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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潜梦
事实证明,所谓的“不困”,也只不过是柏时荫的自以为是罢了。
他作为Omega的身体虽然经过改造,但上限却依然被基因卡得死死的,在前线那种极端环境下,肾上腺素飙升还感觉不到有什么问题,目前外部环境转危为安,激素分泌水平整体回归平稳,一沾上床闭上眼睛,就蜷起来睡得格外昏沉。
在这方面,席如诗作为Beta,激素调节水平不像Alpha和Omega那样还受到信息素的额外影响,刚才又在沙发上小憩了片刻,一时之间还不能很快再次入睡。
于是她侧躺在床上,让目光越过那道被子叠成的“界限”,静静地注视着柏时荫毫不设防的睡颜。
她还记得个人档案里说他今年才二十五,比自己小了六岁。
但在日常工作过程中,这人处事太过少年老成,导致很多情况下瞧着倒是比那些三四十岁的同僚更为可靠。
出于一位情报贩子的好奇心,席如诗对这个青年军官的过去开始感兴趣了。
浓密如扇子一般的长睫垂下,她有些促狭地伸手越过被子,指尖轻轻点在对方挺翘高耸的鼻尖上,悄声叫他:“柏时荫?”
青年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剑眉微蹙,没有醒来。
席如诗悄悄笑了笑,无声无息地翻身下床,出去取了一对微型凝胶贴片回来,这东西是来自军工科研院的技术,可以借由梦境或催眠深入对方的潜意识之内,观测对方经历过的事情,一般由职业咨询师应用于战后创伤治愈。
席如诗早在学院读书期间,就出于兴趣考过了相关咨询执照,所以也不算什么无资格滥用——况且她性子里本身就有点叛逆,只不过平日碍于身份不能随意外显,在偶尔生气的时候才能揭露出冰山一角。
她将只有半片小拇指盖大的凝胶分别贴到柏时荫和自己的一侧耳后,随即轻轻抓过柏时荫的一只手,与他交握在一起,慢慢闭上了眼睛。
两人的意识通过交感神经信号传递深入沟通交织。
她将有机会了解到柏时荫的过去,在凝胶彻底挥发消失之前。
-
入眼是一片声势浩大的蓝紫色薰衣草花田。
长风浩荡,粉紫瑰蓝色的晚霞随意涂抹在天穹,被温柔的夕阳点染上浅金色光晕,几点寥落的星子与带着羽流星环的月白色卫星高悬天际,于无声中默默诉说着银河星海的壮美与浩瀚。
——出生在这里的人,应该天生就对天外的征程充满向往与野心吧。
花田中央,一个梳着黑色及腰长直麻花辫、头戴薰衣草花环的小女孩正在快活地打滚,纯白色绣金边的裙裾上盛开着极为艳丽的粉红色飘香藤花,她咯咯欢笑着压倒了一小片细嫩的草茎,额角撞在了一个与她差不多年岁的男孩膝头。
“哎哟,”女孩吃痛地叫了一声,“你的骨头好硬!”
男孩依旧保持着原先盘腿席地而坐、端正看书的姿势,一动未动,只是用墨色眼眸扫了一眼坐起身来揉着额角的小女孩,手里的书翻过全新的一页:“别胡闹,身体还没恢复。”
女孩浑不在意地凑到他身边去看书,苍白的面孔上是很开朗的神情,但吐槽他的声音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你从那地方出来之后,怎么性格也变得跟冰块一样冷冰冰的了。阿柏,你说,我现在该管你叫弟弟、还是哥哥?”
男孩看着手中书页的目光格外复杂,声音依然没什么温度:“……随你喜欢。”
——什么意思?
夜风突然变得猛烈,满天花雨吹散了坐在花田中央的两道细小人影,只剩下一块纯白的染血巾帕掉在原地。
景色为之一改,来到了一处蓝天白日下的寂静庭院。
浅白色大理石建筑被雨水洗刷之后温润闪光,翠绿浓荫遮天蔽日,蝉鸣阵阵。
过了几秒,从身后伸过来一只精悍有力的胳膊,将那条带血的巾帕从地上捡起。回身去看,是一个身穿白色衬衫、黑色绣银边军服长裤的少年。
从五官长相上,很轻易就能认出是年少时期的柏时荫。
此时的他还没有经过改造,后颈处贴着信息素阻隔贴,眉眼温柔平和,周身萦绕着深邃如海的气质。
距离柏时荫几步远之外的绿树下,倚着一道高瘦的剪影,看不清面容。
那道剪影先于他开口:“联盟情况不太好,家主让我告诉您,最近几年不要再跑去那边了。”
柏时荫转过头面对那道剪影,扬手给他看那张巾帕:“你不担心?”
那道剪影沉默了片刻,语气诚挚:“……我来请辞。”
柏时荫的脸上出现了犹疑:“你……”
那道剪影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和他一起站在庭院中央,是一个穿着商队侍卫服装、黑发绿眼的青年,看上去比柏时荫要大上两三岁的模样:“在此地叨扰甚久,如今也该回去了。这条手帕交给我吧……不然,我怕她不肯信我。”
柏时荫犹豫再三,伸出手递给他:“你要回去帮她?”
青年爽朗一笑:“不知道啊……也许此行自身难保也说不准,哈哈哈。”
“……”
最后,他在柏时荫肩上猛拍了一记,化为漫天飘散的树叶:“再见喽,优柔寡断的小家伙……天生好命,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只留下柏时荫独自立于原地,怅然若失:“好命……么。”
——这个侍卫又是什么人?
默然思忖间,身畔的景色一眨眼变成了烈火熊熊的地狱。
无数凄厉的号哭在耳畔回荡,炮火隆隆,地面于剧烈震动中破碎开裂,将原本优雅和谐的建筑瞬间摧毁。
到处都是恣意燃烧的大火与干涸的鲜血,但却诡异地没有一具尸体。
连原本立在庭院中央的柏时荫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这里……难道是……
抬眼望天,格外震撼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密密麻麻的巨型歼星舰遍布天穹,炮口一致朝向地面,无数闪烁的猩红火光构成了诡谲而恐怖的人造星空。
“那是星星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疑问。
转身低头,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天空,有些畏惧地抱紧了手中的布娃娃,好像要安慰自己一般闭上眼睛低声重复,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是……是红色的星星吧……”
——危险!
就在回身护住小女孩的刹那,女孩化为满天飞舞的红色蝴蝶四处飘散,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了那只布娃娃,在炮火中缺失了半边脑袋,带着凄凉的微笑重重摔在地上,哗啦啦掉出满地夹杂着雪白棉絮的鲜红玫瑰花瓣。
原本被炮火灼烧得滚烫的地面逐渐转凉,变为了坚硬冰冷的绝缘地板。
四周光线黯淡下来,这是一处单人监牢。
防弹玻璃之外,面目模糊的研究员正拿着记录本,跟另一个同样身穿白大褂的少校介绍着眼前无知无觉蜷缩在监牢一角、眼神空茫、黑发黑眼的瘦削青年。
“这是个很稀有的男性Omega,年龄……唔,二十二,在光鹭军事学院的附属研究所宿舍里被发现的,他身边那个小姑娘伤得太重死透了。我们从断壁残垣中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在深度昏迷的状态下还护着那小姑娘的尸体怎么扯都分不开……这么年轻,也不像是他的孩子啊,真奇怪。”
“他死去的老师有一个小女儿。重情重义,这种特质在人类现有的社会体系中评价很高,”少校的嗓音优雅却平淡,望向柏时荫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无生命的摆件,“柏、时、荫……也算是一块尚待雕琢的璞玉。去跟你们的老板说一声吧,我要他了,愿赌服输。”
望着眼前这个少校跟海因茨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的眉眼气质,一个名字在舌尖萦绕几乎要冲口而出。
——亚伦斯·第欧根尼?
监牢大门无声开启,亚伦斯·第欧根尼慢悠悠走进囚室之内,迈出的每一步距离相等,调动全身肌肉的姿态也完美得可以直接拉去医学院做解剖。
柏时荫依旧蜷在墙角微微发抖,脸上还带着刚被解冻的冰霜和融化的水珠,军校的学员军服湿漉漉贴在他身上,虚弱得好像一只刚刚蜕生的动物幼崽。
亚伦斯·第欧根尼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扔到他头上,居高临下地命令,语气却很温和亲切:“跟我来吧,刚刚破壳的小家伙。”
带着浓烈福尔马林味道的白色布料从柏时荫面庞上滑落,他转动着僵硬的眼珠,含着满眼鲜红血丝瞪视着来人,目光里是汹涌的杀意和浓重的怨恨。
“你居然还长着一双黑色眼睛,”亚伦斯·第欧根尼慢慢蹲下身来,单膝触地,微笑着打量他,语气很是怀念,“纯正的黑发黑眼……跟我认识的某位不讨喜的家伙一样好看。他最后只留下了一管血和一句诅咒,你能留下什么呢?”
柏时荫目光闪烁了几下,许久不曾进食和说话的嗓音沙哑而干涩,言语却异常凶狠:“我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哈!”
亚伦斯·第欧根尼发出一阵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摇摇头继续看着他:“你还真是、还真是……勇气可嘉。”
下一秒,笑意骤然消失,他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直接抓上柏时荫的后脑,拎着他的短发,将他整个人几乎提了起来,在瘦削青年痛苦的呻吟和挣扎中,狠狠将他掼上墙壁,“咔嚓”一声在脖颈处扣上电击项圈,随后松手,任由他重重摔倒在地呛咳不止。
——熟悉的场景和事件。
——和柏时荫面对罗伊斯顿的诘问,直截了当地解释他为何开枪废掉里奥·贝莱德一只手的时候高度重合。
——因为他与人质的痛苦感同身受。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青年虚弱而绝望的尖叫声在整间囚室之内回荡。
“我只教你这一次,下一次,解剖台上恐怕就会多一具安分乖巧的尸体了。”
仿佛感受到了梦主的痛苦,整个潜意识梦境中的时间流速骤然加快。
身畔是几度浮沉的尸山血海,穿着白大褂或高级防辐射服的叛军研究员人流如梭,最终都消失在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火之中。
正如当初叛军伴随着炮火来临一样,他们在同样的炮火声中再度消失殆尽,流窜四散。
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断壁残垣的废墟。
还有大量的死亡人口和失踪人口……以及众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幸存者。
眼前这座战区应急处理中心刚刚经过二度扩建。
大厅里,众多工作人员正在为被迫作为实验体参与叛军非人道实验的幸存者们寻找家庭和亲人的线索。
咨询台的工作人员抬眼看了下面前瘦弱清癯的青年:“您叫什么名字?”
青年穿着军区医院的病号服,脖颈处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和纱布,浑身像是被放在药罐子里泡过一样满是苦味:“柏时荫,二十五岁,男性Omega,远苍星系原住民,户籍ID是XXXXXXXXXXXXXXXXXX。我想确认我父母的情况……麻烦您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在刚连通二代光网的显示大屏上搜索了一阵,眼神闪烁片刻,转头用非常温柔和缓的语气对他说:“经查明,您的父亲柏映江先生在叛军挟持政府工作人员的时候被俘成为人质,后来叛军跟帝都星上的最高议会谈判过程不顺,您的父亲……被叛军枪杀。您的母亲洛春溪女士在战争中患上了辐射病,一直在远黛星系联合军区的战区医院里疗养,于两天前伤重不治,已经病逝了……请您节哀。”
两天前,正是柏时荫刚刚恢复得能够下床走动的时候。
纵使伸出手想要接住他,也只能看着青年摇摇欲坠的身体像一只折颈白鹄,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柏先生……柏先生!”
“快!医疗队!这里又有人坚持不住了!”
“……”
一切嘈杂而令人心碎的声音渐次远去。
一切又再次回到了起点,那片满是薰衣草的巨型花田。
或者,只是来到了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花田里多了一丛开得正盛的蓝紫色鸢尾花,花丛中央是一座二人合葬墓。
身穿远苍星系军区少尉军服的青年笔直站立在墓前,身后是一位穿着管家制服的老人。
身旁的一切颜色开始混同、模糊——现实世界里,凝胶快要挥发殆尽了。
管家老人的声音仿若叹息,断断续续:“您真的……要前往……。”
“嗯,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和商队就交给您了,罗叔,”柏时荫最后一次伸手抚摸过贴着黑白照片的漆黑石碑,转头面向管家,神色深邃如海,“……我会……交易,带着……的消息,成功回来的。”
——等等,什么交易?
直觉发现,这才是整个潜意识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但已经来不及了。
花田、人像、天空、飘飞的花瓣……全部都碎裂成万千光点,最后停留在眼中的,只剩下柏时荫那片定格在空中的、蕴藏无数心事的眼神。
以及一句似有若无的叹息——
“不要看,这本不该是现在……”
!!!
强烈的失重感令席如诗一脚踏空,下一瞬间,她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身侧,柏时荫依然蜷缩身体沉沉睡着,呼吸声匀称深长,尚未醒来。
只是在贴近枕头的眼角处,明显地挂着一滴似坠非坠的眼泪,应该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过往。
想到自己在他潜意识里看见的那些或真实、或错位的景象,席如诗轻叹一声,轻轻伸出手去,悄无声息地帮他擦掉了那一滴泪水。
——算了,哪怕他真是带着些目的接近自己也无妨。至少从潜意识的内容来看,他这样的性格底色,即使能为自己打算,恐怕也不会自私到哪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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