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

　　“他，这个，还有他。”
　　几人面面相觑，还没等反应过来，封鹤直接上前一步，把手机递给面前的警察，顺带展示了下右手手腕尚在流血的伤口。好像还差点意思，她不由皱起眉头，吃痛似的闷哼了声，“我靠，痛，要死了，死了。”
　　“...”
　　这变脸速度无异于翻书。
　　林二瞬间傻眼，他刚想开口，却见警察表情严肃，手机里的视频画面和眼前几个人的相貌缓缓重合，警察面色一暗，冷声道：“证据确凿，就你们几个，没跑了。”
　　“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携带凶器，蓄意伤害他人...”
　　封鹤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自然下垂，血还未完全凝固，伤口挺深的，其实她刚刚也不完全是装的，还真有点疼。
　　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警察推开门，扯着脖子大喊了一声，“封鹤！”
　　封鹤甩了甩手，“啊？”
　　“不疼啊？”一个女警走了过来，扯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对上她的目光，终于无奈道：“你这忍耐力，也真够行的。”
　　封鹤下意识收回手，对方却没打算松开。她叹了口气，直接把封鹤拽进了派出所一层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瞬间落下，她看了眼封鹤，随口解释着，“冲一下，凑合吧，就这条件。”
　　“你...”她眉心微皱，本已凝固的痛意，几乎瞬间被撕扯开。
　　封鹤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忍不住哼了声。
　　那人无奈地摊摊手，随手掏出上衣口袋里没开封的一次性口罩，三两下在封鹤手腕处绑好，动作迅速。她缓缓松开手，轻笑出声。
　　封鹤眉心微动，她下意识扭了扭手腕，忍不住琢磨着，“...法医？”
　　“哟。”女警察嘴角笑意更浓，她忍不住侧过头，仔细观察着封鹤脸上的表情，“被发现了，要我说你这反侦察能力，应该进警局啊。”
　　“别。”封鹤散开头发，叼着皮筋，顺势靠在走廊窗台上，她撩起上衣短袖，指了指上面的纹身，“那你再瞧瞧，还行不？”
　　女警察面色微动，笑了笑，大概是没觉得惊讶，只是同她开起玩笑，“哎，那真可惜了。”
　　窗外知了叫个不停，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将两人的对话声完全隐没。
　　女警察，哦，女法医刚走。手机屏幕随即亮了，封鹤抬了抬手，解锁。消息是肖牧野发来的，连续几条，内容她大概也能猜到。封鹤刚想在屏幕上敲字，但无奈又扯到了伤口，她努努嘴，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肖牧野呼吸还未平稳，连声音都发颤，“封鹤，你在哪儿？他们人呢？手还疼吗？”
　　蓝猫淘气三千问也没这人的问题多。
　　“哎哎哎，动动脑子。”封鹤忍不住打断对方，她轻轻叹了口气，眸色微动，本想损对方几句，那电话那头的语气又实在慌张，她要是现在真把这小孩儿骗了，还指不定对方会干出什么事儿，于是只好如实答道：“警察局，没事啊，不疼。”
　　“你还担心我啊？”封鹤轻嗤一声，随口道。
　　“…担心。”肖牧野胸前一块巨石终于落下，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右手颤了颤，终于缩回口袋里的美工刀。
　　停顿许久，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担心你。”
　　封鹤勾起唇角，留下一抹不经意的笑，“行了啊，可别伤感了，我真没事儿。”她舔了舔唇角，开始逗对方，“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封鹤。”他叫她的名字，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嗯？”
　　封鹤刚想开口询问，警察忽然冲她摆了摆手，她匆忙挂断电话，“等会儿给你回啊，医院地址发来，到地儿再说。”
　　警察走近，冲封鹤点头示意道：“行了，这里没事儿了，我们再去你朋友那里了解一下情况，这案子就结了。”
　　“好。”封鹤后退几步，刚想开溜，忽然年轻警察在背后叫住了她。
　　他面色严肃，盯着封鹤的手腕，若有所思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刚要迈出警察局大门的某人脚步一顿，她侧过头，望向身后的年轻警察，“我知道。”
　　陷入一阵沉默。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封鹤眼眸抬了抬，笑了，“那就到时候再说呗。”她单手插兜，语气平淡，全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谢谢你们了。”
　　警局大门缓缓阖上，刚好一阵风吹过。如同教堂钟声的最后一声，伴随着那经久不息的，咿咿呀呀的杂乱尾音，人们发出虔诚的祷告，病魔缠身的人恢复健康，相爱的人期盼永远，死去的人踏入轮回，生者获得来世幸福。
　　可，宇宙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它不会由人的自我意识而改变。
　　那些只是称作，人类的希望。
　　封鹤站在路灯下，望着那些纷杂飞舞在光亮处的小虫，缓缓点了一支烟。她侧过头，烟雾缭绕间，一幕一幕跟过电影似的闪现，又忽而消失，最终定格在肖牧野离开之后的最后一帧。
　　是。
　　她报警前，最后和林祁山的对话。
　　“你就是封鹤？”林祁山依旧在笑。
　　封鹤见过的人多了，但挨了好几拳还能笑成这样的，一般分成三种情况，一是这人呆头，例如肖牧野，二就是这人装X过头，好面儿，不服气，譬如她自己，而三呢，就是这人，纯他妈变态。几种情况一叠加，封鹤当场就下定了结论，这男的他妈的确实是变态，和他妹妹一个症状，正好遗传。
　　封鹤耸耷着眼皮抬起，无奈应着：“啊，是。”
　　“遥遥说的是你。”林祁山扶着眼镜，语气平淡，“你和她男人有一腿。”
　　话音刚落，封鹤的怒气值瞬间拉满，“我有你大爷个腿儿！”
　　“我淦，你长没长眼啊，就算你是听别人说的，至少也TM要检验一下吧？”封鹤扯了扯领口，直接把脚边的刀踢飞了，“傻B啊，你上没上过学？做没做过实验？实验还要做个三次取平均值呢，你这直接把这老大帽子扣我脑袋上，真尼玛的服了。”
　　这...这就是遥遥口中那个，瞧着难搞的那位。
　　林祁山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刚要开口，直接被面前的人打断。
　　“信不信随你们，我也懒得解释。”她语气中流露着不耐，骂够了，耳边响起警笛声，向前迈了一步，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但再抬头，眸底神色严肃而认真，“回去告诉你妹妹，别没事儿找事儿，就算要找来...”
　　停顿几秒，封鹤边转身边冲身后的人挥手，“找我。”
　　“我陪你们玩儿。”
　　这段时间，封鹤想清楚了不少事儿，如果硬是要有一个人陪东阳的林家把故事继续下去，肖牧野不行，赵鹊炎更不行，非她不可。
　　对，非她不可。
　　“我靠，痛，痛啊。”封鹤捂着手腕，瞬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瞪大眼睛，看了看角落满脸无奈的小护士，又尴尬地坐下了，“额，那个，不好意思。”
　　护士手里的钳子夹着酒精消毒棉，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也不怪你啊，刚才你溜号了，直接撞在我钳子上了。”
　　？
　　封鹤语气颤抖，不禁问道：“这毒能不消了吗？”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残忍，残忍至极，血淋淋。小护士一脸严肃，洞洞鞋一脚跺在地上，冷声道：“不行。”
　　“...”
　　封鹤只好任命般地低下头，她深吸了口气，试图平稳呼吸。周围安静，以至于身后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她眼皮抬了抬，直到…对上面前人的目光。
　　肖牧野来到她的身侧，半蹲下来，他抿了抿唇，眼底似有若无的光芒闪过，嘴角一动，他抬起手，露出半截小臂，放在她眼前，声音轻轻，“疼就咬我。”
　　“什...什么？”封鹤不可置信地回望着他。
　　他偏过头，手指在她掌心挠了挠，小声重复，“咬我。”
　　小护士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她一脸八卦相，嘴角疯狂上扬，摇晃着手中的钳子，饶有兴趣地问着，“哎，还消毒不？”
　　封鹤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但转眼就平静了下来，她点点头，哑然道：“消。”停顿了好一会儿，她单手抓起肖牧野的手腕，一掌拍落，眉梢笑意淡开，“喂，我可不属狗。”
　　“那，我陪你。”肖牧野收回手，静静站在她身侧。
　　护士站内的时钟滴答，分秒未停，时间走过，他们之间，以时间为轴，一寸寸移动下去。他的内心走过568秒，每一个刻度都是他们共处同一空间下的证明。
　　肖牧野知道，她坚持了一路，还装得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但一定痛极了。他只是去厕所的一会儿功夫，她就靠在走廊长凳上睡着了。虽然在他认知里这人在哪儿都能睡着，但她这么没防备地睡在外面，次数也一定不多。
　　他把外套脱掉，盖在她身上。一连三个座位，封鹤靠在最右，他坐中间。走廊灯只剩下最微弱的几盏，整个空间最亮的还是安全出口的绿色提示灯。
　　肖牧野单手搭在凳子上，静静望着身侧的人。她的头发乱了，衣服上也蹭了灰，看起来累极了，也许没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没有自己和赵鹊炎，她会睡个好觉吧。
　　好像自从认识了自己，就没有好事儿发生在她身上似的。
　　这么一想，从小到大，身边人给自己贴上去的“灾星”标签非但没有摘下，还越粘越牢了。自来有命运一说，命定，而运气反复无常，人生之路，是命运的重重叠加。遇上的人，经历的事，以上帝视角观之，太过仓促渺小。
　　他没有骗封鹤，自己本来的愿望就是活着，然后死。命定一说，他从前并不相信，那就是这个糟糕玩意，把...她也搅合进其中。
　　该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下走了。
　　丧家野犬，原来也有今天。
　　肖牧野眼眸轻垂，手抬起，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小心翼翼地拨弄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封鹤。”他眸色黯淡，好像一瞬间丧失了全部情绪，“别和我有关，才应该是最优解，对不对。”
　　肖牧野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快要散失在空气里。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如果他们没有一起在小年放过那场烟花，如果他们...不认识，就好了。
　　“喂。”
　　那声音让肖牧野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几乎逆流，强烈的冲击直直撞向大脑皮层，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封鹤打了个哈欠，扯掉身上的外套，触及到身侧人的目光，脊背一颤，回望着他的注视，无奈道：“你才知道啊。”
　　“你...”
　　都听见了。
　　“这地方，睡不安生。”封鹤双手环绕在胸前，身子顺着椅背直接滑下去。她嘴角一扯，同身侧人开着玩笑，“所以，以后少在背后说我坏话啊。”
　　肖牧野指尖颤抖，语言系统几乎全部丧失，只是反复呢喃，“对不起。”
　　封鹤抬了抬眼皮，闷哼了声，反扣住他的手腕，“放心。”她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我好着呢。”
　　肖牧野呼吸滞住，胸中刹那掀起惊涛骇浪。水浪滔天，不断地冲击岸边，鼓点狂舞，胡乱击打在他心底。
　　封鹤仰起头，轻点肖牧野的指尖，和他十指相扣，轻声说：“别怕，一起。”
　　一瞬间，周遭全部恢复安静。
　　“不管前面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她说：“刀尖也好，黑洞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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