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师营业手记

　　秋去冬来，不经意间过了几个月。

　　慕浅浅披了件鹅黄色长褙子，石榴色百迭裙。推开卧房大门，清新的空气灌入室中。

　　初冬辰时，京城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寒意。绿叶褪绿转黄，时而被风吹落在地。张府的静心湖覆上了一层薄冰，日出时分，微光如鱼鳞闪烁夺目。远方的山峦笼罩着一层薄雾，衬得山峦若隐若现。府上道两边的树木仿佛披上了银纱衣，静谧而美丽。

　　慕浅浅缓步走在路上，她的手中捏着个糖糕，正小口小口吃着。

　　桑絮随行身边，看着一本书册，提点慕浅浅今日订单：
　　“午时，焦王的药膳全席；未时，秦小姐的美容药膳餐；酉时，苏王爷的酸辣十药膳。”

　　自从雅间安置完备后，醉食楼开始接应王公贵族。

　　慕浅浅为了迎合贵客们的需求，推出了价格高出几倍，菜品却极致丰富繁盛的药膳，从主药膳到药膳糕再到药膳饮，无一不用。

　　当然，光是这样是完全不够的。为了更好地吸引食客，慕浅浅推出“美容药膳餐”、“养生药膳餐”、“酸辣十药膳”、“药膳全席”……

　　慕浅浅听完桑絮的话，颔首道：“我知道了。”

　　两人并行走到张府大门口，轻车熟路地上了马车，一路抵达了醉食楼。

　　慕浅浅走下马车，四下一阵窸窸窣窣。

　　慕浅浅转眸看了一眼，却见周围几家食肆的掌柜都举在外头。四五个大掌柜挤成团，口齿张合不知在密谋何事。

　　倘若是四五个小二聚众交头接耳，慕浅浅定是不觉为奇。

　　然四五个掌柜聚众……
　　必然是有大事发什么了。

　　慕浅浅走过去，和气地插了句话：
　　“各位掌柜好，今儿是什么日子，大家怎么都站在外面？”

　　被打断谈话，一人霎时面露不善，待转过头见着是慕浅浅，顿时来了个大变脸：
　　“原来是醉食楼的慕掌柜啊，我是千里食肆的李掌柜，久仰了！”

　　“慕掌柜好，我是兴龙府的！”
　　“我是云琅小院的！”
　　“慕掌柜，可还记得斜对面的知味馆？”

　　慕浅浅一一礼貌问好，这四人，都有过一面之缘。

　　慕浅浅把目光移向第五个掌柜，接着她微微一愣。

　　此人正是过去发生过口角的——云微食府吴掌柜。
　　吴掌柜脸色很是难看，他斜睨着慕浅浅，满眼不悦。

　　不涉及利益，慕浅浅不会刻意讨好。她笑看向另外四人，问：
　　“各位，我们重回正题，你们方才是在讨论什么？”

　　“还能是什么事？”
　　“当然是公主的事了。”

　　“公主？”慕浅浅道出关键点。

　　“慕掌柜不知道？”知味馆掌柜诧异道。

　　慕浅浅回想这几日。为了把更好地接待富户及官爷们，慕浅浅潜心药膳研究，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

　　“近日生意繁忙，我倒是真未注意外面的变动。”慕浅浅实诚道。

　　“哼！既然什么也不知，为何还要掺和我们？”云微食府吴掌柜讥诮道。

　　“不碍事不碍事！”千里食肆李掌柜连忙打圆场，“我来告诉慕掌柜。”

　　李掌柜叙述道：“几天前公主突发胃炎，不仅上吐下泻，还食欲不振。太医院用尽浑身解数，却落得个公主绝食的下场。所以啊，天子向民间求谏，广集民意，能治好公主者，许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
　　慕浅浅恍然。

　　药食相辅相成，胃病看似是医者的事务，实则单纯用药治疗是全然不够的。
　　此事百利无一害，花街各大食肆掌柜齐聚讨论，倒在情理之中。

　　“多谢各位。”慕浅浅拱手。

　　慕浅浅又和众掌柜聊了些经营的近况，便转回了醉食楼。

　　距离焦王的到来还有好几个时辰，慕浅浅吩咐几个小二整理一个雅间后，自己则走入后厨制作药膳。

　　一日下来，夜幕降临，天空逐渐染上了深邃的黑色。

　　最后的食客是一对夫妻，送走两人，小二们开始乒乒乓乓收拾店铺。

　　慕浅浅净手后，推开窗户，支着下颚望着满天星辰。繁星在黑暗中闪烁，映衬着寂静的夜空。弯月高悬，洒下淡淡银光，仍难以驱散浓厚的黑暗。天幕如同一幅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却又不容置疑地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彼时摊主们推着小摊赶夜市，车辙蹭着碎石咕噜噜地响着。老幼妇孺相携涌向花街夜市，熙熙攘攘，夜晚挡不了朝气，一时间街上灯火如昼。

　　耳边传来风拂过树的沙沙声，慕浅浅感受着自然，卸下满身疲惫时。

　　白天的所见所闻涌入脑海。

　　慕浅浅猝然想起了公主。

　　秋时流民病疫造成人心惶惶，是公主揽下了这件事。虽然过程并非十全十美，归根结底她做了一件善事。
　　最关键的是，慕忠的流放，慕府的大换血，都和公主脱不了关系。

　　公主是恩人。

　　“胃病？”慕浅浅咕哝。

　　她思忖了一会儿，转头喊了声曾许：“曾许，给我纸与笔！”

　　曾许不似曾微，她动手能力欠缺，然头脑灵活。自从发现曾许会算账后，整日下来，曾许徘徊在柜台和账房间，敲打算盘倒也乐此不疲。
　　曾许应了一声，从账台取来一纸一笔，递给慕浅浅。

　　慕浅浅找了个干净的方桌，拉开条凳坐下。她提铺开宣纸，提笔写字。

　　慕浅浅在纸上写下一道药膳名——四塔药膳汤。

　　正当这时，附近收拾的小二探头来，好奇道：“慕掌柜，这可是新药膳？”

　　慕浅浅笑笑：“是新药膳不错，不过不是在店贩卖的。”

　　又有一个小二走来：“那这是？”

　　“是给公主的。”慕浅浅莞尔，垂首继续写。

　　四塔药膳汤是傣族的特色药膳，慕浅浅前世做过不下十遍，是她最拿手的药膳之一。慕浅浅记得四塔药膳汤的模样，它的味道，甚至它的食材和起源。

　　慕浅浅细细回忆，既然是献给公主的药方，那势必要写得滴水不漏。

　　写完药膳的名字，慕浅浅又把四塔药膳汤的样子徒手画了出来。

　　接着，便开始写它的起源，随后写它的制作食材，精确到分量，最后则写出药膳汤的制作过程，慕浅浅甚至在底下写了十几条备注。

　　写完足足四张宣纸。

　　醉食楼只剩下桑絮一人，夜色也更加浓稠，看不见星星。

　　慕浅浅把药方放入兜中，登上马车回到张府。

　　次日，慕浅浅出了张府，让车夫绕了个原路，先把药方送去登闻鼓院，才前往醉食楼。

　　至于此药膳方是否被公主相中，这便不是慕浅浅可以掌控的了。

　　接下来五日，慕浅浅继续把心思投入经营赚钱上。

　　第六日，皇宫特使莅临醉食楼，送来一诏书。

　　当场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鉴于慕浅浅，厨艺高超，品行端正，朕深感欣慰。今公主受顽疾所困，得公主赏识，特邀慕浅浅入宫，制作药膳以解公主之患。特此下诏，命你于司武元年乙卯月庚申日前往皇宫。届时，为公主制作四塔药膳汤。此诏书下达之日起，你务必做好准备，以最佳状态入宫。】

　　特使拖腔带调：“钦此——”

　　说完，特使合上诏书，策马扬鞭便离开了。

　　“乙卯月庚申日？”慕浅浅默念。

　　恰好是后天。

　　周围爆发出一阵喧闹和掌声。

　　附近的几家掌柜听闻皇宫特使来了，纷纷走出了食肆。除了云微食府的吴掌柜，其他几人都纷纷说道：

　　“不愧是花街第一厨的慕掌柜，这可是羲食阁的苏雨求之不得的机缘哪！”
　　“慕小姐，你可要好好真心，用心服务公主。”
　　“对呀对呀，说不定被公主看中，留在皇宫成为御厨了，哈哈哈。”

　　“呸呸呸！你可莫要说这种话！”吴悦不知怎的，突然大怒。
　　“醉食楼怎能少了慕掌柜？你这话和诅咒我们有何区别？”朱福来也略微生气了。

　　两方一阵唇齿大战。

　　互怼了不到两轮回，慕浅浅便驱散了众人，看热闹的人散去，醉食楼伙计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

　　深夜来临，慕浅浅回到张府，步入落梅院，意外地看见了候在院中的男子。

　　原本满身的疲惫，在瞥见那道身影的瞬间，慕浅浅陡然振奋。

　　慕浅浅怔在原地，猝然出声：“张清序？你怎么在这。”

　　张清序坐在院中石墩上，他闻声从书中抬首，转头看向院口。

　　两道视线一经交触，慕浅浅顿时心有所感。

　　她走上前，娴熟地坐在张清序对面。

　　张清序放下书卷，慕浅浅瞥了眼，又是一本不知名的医书。

　　“自然是来恭喜你，此事在宫中被传开了。”张清序面上带笑，他给慕浅浅倒了一杯热茶。

　　慕浅浅不知他在此处等候了多久，只是茶水还滚烫着，扑簌冒着白气。

　　慕浅浅捧起茶杯，喝下一口：“不知如此吧，找我何事？”

　　张清序噎了几秒，笑意不减，反道：“没有别的事，单纯为祝贺而来。”

　　慕浅浅垂下眼，去看茶杯中的茶水。

　　气氛陡然转入死寂般的沉默……

　　江南流民之事后，张清序不知为何，变得忙碌起来，甚至过上了张诚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那场矛盾后，两人本来就话少，如此一来关系越发疏远。
　　结婚快一年，两人相敬如宾，从未出格。

　　张清序此番怪异引得慕浅浅浮想联翩，她开始朝着某些方向揣测。

　　然而那些想法，每每会被张清序真挚的眼神，打得烟消云散。

　　沉默的随着时间延长，尴尬随之发酵。

　　慕浅浅捧茶一口灌入，放下茶杯：“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早出吧。”

　　张清序盯了慕浅浅好几秒，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慕浅浅把张清序送至门口。

　　临走前，张清序突然转身，摞下一句话：“后天，你放手去做吧，不要有任何负担。”

　　慕浅浅挑眉：“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可没有说这是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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