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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贯满盈(四)
五月底,秦婉让冬禧带两三个人出发去坪乡,她自己则在京城继续准备着另一场大戏。
秦廷茂五十岁生辰这日很快便到了,秦婉随意让芸妈妈找了几样东西,打算晚饭时给他带过去当作生辰贺礼。黄昏临出门时,蔺珩却说准备一份贺礼就行了,他已经准备好了。
与上次回门一样,蔺珩骑马,秦婉乘马车。下车时,蔺珩要扶秦婉,秦婉嘴里说多谢,却没有扶上他的手。
许是有人提前在门口侯着通报,秦婉刚下马车,两位姨娘便迎了上来。正值仲夏,天气热,秦婉拿了一柄精致的缂丝团扇,方姨娘借着欣赏团扇的当头,小声对秦婉道:“可要小心里面那孩子,好几个丫鬟被摸胸脯掀裙子了,活脱脱一个小流氓。”
秦婉冷笑,张桦还能生出什么好种吗?
才是傍晚,秦府上下已经点上了灯,四处都很明亮。尚未进到后院,秦婉先听到男孩大吵大闹的声音。
那男孩年龄已有十岁,看起来个子却不高,一看到秦婉,就停了下来,先是上下打量了秦婉几眼,接着便向她一步一步走去,快到面前时,开始直勾勾地盯着秦婉笑,挑衅中带着下流。
秦婉从未在一个孩子脸上看到那么恶心的笑。
“贤侄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矮瘦男人上前几步亲热地对蔺珩叫道。
蔺珩客套地笑笑:“来迟了。”
趁着大人说话,张桦儿子便向秦婉伸手扑了过去。旁边的芸妈妈早提防着的,忙要把秦婉护在身后,蔺珩先一步按住那小流氓的肩,道:“不要乱跑。”他说话的声音不重,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张桦知道蔺珩年轻有为,又深受秦廷茂看重,便不敢摆长辈的谱。当即上去重重一巴掌拍自己儿子后脑勺上,“你跟谁胡闹呢?”
杨氏原是在房内偷看院内,见到自己儿子挨打,马上走了出来,对秦婉笑道:“这就是婉儿吧。”
“人家小名叫栀栀,”张桦又看着秦婉笑道:“栀栀,这是你表婶。”
一听张桦喊自己小名,秦婉就很想吐。她忍着不适,朝二人行了一礼。
“杰儿过来,”杨氏叫了声自己儿子,又对张桦道:“杰儿不过是活泼了些,跟他姐姐打招呼呢,你凶他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不待见我们呢。”
这话表面是对张桦说的,实际却是想要让秦婉下不来台。
可杨氏没有料到她根本不吃这一套,秦婉只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轻轻扇着团扇。
杨氏脸色有些僵,她觉得秦婉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女儿,而她可是为张家生出儿子的功臣,张桦母子二人都不敢对她有半分不敬,秦婉一个晚辈,这是什么态度?
正当此时,管家秦泰和江氏过来了,江氏一见到秦婉,没有半句寒暄,直接道:“听说西跨院的钥匙在你那里?”
“正是。”秦婉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好颜色,当初蔺珩搬走后,她就从管家那里要来了西跨院的钥匙,为的就是不想让秦廷茂再随随便便把她娘住过的房间给别人住。
怎么?秦家这么大的宅子还不够他们住,还想打西跨院的主意?那倒是她有先见之明了。
“你弟弟读书也没个清净地方,我看西跨院还不错。这会儿时间还早,要不你现在就去把钥匙拿来?”江氏又摆出一副笑脸,“你也是大人了,该知道你弟弟读书是紧要事,耽搁不得。”
秦婉都被气笑了,江氏哪来的脸跟她说这些,那小流氓的德行是读书的料吗?
管家秦泰在秦家多年了,看出秦婉的架势是不想给,便有意想在江氏一家人面前卖乖,道:“小姐找不到也没关系,明日我命人把锁撬开就是了。”
“你敢!”秦婉目光直直刺向他。
秦泰一时脸上讪讪的,也不再敢说什么。
“哟,都嫁出去的人了,还在娘家耍大小姐威风呢。”杨氏在一旁阴恻恻地冷笑着说。
秦婉现在也学聪明了,她才不大吵大闹,而是平静中带着得体的笑:“我耍大小姐威风怎么了?你现在所在的是我外公买的宅子,秦府现在当家的是我爹,张家娶你进门都是花的我娘的嫁妆!”
她摇着团扇,好整以暇地看着杨氏,“我就是爱耍大小姐威风,你不爱看可以滚回你自己家里去。”
杨氏气得面色发白:“这话说得笑人,当初可是你请我们来的!”
“哦,我也就随口一提,谁知道你们当真了。又不是苍蝇,招之即来,挥都挥不走。”秦婉话说得尖锐,却丝毫没有冷脸,一直和颜悦色。
此时江氏看到秦廷茂从秦婉身后不远处过来了,便皮笑肉不笑地用不大的声音说道:“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怨你娘死得早,没把你教好。”
秦婉果然被她这话激怒,立刻翻脸。蔺珩上前一步把手放在秦婉肩头,笑容温和:“好了,别只顾着聊天了,岳父来了。”
“都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一起用饭吧。”
在秦廷茂发话后,院内的硝烟便随着众人的脚步辗转进入膳厅。
江氏一家人心里都憋着不满,尤其是江氏。她是长辈,又是秦廷茂的至亲,她不怕跟秦婉吵起来,秦廷茂本就不待见这女儿,三天两头打骂。若说李姝在世时还有人为她说得上话,李姝死了,一个爹不爱又没娘的丫头,还敢这么跟长辈们说话?
就是不知道皇帝怎么就给她赐婚了,还赐了那样一个青年才俊,真是老天不长眼睛,好事怎么都让她遇上了。
江氏在老家便时常跟人说起秦婉:一个女孩儿家遇上匪徒,命虽留着,清白肯定没了,若是好女孩儿,定会以死明志,不让父母蒙羞。她倒好,当没事儿人似的,还好意思嫁人。
若不是蔺珩在场,她定是要把这番话说出来的。
想到这里,江氏又满怀恶意地剜了一眼蔺珩,哪有纵容自己妻子如此嚣张跋扈的?全程一言不发地在后面站着,莫非还是给秦婉撑场子的?探花郎,五品官有什么了不起,她孙儿以后还要考状元呢,到那时每天都在宫里和皇帝打交道。
待大家都坐下,江氏便开口道:“婉丫头年前出了那么大的事,表哥也没了,今日气色总算是恢复过来了。”
秦婉仍然是笑着:“姨奶奶心里是憋着火呢,这句话都在嘴巴里嚼了半天了吧?专等着饭桌上人多才吐出来。”
“怎么跟姨奶奶说话呢?”秦廷茂斥道。
听到对秦婉的斥责,江氏面色稍松了松,秦廷茂却已经点到为止。她只能咽下这口气,过了一会儿又提起她孙儿读书的事:“上次跟你说的你侄儿想去西跨院读书的事…”
秦廷茂看了一眼秦婉,“你可还记得把钥匙放哪儿了?”
“不记得。”秦婉回答得斩钉截铁。
就不能装作想一想再回答吗?秦廷茂没好气地说:“不记得就好好回去找一找。”
“何必劳烦侄女去找,把锁撬开便是了。”张桦开口说道。
秦婉深出一口气,抬眼看着张桦:“既然如此,你那儿子还读什么书啊,跟着你学溜门撬锁岂不更好?日后也有个手艺,不必拖家带口地巴望着吃别人家的绝户。”
“住嘴!”秦廷茂原以为秦婉婚后性情变了,竟没想到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变本加厉了。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江氏气得站起了身,“你不待见你爹这方的亲戚也就罢了,竟三番五次恶语相向…”
“嘘!”秦婉打断了她,“你听,好像有贵客到了。”
外院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涌入了密密麻麻近百名举着火把的官兵。秦廷茂站起身,一记眼刀劈向秦婉:“你这孽障到底在搞什么鬼!”
为首的官兵一见秦廷茂居然好端端地站在房间里,忙跪下解释:“拜见秦相,方才有人前来京兆府求救,说…说秦相被人挟持,我等这才迅速赶来相救。”
话音刚落,霜儿就带着孙氏走了进来,孙氏一见到秦廷茂便跪地申冤:“宰相大人,你要为小女子做主啊,大人的表弟张桦在坪乡当街对我逼良为娼不成,命手下将我丈夫打死,一行人还打断我十三岁小姑脊骨,令小姑不治身亡。”
“臭婊子,你竟敢诬陷我!”张桦暴怒着就要去打人。
秦廷茂拍桌子,向张桦怒道:“放肆!”
晚一步赶到秦府的京兆府尹听见这声“放肆”立刻站定在门外,也不着急进去了。
张桦此时忙跪下,膝行到秦廷茂身边:“表兄,我是冤枉的。她说的那些不是我做的,是手下人冒用我的名义做的。”他用颤抖的手抓住秦廷茂衣袍,“表兄,你不能看到我含冤入狱吧?”
江氏也被吓住了,忙过去拉秦廷茂的胳膊:“对对,都是他手底下那群人干的,你表弟和你可是一起长大的,他怎会做出这种事?你断不可听信这个贱人的话啊。”
见他母子二人还想抵赖,孙氏泪流不止,却还是口齿清晰地说道:“宰相大人,我绝不会认错,我丈夫小姑皆被他害死,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张桦多年来在坪乡仗着高官表弟的身份无恶不作,以薄田换百姓良田。百姓如若不从,便会有人闯进其家中打砸相殴。这些事,大人一查便知。”
前来“救宰相”的大小官兵们哪里见过这热闹,院子里哪怕已经挤满了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生怕错过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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