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随风

　　过一整个国庆档的厮杀，《血玉》和《封神榜》两部电影突出重围、平分秋色。《封神榜》是一部特效动画大片，电影导演尽收其利、备受好评。季令月作为《血玉》这部故事片的绝对女主角，顺理成章的成为电影上映期间唯一的流量核心，成为了国庆档、甚至是整个10月份的顶流艺人。

　　11月的第一次晨会，看着10月份的财报和各部门的汇报，琼姐兴奋不已、频频点头。

　　“金主”林停云也颇为满意的样子，直言，“前路已经扫平，现在时机也刚刚好。”

　　商务部门主管借着东风，大胆发言，“目前主动来接触的商务非常多，我们也在认真挑选。毕竟根据规划，令姐要走高端路线。我们现在着重想攻略的是‘蓝血’品牌代言，目前已经在接触顾谨泽代言的那些品牌，看看是不是有副线或者女装线的代言可以拿下。”

　　琼姐也顺势继续，“商务这块确实很重要，不能看眼前利益忽略了长期规划。从我们现有合作品牌入手确实比较快，但也会忽略其他可能性。是不是可以有些突破，比如咱们朔方集团是不是有一些资源可以介绍。”

　　林停云笑了笑，“琼姐您这算盘打得不错。一步一步来，现在只不过一个月，我希望这不是昙花一现。”

　　琼姐碰了个软钉子，也不觉得没面子，“您说得对，我们目前重中之重就是要把这个势头维持下去。”

　　会议结束，琼姐又投入到火热的“战斗”中。

　　季令月这边也没闲着。配合商务部门的工作，积极地参加各种活动，所到之处被“新粉”和“老粉”簇拥着，每天都有不同的围脖SNS热搜。

　　古装剧《千金归来》已经过审，本来还想等来年寒假档开播。琼姐和片方看到季令月目前的势头，感觉机不可失，迅速跟鹅厂平台定下了12月份的档期。

　　整个11月，网络上充斥了对季令月未来发展的各种揣测。当然也有些陈年往事被零星提起，都被琼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了下去。这一按下去，就没有了任何不和谐的声音，网上只剩下了对季令月的溢美之词。

　　这两个月，季令月也没急着进组拍戏。递过来的剧本也不少，不乏一些大制作，这让季令月也体会到了丁嘉辰当初“凡尔赛”似的烦恼。

　　以前，叶颂安只觉得娱乐圈波谲云诡、暗藏杀机。真的投身其中，也渐渐看出了端倪。

　　此时，季令月正在燕州的住处，躺在沙发上翻着剧本。叶颂安斜坐在旁边，看着季令月精致的侧颜。

　　季令月不经意间出声，“怎么，迷上我了？”

　　叶颂安笑道，“是的，果然工作的时候是最‘迷人’的。”

　　“哼。”季令月想起一些往事，把剧本合上放到一边，“人生如戏。”

　　“我觉得你这次‘淡定’了很多。”叶颂安说。

　　“已经被架起来了，当然只能往前走。”季令月缩到沙发一角。

　　“哦？何以见得？”叶颂安问。

　　季令月看着她，“我感觉所有人都围在我身边了，包括你。”

　　“这不好么？”叶颂安反问，“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为了你好。”

　　“即便大家的目的各不相同？”季令月挑眉。

　　叶颂安也坦然地看着季令月，“这没什么不好。既然已经知道大家的目的，你更应该把心放回肚子里。《赌圣》还记得吗？在牌桌上最想知道的不就是对方的底牌。”

　　季令月笑了笑，“我其实一直没跟你探讨过，这辈子的理想是什么？”

　　叶颂安一愣，“小时候的作文还没写够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的理想是当医生？”季令月笑道，“当初明明可以读金陵医学院，还是本硕博连读。为什么变了？”

　　叶颂安反问，“你还要当外交官呢？明明学了小语种，成绩也不错，当初也有机会选调，为什么放弃了？”

　　季令月毫不犹豫，“因为我只是喜欢被众人聚焦的感觉，而走到外交部发言人那一步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当个小明星立刻就能受到关注，我何乐而不为。”

　　叶颂安沉默了。

　　季令月追问，“你呢？”

　　叶颂安不说话。

　　季令月说，“我说了，你还不愿意说？还是没想过？”

　　季令月看见叶颂安眼中闪过的幽光，并不在乎叶颂安的心情，继续说，“我替你想过。你是天生的财务，当初没选择读医学，是为了让你的考分效率最大化、是为了读一个更容易赚钱的专业！”

　　“你没日没夜加班的这些年，拒绝了一切有可能影响你事业发展的情感关系，是为了能够更稳定地赚钱。”

　　“我也有疑惑过，你这么爱赚钱，为什么现成的捷径不走，非要自己埋头苦干？你不仅想要赚钱还想要对财富的掌控感，是个控制狂。”

　　叶颂安斜眼看着季令月，“我到现在，只能算是温饱，你太高看我了。”

　　“所以说你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季令月毫不留情，“琼姐给了你多少期权？我这个商品运作成功后，你有多少？”

　　“我得到的，都是我应得的。” 叶颂安冷冷道。

　　“你辛辛苦苦挣到的，只不过是我一个商务的价格。你如果实在需要，我可以给你。”季令月上身微微前倾，双眼紧盯着叶颂安。

　　叶颂安极力平复心情，逼迫自己理性思考，努力调节了心情，“我明白你的感受，你不用刺激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喜欢挣钱，精于算计，这是没错；但我同样也有原则和底线。我也在想象，未来运气好的话，不论什么样的奢侈品我想买就买。但这样的快感来得快去得快，最后留下的只有空虚。”

　　“哼。”季令月少见地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凭心而论，没有一些想要坚守的东西，我也没办法坚持下来。”

　　“那是什么呢？”

　　叶颂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也虚荣，我要证明给大家看，我不比某些人差，我凭自己也可以得到社会地位，我也可以——”叶颂安有点哽咽，“让‘他们’骄傲。”

　　季令月皱起眉，忍不住伸手给叶颂安抹眼泪，叶颂安一把拍开季令月的手。

　　说到这里，叶颂安仿佛心里防线瞬间塌陷了，“你应该能感觉到金钱的威力。我以为学习就可以给‘他们’带来更好的保障。但当我看见某人轻飘飘的一个电话就能给‘他们’解决所有问题，我觉得自己的理想无比可笑。

　　我跟你都一样，忍受不了所谓成功之前的苦苦煎熬，就是想找到捷径。倘若学医，我现在恐怕还在苦熬，还在为在大城市体面生活操心。等到能获得一点权威和社会影响力，恐怕就要40多岁了。那时候，恐怕都已经迟了……”

　　叶颂安歇斯底里的一瞬间，季令月就明白了“他们”和“某人”是谁，很多她以前想不通的问题，一下子就有了答案。季父和季令月都曾经试图揣摩叶颂安的想法，但从未想过答案竟然如此简单。没错呀，没有孩子不想得到父母的肯定，我不也是一样？季令月有种顿悟的感觉。

　　季令月沉默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叶父叶母高龄生子，四五十的年纪正是身体状态发生转变的时候。或许，叶颂安从来没在物质上被短缺过，但父母多病给她心里埋下了深刻的不安。

　　“说起来就是跟你认识之前，大概初中的时候吧……我爸爸就因为心脏问题动了手术，放到现在就是常规手术，但那时候县医院甚至市医院根本没这个技术。他当时候都有了放弃的想法，说他这辈子也活够了。妈妈急得团团转，也没有主意。”

　　“我也急得不行，想要找人问问外省能不能做这个手术，突然想到每年都来家里拜年的林栾就在江州。当时我也没有手机，只记得他教我注册过□□还加过好友。于是我偷偷去网吧上网，跟林栾联系……”

　　“没多久，还没等来林栾的消息，倒是被班主任堵在网吧，还认识了你。”叶颂安苦笑了一声。

　　季令月无奈地笑了，给她递了张纸巾。

　　叶颂安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就是不能干坏事的体质。”

　　季令月想起了跟叶颂安相识的往事。

　　那时候，她还是问题少女，叛逆张狂但也有些侠义心肠。叶颂安在网吧上网，被一个社会小混混盯上了。季令月“女侠”出手相救，本想上演一出“英雌救美”，没想到小混混看着是个瘦弱的精神小伙，但打起架来却是毫不手软，两个弱女子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幸亏网吧老板及时报警，让两人幸免遇难。

　　之后，警察通知了老师和家长，网吧老板也被处罚。季令月不记得妈妈来接她时的反应，可能她对季令月的叛逆已经麻木了。季令月倒是清楚地记得，叶母接到叶颂安就给了她一巴掌。

　　“之后不久，林栾就接了爸爸去江州，找了当时最好的医生动手术，没多久就恢复了。” 叶颂安又带上眼镜，“我那时候才知道，林栾对于我爸妈的意义。他在我父母的前半生充当了儿子的角色，填补了他们的人生空缺。可惜的是，我作为他们的女儿，从来没能望其项背。我想，他们肯定对我是失望的。”

　　对于林栾和叶家的关系，季令月曾经略有耳闻。当时，她只不过把这当作是“远亲不如近邻”之类的美谈。

　　季令月总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过分，有些内疚，却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这肯定是埋藏在叶颂安内心深处的秘密，就像自己的秘密一样，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就像是让自己赤裸地站在人前一样。

　　“我知道你也有故事。”叶颂安说，“我感觉得出来，我们是同类人，所以才能一起走到现在。”

　　季令月定定地看着叶颂安，“对不起。为了安我的心，让你回忆了这么多陈年往事。”这么多年，叶颂安第一次彻底坦白自己的心事，肯定不是今天“氛围到了”这么简单。

　　“兜兜转转，我还要仰仗林氏和朔方。有的时候我也在想自己这么固执简直可笑。就不能爽快地接受现实吗？”叶颂安说。

　　季令月眼中闪过微光。

　　叶颂安没有给季令月开口的机会，“但那样不久失去了作为人的意义，成为了地球online中一个只能重复同样故事的npc了吗！？”

　　“我资质平平，尚且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平凡的注脚。季令月，以你的资质和能量，更不应该早早地投子认输。”

　　“你失去的，都会成为你的力量。”

　　季令月缓缓叹了口气，“但是，当个艺人又有什么意思？以前是别人搂钱的铁耙子，现在是银耙子，以后是金耙子？对我来说，再多的钱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工具，你是人。”叶颂安打断季令月，“你可以想想自己的来处，选自自己的归途。围绕你的我们，都有自己的来处，只不过在通向终点的路上，我们相遇了。”

　　“就像是，要给我爸妈带来更好的医疗保障，并一定需要自己会动手术，只要有能力请到最好的医生就行。”

　　“所谓外交官，也不只是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才有价值。”

　　季令月若有所思。

　　叶颂安起身，“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消化，我相信你能想明白。”

　　背后响起沉重的关门声。

　　季令月在床上躺了一夜，合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过去的事情一幕幕都在脑子里重现，她想强迫自己入睡，却怎么也办不到。

　　第二天一早，又被莎莎的夺命连环call叫起，浑浑噩噩地到了公司。

　　琼姐看着失魂落魄般坐在她对面地季令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但，开口的话还是安慰，“放轻松，现在正应该是你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个月不停地连轴转，我在想是为了什么。就像《血玉》的女主角，家族已经拥有地够多了，她还要因为亲情的绑架，出卖自己去为家族争取更多。”

　　琼姐想也没想，“不是因为亲情——是责任。我以为你作为主演，应该理解地更透彻。”

　　“上帝视角当然知道家族在行不义之事，但如果是正义的事呢？这是被裹挟吗？这是家族责任。”

　　季令月面露凄色。

　　琼姐也不再这个话题上纠缠，“几个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季令月强打精神，“都差不多，都是古偶套路。”

　　看着季令月心不在焉的样子，琼姐也不恼，“不一样，制作团队不一样，质感天差万别。”

　　“我觉得《海棠词》很不错，经典网文改编。制作班底我能保证跟《千金归来》一样。”琼姐补充。

　　季令月抬眉，“《千金归来》的成片如何？”

　　“已经过审，在做前期宣。”琼姐顿了顿，“成片质量相当不错。”

　　季令月沉默。

　　琼姐心领神会，季令月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放心将所有判断都交她了。“如果没有其他看中的剧本，你大可以等一等这部剧。”

　　“等？”

　　“男一和配角制片方有了候选，但那是之前的计划。如果你能出演女一，制片方会去争取跟你同等咖位的艺人。”

　　“我知道你并不在意对手戏艺人的咖位，但是这是我作为经纪人需要考虑的。你现在风头正盛，公司肯定要维护你的商业价值。”

　　“顾谨泽跟制片方合作的《夜来香》正在播，质量和市场反馈你也看得到。《千金归来》不久也能上。”

　　季令月笑了笑，“琼姐，我不是不相信片方的能力。既然男主和配角还没组好，我可以等等
　　看，最近我也沉淀下。”

　　琼姐看着季令月的眼睛，微微翘起唇角，“好。”

　　季令月难得地在公司待到了傍晚，天边是火一样的晚霞。季令月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围脖SNS，配上《血玉》里的台词“血色残阳、与谁共赏。”

　　季月难得发博，参演《血玉》的演员前来互动，不速之客阚干屿和赵煜程也凑了上来。

　　阚干屿：夕阳无限好
　　赵程：文艺青年[点赞]

　　季令月看着两人敷衍的留言，也不知作何回应。阚干屿的这句“夕阳无限好”，只让人不禁联想到下一句，怎么看都有点别扭。

　　夜深人静之时，季令月躺在床上，心里压着块石头一样，堵得慌。以前几人在围脖SNS互动，也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彼时都是娱乐圈的次要人物，凭借综艺和围脖SNS的互动，还能在热搜榜上刷到一些存在感，这让她忽略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不适感。

　　围脖SNS提示音响起，是有互关的人评论了。季令月举起手机，屏幕的光打在脸上，稍微晃了下眼睛。是顾明月和江承意的回复:

　　顾明月：我我我[举手]我们有一起看过日出，夕阳也一起[doge]
　　江承意：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是好兆头[龇牙]

　　季令月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这时，微信又有新消息，季令月被江承意拉进了新群聊，群里还有丁嘉辰。

　　顾明月修改群名为“决战雀圣之巅”。
　　顾明月：姐姐什么时候回横县，我们一起赏风赏月赏夕阳，顺便再打打麻将~
　　江承意：看日出也行
　　顾明月：通宵打麻将，然后顺便看日出
　　丁嘉辰：通宵打麻将，还要登狼山看日出，“铁人三项哇”？
　　顾明月：权当健身了嘛~
　　江承意：我可没这个意思.....
　　季令月：一时半会儿还去不了横县，不想铁人三项的两位可以安心[doge]
　　顾明月：在横县找人凑局还不容易，说不定之后咱们这个群越来余越壮大。
　　季令月：有理
　　顾明月：话说回来~《血玉》我们剧组都看了哦，超精彩的！月姐的演技一流！
　　江承意：丁哥请的客[doge]
　　顾明月：我自己后来又自费看了两遍呢！总觉得跟《卧底》有宿命两立的感觉。

　　看着群里顾明月不断刷新的“小作文”，季令月有些恍惚，也不知道丁嘉辰以什么名义请这两个活宝在的剧组看电影，也联想不到《血玉》和《卧底》有何关联。

　　不过，看顾明月这话里话外对丁嘉辰和《血玉》的溢美之词，季令月也感到某人的用心良苦。私下里，丁嘉辰也没少了夸奖，季令月总当作他在哄自己而已。

　　这段时间，季令月也在网上看了不少《血玉》的影评，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当初在读剧本时她有过诸多解读，在跟导演的沟通中产生很多思维的碰撞。最终呈现的故事，通过导演的剪辑，也有了更完整和多角度的表达。

　　至于这个故事的核心，季令月不敢说她的想法就是权威的。以至于她不确定如此好评是剧本赋予的魅力，还是她演技的具象表现。

　　这部电影杀青之后，它的解读权已经不属于季令月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