,只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孩童的窃笑。
待灯笼再次亮起时,裴念赫然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
只是就在前方墙角的阴影里,一个脸上缠着脏污布条,身形扭曲的鬼魅,正用那双空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她,发出“桀桀”低笑,似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刻意将她勾引过去。
四周充满浓重的类似东西被烧焦的怪异气味,同时又夹杂着一缕奇怪的香气,与之前在厢房中闻到的如出一辙。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粗暴地交织在一起。
鬼魅阴险狡诈,裴念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对着那鬼魅开口道:“咱们能否好好商量一下?我有一件好东西想给你,如果接受就离开这里,你看如何?”
同时,裴念趁着鬼魅的注意力被吸引,脚尖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将掉落在脚边的纸团踢至鬼魅左方的墙角。
此言一出,她还真就掏出了一张事先备好的纸钱,在手里展开,还颇为珍惜地对着上面吹了口气,弹去灰尘。
话音刚落,裴念手腕一甩,那张轻飘飘的纸钱嗖地一下飞出,不偏不倚,牢牢贴在了那鬼魅缠满布条的额头上。
然而,鬼魅只是发出一阵更加诡异刺耳的怪笑,伸出手慢条斯理地将额头的纸钱揭了下来,攥在手心,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用那双空洞的眼眶更加专注地盯着裴念。
“?”
裴念见状,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什么意思?嫌少?这还不够让你离开此处?”
鬼魅似乎也被裴念这讨价还价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高兴,周身散发的阴冷气息更重了。
谁知道,下一刻,裴念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变,方才那点商量的意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她单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打量着鬼魅,语气森然:“既然谈不拢,那就遗憾了。”
正说着,她突然拔剑出鞘,之前纸团所在的位置,赫然是一张镇煞符。
由于是随意折叠的,符纸皱巴巴地躺在地上,与另外几张符纸瞬间形成了合围。
可鬼魅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招,在符纸即将合围瞬间,身形如青烟般一晃,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从符纸的缝隙中闪了出去。
快速没入身后更深的回廊之中,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充满嘲弄意味的怪笑。
“我就知道这次也没这么容易!”
裴念不满地啐了一口,看着空荡荡的墙角和自己落空的符纸,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握紧手中的剑,继续朝着鬼魅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追了过去。
可越往宅邸深处走,周围的氛围就越是诡异阴森,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笼的微光,在风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阵空灵,甚至可以说有些好听的童谣歌声,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裴念心头一紧,猛地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屋檐上,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小儿的身影。
他身着不合时宜的黑色衣衫,背对着她,小小的身子随着口中哼唱童谣轻轻摇晃着脑袋。
只是,那摇晃的幅度和频率,随着童谣节奏的加快,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不正常。
从一开始的轻轻摆动,到后来几乎像是要把头颅从脖颈上甩脱一般,速度快得让人心惊!
裴念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死死盯着那诡异的背影。
突然,童谣戛然而止。
整个宅院陷入一片死寂。
那小儿的身影定格在屋檐上,背对着裴念,一动不动。
裴念尝试着缓慢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向前靠近。
怎料,就在这瞬间,立在屋檐边沿的小儿身影,毫无挣扎僵硬地朝着屋檐下的黑暗,一头栽了下去。
“嘭!”
一声沉闷而清晰,重物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宅院中炸开,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也重重地砸在了裴念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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