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周末两天，分外缱绻，尚山的精力在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当中算上乘了，最近更是将积郁多年的秘密宣泄为快，尤其身轻如燕铿锵矫健。“老男人”的技巧加上体力，令我招架不住也欲罢不能。我们连续两天睡到中午起来，起来腻一会儿就窝在厨房里做饭。主要是尚山做，我负责陪他，顺便针对书稿内容进行添减，当场念给他听，并且听取意见，效率出奇的高。
　　尚山告诉我关于妹妹的事，意味着书稿真正接近尾声，难掩作品即将杀青的兴奋，也有无以言说的恋恋不舍，我们之间因此产生的缘分会就此结束吗？下周就要回归工作岗位，而他有太多理由把我留在过去，他们还有新的项目新的合作者，新鲜感堪称最强武器，足以打败一切过往云烟，何况平凡如我。
　　唾手可得的熨帖，稍纵即逝的幻觉，难免将这两日的疯狂归结为曲终人散之前的小高潮，始终等待尚山就我们的未来发表什么但似乎没有，我们之间更多的对话集中在书稿本身，只能藉由每次对话的机会探听他今后打算以及我在其中的位置。
　　书稿最后章节经我们一拍即合的神来之笔命名为“姗姗来迟”，尚山打算将尚利集团总裁头衔交还给年满18岁的尚姗。事实上他从来没想霸占这个位置。
　　史无前例的，他给我讲了许多他和老尚总的往事。16岁以来单独和陌生的家庭生活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排挤，那个家始终有他一席之地而且是绝对至高无上的地位。高中时读最贵的私立中学，高中毕业后英国留学三年，即使他信誓旦旦地选择打工赚学费，仍然每月收到来自父亲的不菲的资金支持，学成后即被尚国富召回公司，没从底层做起直接坐上副总位置，没有机会凭借基础业绩博得众人信赖，虽然于他而言算不上轻松的路，然而这也最大限度地逼他另辟蹊径，直至找到了与新锐设计师联名以及签约主播带货这两条不同以往的推广路径，新增业绩超预期稳赚人气拥趸。
　　“他从来没怀疑我不是他儿子。越是这样我越没办法心安理得。从他去世的那年，我就打定主意，替姗姗守住江山，有朝一日亲手归还给她。”尚山脸上没流露多少柔情，却可看到义无反顾的坚决。
　　“那么小，她能行吗？”我杞人忧天问尚山。我的担忧在情理之中，可我才不担心她能否掌管企业，也并非担心尚山失去显赫的光环，就怕他淡出所有人的视线，去往不为人知的地方，永远找不见。
　　“我会帮她。”尚山笃定说。
　　“不在公司怎么帮？”
　　“暂时不离开。”
　　“那身份呢？”
　　“嗯……”他思考片刻，“新业务负责人。”
　　“新业务？你说民宿？”
　　“不是。”感应到我在盯着看他，插一只鲜红的樱桃西红柿进我嘴里，“民宿是你的，我送你的……”不等我反驳或质疑，他将目光收回继续搅拌沙拉，嘴上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我打理康养中心。”
　　“跨度太大了吧？”
　　“正合适。”依然波澜不兴的口吻。
　　感应式水管异常灵敏，随着起伏的手势水花忽大忽小，如细雨，如薄雾，衬得笑容清澈。“服务夕阳的朝阳产业正需要我这个年龄注入新鲜的活力，至于追求新鲜的时尚产业嘛年轻人能赋予更多激情。”
　　“我不是说年龄。”
　　“我懂。”他兀自解释，“你说的落差感不存在的我野心大着呐，宝龙山南坡北坡的空地早些年就买下了，市中心包括近郊所有养老院都赶不上这里的规模。福利养老中心、康复治疗中心、临终关怀中心三大区域规划完成，前两个部分陆续交付使用。这是我亲手打造的新世界，以后这里就是我的事业根基，活着看它上市，死也要死在这里。”
　　“尚山……”我莫名觉得心疼。
　　他侧身吻我的脸，忽略掉我的语气。“人生几十年不过轻舟已过万重山，过去的低谷和焦虑都是成长的有力探索。命运强加给我们的不都是无奈，其中也有不易察觉的礼物。我还要感谢公司的名字呢，尚利可能是美丽的误会却成就了我和姗姗的使命分化。时尚交给她，利民交给我，如此才完整。有些事开始或许是错误，结束时就让它尽可能完美吧。”
　　他的口吻，瞬间原地苍老了十岁的心智。我不觉得安全反倒是更担心了。“董事会通不过你辞不了的。”
　　“很快会通过，尚国贤手里的股权只需转给姗姗5%，持股67%她就是绝对控股。”说完尚山将摆好的盘放进我手里，像以往那样此时我应该欢快地跑到餐桌，将它们安置在合适的位置，布好杯盘刀叉等他入席，可是今天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下意识捏紧盘边的手往下沉了沉。我仿佛知道前晚他们谈判的内容了，显然还没抛出最后的杀手锏，如果尚国贤执意不肯，接下来就到父子相认的环节。
　　见我恍惚，他把盘子从我手里接回去，揽着我的肩走到餐桌，按我坐在椅子上柔声说：“你坐着，我来吧……”
　　“尚山。”我忽然抓他手。“想过你妈妈吗？”
　　他也握住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手心里绵软地揉搓，眼睛不看我而是望向我身后的窗外。“可以接到康养中心。”
　　“可是，心气没了在哪都没意义。”
　　“我的心气早没了。”他索性沉身坐下来，单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和他四目相对，“别人给的心气迟早水土不服。”
　　“民宿我也可以不要，对吗？”
　　“可以。”没想到这么痛快。
　　“姗姗也不要呢？”
　　“不可能。知道了真相不可能不要。”
　　我软下来：“生气了？”
　　他笑着摇头。“我已经按你的逻辑行事又怎会为你的逻辑生气呢？”
　　“我的逻辑？”越听越迷糊。
　　话题被他适时打断。“先吃饭好不好？”
　　他手中刀叉灵活辗转，说话间已将切好的牛排摆进我面前的餐盘。不等我发问插一块递到我嘴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不吃素了？”我还是忍不住问。
　　“杨护士说你血色素低平时多吃牛肉。”
　　顺着他尝一口。“好香啊，黄油煎的？”
　　“只需要多吃牛肉，不需要摄入多余油脂，牛排自带的鲜甜足以。”
　　“怎么会一股奶香？”
　　“那就对了，千元一两名不虚传。”
　　“啊，这么贵！”
　　“对自己好一点……”他温柔的让我晕眩。
　　食物的疗愈作用冲淡了对话的僵持点，我认真将整盘牛排细嚼慢咽，除了中间为他换上三种亲手调制的配餐酒，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大餐接近尾声他举杯天使之吻，酒精混合的力道令眼底的燃点极低，嗓音也染了胶着的磁性：“为什么不要我的民宿？”
　　“我有自己的工作。况且……”
　　“况且什么？
　　“生意太不景气了。”我信口找个理由，但确实也是实话，以民宿的面积和格局，同时接待三组家庭不成问题，可我住了两个月没见任何客人，除非特意清场了。
　　“没办法，客人不符合条件。”
　　“啊？”我迷惑，“什么条件？”
　　他讨价还价：“帮我做件事呗。”
　　我眯起眼睛斜睨他。“切，不说算了。”这人真是坏透了，两晚变着花样折腾，现在不晓得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话音未落他的吻越过窄长餐桌俯身落下来，瞬间整个人被吸走了犀利只剩下顺从地配合，就近在客厅的沙发里，我被他席卷裹入身下，贪婪如解决一份不可或缺的餐后甜点。
　　美食与男色，一前一后被我餍足享用。无法判断这是上天赐我的礼物，还是即将要收回我的礼物。“尚山，如果离开我一定告诉我，不许悄悄走掉。”
　　尚山吻我的头发，忽然托住我的腰，抱起来坐在他身上，不偏不倚位置合适，我只尴尬一瞬他便有了反应，刚刚只顾让我登顶，留着实力在这里等我，竟然教我怎么主动，而我，很快学会且得心应手。酣畅淋漓到精疲力尽，重新躺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豁达和洒脱只在理智尚未丧失的清醒时才有，此刻的我不得不面对内心深处的患得患失。
　　定心丸来得正是时候。尚山似耳语般的音调问我：“如果我说，目前只有你符合条件，现在想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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