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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生梦蝶(三)
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正是坊间祭灶扫尘的时节。
从太傅府驶出,易旷年的马车却向远离上京的西山而去。
山路覆着未曾消融的薄雪,车轮碾过,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车厢内,李星霓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倚着车窗,视线眺望车外萧索的山林。易旷年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指尖传来的力道比往日更加沉。
气氛有些异样的安静,连山风刮过光秃秃枝丫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冷么?”易旷年侧过脸问她,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李星霓心不在焉的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车外,“还好。旷年,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见我娘。”易旷年回答得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海,“她就在山上。”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李星霓一怔,她唯一听易旷年提起过他娘,就是在收到金针时。
伯母一直住在山上吗?李星霓拢了拢斗篷,那她老人家身体可真康健。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易旷年以为她是冷了,搂住李星霓的腰身将她怀抱得更紧。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背风的山坳。
积雪覆盖着矮坡,一座孤零零的青石墓碑安静地立在那里。碑前有几丛枯草的残茎在寒风中瑟缩。
易旷年解下自己的玄色大氅,仔细地披在李星霓肩上,将她裹得更严实了些,这才牵着她下了马车。
寒风立时扑面而来,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脸上,李星霓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易旷年仿佛没觉得冷,径直走过去,用袖子拂去墓碑上薄薄的积雪。
那上面并未刻字,但李星霓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是为谁而立的。
面前,易旷年撩起衣袍下摆,已经跪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娘,”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呼呼的风声,“不孝儿来看您了。”
易焕儿死时,执着地要他把自己埋骨归山,至于立碑,不写一字最为好。
她幼时行走于西山之间,与兽群结伴,吃野果饮露水,本可以度过一段短暂而波澜不惊的人生。
她想她做的最错的,就是走出这座山。
易旷年微微侧头,看向站在几步开外,正怔怔看着他的李星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她是李星霓,是儿子认定的人。”
远处,李星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易旷年扬起一抹笑:“她和您一样,幼时行走山间,怀有一身的医术和本领。我想您若见到她,也会主动送出‘斩月’给她的。”
她……
李星霓看着易旷年跪在雪地里的挺拔背影,正对着冰冷的墓碑絮絮叨叨她的一切。
他认定了她,可偏偏,不是真实的她。
一个被系统半推半就编织出来的幻影,恐怕谁站在他面前,最后都会得到这个结果。
李星霓快步上前,沉默地挨着易旷年,也跪在了墓碑前。
可那又如何,上京乃至大梁几万甚至十几万人里,系统也惟有选定了她。
易旷年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眼底漾开一丝暖意。
李星霓在他身侧局促的开口:“伯母,我来前也不知是祭拜您,没有多做准备。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才好。”
易旷年眼中笑意更甚。
他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扁长的,裹着褪色锦缎的小布包。
布包解开,露出一支样式古朴的金簪。
簪头没有繁复的花样,只嵌着一颗温润的白玉,从成色上也能看出玉质是极好的,簪身打磨得圆润光滑。
但李星霓率先注意到的,是布上那些黑乎乎的符号,应是涂画上去的。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易旷年将簪子托在掌心,递到李星霓面前,“她曾经说,交到我的手上,便是要我送给我心爱的姑娘,以此来作为我们结亲的信物。”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因为这根金簪,那群人才找上西山认出了她。
易旷年复又抬起眼,目光灼灼,像雪地里倏然燃烧的火炭,要将李星霓完全包裹,“以此为凭,今生今世,你李星霓便是我易旷年的妻。高堂在上,天地为证,我易旷年绝不辜负。”
簪子落在掌心,冰凉,却又带着残存的温暖,而一下一下刺挠着她的手心。
李星霓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它。
那玉石贴着她的皮肤,仿佛蕴藏的,何止是无法承受的温度。
她抬眼看向易旷年,他眼底的热切和坚定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缚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钝痛。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头像被一团铁棉花死死堵住,酸涩涌上鼻腔,最终只化作她眼底一层朦胧的水光。
李星霓发现她错了,付出的感情又何尝不是一盆泼出去的水,渐渐地,执拗成了增场的暴雨,于是覆水难收,情亦如此。
她抱住易旷年,向上滑过他微凉的唇,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鼻尖。
拥了半晌,李星霓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带着哭腔:“谁说要嫁你了?成亲时要是没有一场轰动上京的仪式,别想要我认下这婚约,做你的妻子。”
易旷年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被她的反应逗得放声大笑。
忙不迭应道:“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又亲了亲她殷红的嘴唇。
待李星霓情绪平稳,她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方才听你说,伯母有许多本领。她是怎样的人?你快同我说说。”
易旷年纹丝不动:“还要称呼伯母吗?”
冰天雪地里,李星霓的脸无端又红了起来,“娘。”片刻,她又不服起来,“我们还没有成亲,怎么就能改口!”
易旷年倒是适应良好:“就当提前练习。”
李星霓这回真动手了,箍着易旷年的手臂,“你别想忽悠我!”
易旷年没有躲,反而凑了上去:“难道你想反悔,不嫁我了?”
语气危险,李星霓正琢磨不透易旷年较真的程度,唇瓣又被啄了一口。
李星霓后知后觉地撤回手,气呼呼的不想理会他。
怕把人惹急了,易旷年攥住李星霓手腕,哄道,“你想听什么?”
李星霓看他一眼,没说话。
风雪沉寂下来,仿佛跟随易旷年的声音而动,“我娘是怎样的人?在我眼里,她无所不能。她能够听懂山间群兽的说话声音,知道天文历法星象一说,既会用医术叫人脱离苦海,也能以一毒定下乾坤。”说到这里,声音蓦地收紧:“还记得我们初见时,你弹奏的那曲《南风引》吗?”
初见,李星霓光想着初见时,这人对她的一顿羞辱了。
她撇撇嘴,“记得,你说我弹得聒噪。”
这声音打断了易旷年的思绪,他低头看向怀里犹似满腹委屈的姑娘。
“我错了,你弹得很是好听。”他毫不犹豫地告饶。
李星霓哼哼两声,“然后呢,那曲南风引怎么了?”
“那是我娘生前最常弹,也是最珍视的曲子。”易旷年凝视着她,眼底涌动着深沉的光:“我娘精通音律,又好谱曲。这首曲子便是她自己谱的,从未外传。”
李星霓得理不饶人的神情一僵,又很快调整过来,“这么说,我六岁那年遇到的婆婆,正是伯母?”
“也许是吧。”易旷年想到自己早早被人带离易焕儿的身边,只来得及见到她最后一面,也实在不知道李星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时至今日,易旷年认定一个人,便不想轻易动摇。
【目标人物好感度检测完毕。当前好感度:70。目标任务进度条已经过半,宿主需把握机会!】
易旷年说着,拂去碑旁一块大石上的浮雪,抱着李星霓坐下。
他指着李星霓攥紧的布包,“包着金簪的布包里,就画着南风引的曲谱。”
那些黑漆漆的符号,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接着轻声问:“夫人,我能为你弹一曲吗?”
李星霓整个人恍恍惚惚,就连纠正他的称呼都忘了,只呆呆点头。
得到应允,易旷年走向马车,很快取下一张七弦琴,去而复返。
易旷年将琴横放在膝上,手指拂过琴弦,发出几缕清冷的散音,目光悠远,像是望向远方苍茫的山峦。
易旷年对她一笑。
修长的手指紧接着缓缓按下,古朴沉静的琴音如幽谷清泉,淙淙流淌而出。
那旋律并不华丽,反而是那样的哀婉,在寂寥的雪野中低回盘旋。雪花似乎也被这琴声牵引,纷纷扬扬地飘落得更密了。
李星霓静静地听着,这旋律她已熟识,但似乎……在镇国公府以前,也曾在某个繁花盛开的庭院里响起。
脑中那股阵痛再次袭来。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因拨弦而微微用力的手背。
易旷年指尖的琴音一顿,抬眼看向她。
他浅色的眼眸里映着雪光,像是要看到人心底去。
“旷年,”李星霓站起身,眼底晦暗不明:“既是有琴,却不畅快,不如我为你舞剑助兴,就和着这曲南风引。”
李星霓在停滞的琴声中,快步走向马车旁,解下了那柄一直挂着的长剑。
拔剑出鞘,冰冷的剑锋在雪光下闪过一道凛冽的锋芒。
易旷年看着她兴致冲冲的眼眸,唇边漾开一丝纵容的笑意:“好。”
琴声再度流淌起来。
李星霓手腕一震,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身形随着琴声的起伏舒展开来。
她的动作轻盈灵动,裙裾在风雪中翻飞如蝶,剑势流畅如水,与那温婉的琴音相得益彰。
却始终赶不走心头涌上的烦闷。
随着琴音的推进,易旷年的指尖在弦上划过一串特别的音符,尖锐地刺入李星霓的脑海。
眼前,易旷年抚琴的身影骤然模糊、扭曲,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不同抗拒地印进她翻腾的意识——
高大威严的府邸门楣上,“平京侯府”的字匾出现在面前,紧接着,是锁链拖地的声响。
女人的哭喊声,被无礼推搡的身影,构成了一片混乱的景致。
李星霓看见一张张模糊却凶戾的脸孔冲进来,他们翻箱倒柜,砸毁器物。
那些被遗忘的、小心翼翼的呵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终于想起相互带着泪水的笑容和温暖的拥抱。而在危险降临以前,曾经琐碎日常里的絮叨与关切,此刻如同被打翻的蜜罐,粘稠而真实地流淌回她荒芜的记忆河床。
“兹有平京侯李崇,世受国恩,位列勋爵。然其包藏祸心,暗通北狄,阴行悖逆,罪证确凿!依律削平京侯李崇爵秩,着即日押赴曹市处决。抄没侯府全数家产,李氏一族凡十六岁以上男丁流放至北方戍州,女眷没入宫中为奴。”
李星澜护在她的身前,“星儿,你快逃出去!整个上京城无人知晓你的存在,就是我们蒙冤而死,也不能牵累了你!”
生死面前,她爹娘皆道:“忘了我们,也不要想着为我们复仇。星霓,离开上京以后,去过你安稳的生活。”
李星霓使劲控制住,想要压住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愣是在长剑刺向前方时,维持着平稳的收势。
长剑隔空而点,似乎即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不远处,光秃秃的梅树下,漆少阳斜倚在侧,双臂环胸。
寒风卷起他火红的衣袂,猎猎作响,像一团突兀闯入这肃穆灰白世界的烈焰。
他们在深山亲吻。
他说她是他的妻。
若是漆少阳心无杂念,他定然会对面前演绎着的柔情蜜意嗤之以鼻,暗嘲素日里蔫儿坏的易太傅被一女子治得服服帖帖。易旷年也有今天。
然而目光钉在那举剑的女子身上,漆少阳什么重话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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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忽然跟我说易旷年还挺有少年感的,我哭笑不得,他设定就比阿星大两岁,别弄得她俩有太大年龄差好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