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息

　　春雨落下来了，

　　夜晚下着雨的小径上，孩子欢快的跑着。

　　烟青缎纹因为过小而显出可爱的境师服，上头是一阶的肩带焚言，图案是如同春天的初花，细细小小，点缀了浅浅的桃红色。

　　那条铺满碎贝壳和石子的小径，通往的，是现在自己休息的屋子？

　　还未完全跑到屋前，心情就已经迫不及待，在一手打开了门口的珍珠帘后就更加有些急不可耐了，

　　顾不上气喘吁吁，也不顾一路的辛苦和爬上树时的狼狈，一心只想奔入屋内，

　　‘看啊，娘亲，我摘到不单花了！还有，我刚刚遇到了……’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起来？六岁得到了一阶的事都记得，没有理由会不记得这些的。

　　‘娘亲！’

　　羽华站在当地，看着孩子开心的跨进屋内，握紧了胸口，

　　不是，

　　这并不是令她不记得的原因。

　　在前面，一路小心翼翼护来的花枝，此刻因着眼前的情景，毫无知觉的跌落在了地上。

　　‘……娘亲？’

　　空气里弥漫着那个很熟悉的香味，馥郁，还有，那个甜腻的气息……

　　对了，甜息。

　　梦堂深的香片里，少的就是这丝甜腻的味道。

　　因为记忆里一直存在，所以一直不曾忘记。

　　而且，

　　不仅仅是在这个屋子，甚至在那之前，就闻过了。

　　不单树下，混卷了花香和夜风的气息，指尖的触感，肌肤上的记忆……

　　黑夜春风里，

　　花的香；雨的声音；夜的风；甜腻的味道；黑色的夜行武衣，

　　衣领上一叶一叶，翻飞过水苏叶，

　　突兀的声音，落现在一闪而过的记忆中，

　　‘我们，以前见过。’

　　啊！

　　那张脸。

　　眼睛，

　　邃蓝色。

　　你……

　　对了，

　　先不要说海界，先不要说幻界，仅仅是这个原界的霜重院，仅仅是十一年之前，我就知道这张脸……

　　.

　　‘娘亲，谁，来过了？’

　　落在血泊中的白色花朵，此刻和着孩子的表情，全部一一落入塌陷在了漆黑的夜里，清晰起来，

　　甜腻的味道，浓郁起来了。

　　那抹甜腻的味道，像极了什么？

　　香息混着雨声，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一点一滴浸入骨……

　　无法给予安慰的父亲，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着擅长的催眠之术，

　　‘羽华，你不曾去过霜重院，记住，那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

　　.

　　‘危险。’

　　但是在不单树下的遭遇，父亲是完全不知情的，所以自然的没有把那个声音抹消掉。

　　只是当时的自己惊吓过度加上年幼，多年来，不曾记得多少，如果再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终究还是会和这个声音一样，终究消失吧。

　　但，

　　今夜，

　　此刻，

　　梦堂深制造出了和当年一样的香息，虽然少了最关健的味道，仍是勾出了一些记忆，

　　而，就在刚刚，一道猛烈数百倍的药息突然袭入，则破坏了一切。

　　闻到那股药香时，羽华来不及再做任何反应，直接就由零碎的记忆中，一头栽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

　　在黑暗的尽头，混着那些缠绕不断的香息。

　　而那个回响过无数却始终不见其人的声音，则透溢出了先前未曾有过的深沉，仿佛和他一样，在经由岁月的洗涤之后，一起成长起来了——

　　‘羽华？’

　　谁？

　　.

　　‘羽华，那个谁谁谁，你不要再去见了！’

　　0236年，

　　幻界，风之国。

　　风宫。

　　‘你用了三个谁谁谁，果然是因为霄吧？又是在计较他的名字比你多吗？’

　　‘我是说不要去见他啊！谁在跟你计较名字有几个啊？’

　　‘最近又是在忙什么工作？’

　　看出来是因为一夜没有休息好才这样冲，羽华只得软声好言的面对身边的羽飒。

　　‘不是工作，是打架。’

　　‘打架也是因为工作太累吧？又去找霄了？’

　　‘……哼。’

　　在工作累得让羽飒开始烦躁起来的时候，他总是会跑到外头找架打，实在不行就让风翅载着他前往别的世界看有没有战争。

　　累暴掉的迦翎王，其解压方式实在令人不能理解，那就是需要杀一批恶灵放放血，好舒缓快爆表的紧张神经。

　　虽然不能理解，但是效果很好。

　　所以每当迦翎王一摔桌子说好烦好累啊跑出去的时候，医疗部的工作人员们都会怕得瑟瑟发抖。

　　因为这意味着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接来一个打架打得浑身是伤的迦翎王。

　　加上宫里一些掌权又好面子的大臣出言威胁他们，如果让迦翎王的脸上留下难看的疤痕，就让所有工作人员的心理加荷包也都伤痕累累。

　　所以到最后，医疗部的工作人员都是哭着喊着去找玄夜王镜旭冬救驾，当然，镜旭冬是会全盘接手医治羽飒的活，也实在是因为后来，他越来越喜欢找莫贵霄打架了，这，可不是原界的医护人员能治的伤了。

　　若是严重的话，则更是两败俱死。

　　因为缔者的设置，导致永远王者若输在另一个永远王者的手下，那就永远没有重生的机会。

　　对于羽飒来说，那就是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于是瞬间，只能打伤不能打死的压力就来到了莫贵霄这边。

　　毕竟，羽飒若挂了，还有另一个人也要挂。

　　大概也是因为依仗着这个，所以羽飒面对莫贵霄时，多少有些有恃无恐。

　　‘还是和明澜王打架最痛快！’

　　战斗力方面，明明和莫贵霄还差好几个等级，但是羽飒永远不会承认那是因为对方在让着自己。

　　‘不然去别的世界看看有没有恶灵骚乱，老找他不大好吧？’笑得有些虚的羽华，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规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羽飒。。

　　‘有什么关系，我工作很累哎！’

　　听起来实在不可思议，但是羽华很能理解那种压力。

　　也许成为永远王者，是一件很难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的事吧，不然，为何第一代的玄夜王镜旭春宁可自杀也不愿意继续作永远王者呢？

　　不过，这样的质疑并不多。

　　如果说在大多数民众看来，一个国家的王者就是标志的话，那么对于王者来说，永远王者就是他们最高标志。

　　因为过高了，一般的普通王者，其实无法想像一个永远王者的工作压力有多可怕，可怕至恐怖级别，连赴沙场杀敌都显得是在赶时间。

　　无法想像永远王者的生活，更加无法想像一个即是永远王者又是普通王者的迦翎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即使是幻界最有权有势的富足，也不足以能填补那种忙得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些奢侈的工作，对于迦翎王羽飒来说，这种从出生就注定下的命运，更是少了一份对权势财富的欲望。

　　虽然工作起来真的很认真，但是，那种认真，也是因为如果不认真，上场杀伐就只有死路一条而被迫养成的本能。

　　不能出错，管理风之国不能出错，守护幻界不能出错，杀恶灵一样不能出错。

　　压力大到无处可去。

　　最后，羽飒把找莫贵霄的不对付来当作解压的一种方式。

　　不过，放眼整个七界，这真的是只有迦翎王羽飒能用得起来的方式，连他父亲羽乘都没有这个勇气。

　　但比起羽飒的任性，另一个完全会配合这份任性的莫贵霄，那就更显得不可思议了，也难怪大家会相信那些风言风语了。

　　羽华甚至怀疑，若不是自己是当事人之一，也会和小宫女们一样相信那些事呢。

　　‘他们都以为你是因为想去找霄，所以才老以打架的借口去见他的。’

　　‘就没有别的想像力了吗？’

　　‘但是霄一直配合你，也确实很奇怪……’

　　同样陷在奇怪话题中的羽飒，完全和众人想像中相反，对莫贵霄更是彻头彻尾的厌恶至极，

　　‘我说你啊，为什么总是要用这种好像很熟捻的称呼来说那个谁谁谁？！’

　　‘莫贵霄虽然是他的全名，但他说，不喜欢别人直呼其名，要我就单叫他一个字，咦？原来你都不用霄来称呼他？’

　　对方做了一个想吐的表情，

　　‘海界的王，没事干嘛老来我的幻界啊！’

　　‘羽飒，你明知道霄不是海界的王，他归属于七界，还有，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幻界可不是你的玩具。’

　　并不觉得说错话的羽飒翻了个妩媚的白眼，不服气，‘有什么区别？一直处在我的守护之下，说整个幻界是我迦翎王的玩具，缔者又有什么能反对的？’

　　‘缔者一向对你没有办法，只不过，幻界里还有很多国家，还有更多的普通王者，你的言行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还不是仰仗着我的力量，那些废材才能幸福的做着普通王者，何况，都说他们是一些普通王者了，高不高兴的我就更管不着了！’

　　典型的迦翎王回话，一直以来，大家也都习惯了迦翎王羽飒这种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行事风格，或者说，毫无办法吧。

　　毕竟，现在整个幻界，也确实一直在仰仗着这位看似只有十七岁少年的守护。

　　每个永远王者的行事风格都各不相同，这当中以迦翎王羽飒为最出众。

　　当然，羽飒的能力也很强，只是相较之下，他性格上的迥异；以及外貌上的绝佳，皆造成了更强烈的存在感，强烈得让人忽视一位王者真正需要关注的面。

　　比如他们的父亲，上一届的迦翎王羽乘，大家一说起他，第一反应就是，啊，那位能力很强的永远王者！等到了第二代，大家的话语就转变成了，啊，那个七界最漂亮的永远王者，第二代迦翎王羽飒！

　　.

　　‘羽飒。’

　　.

　　“羽华。”

　　0728年。

　　季节不对了，现在，能感觉到还是早春的季节，空气里，有冷明交替的气流抚过……

　　不对，空气也不对了，虽然已经听不到风之精灵的呢喃，但也不是像现在这般的荒芜感觉……

　　“羽华，啊，你醒了？！太好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感知还连接着最后的那一片黑暗，但视线里的深黑，在睁眼时褪成了亮白，告知现在是白天了。

　　但一时间，仍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

　　“羽华？羽华你醒了？”

　　这个声音很细很脆，生气的时候，会更细更脆，像只小竹笛子一直吹。

　　对了，何迟暖；

　　原界，南都，境院，

　　西域，霜重院；

　　香。

　　啊，燃烧起来的花香。

　　羽华想起了梦堂深，当时，她燃出了令自己感觉熟悉的香息，然后，另一股香进来了……

　　意识就此中断了。

　　现在看来，自己是被药香给袭击了。

　　但，

　　为什么会感觉自己，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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