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天

　　纪敏比赛心态好像彻底崩了，这一天是最后一天，荆楚怀和他如常地上了考场，如常地拿到了考卷，但是纪敏看到上面的题目直接出现了阅读障碍。

　　他看不懂上面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明明是冬天，同学们也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但纪敏却热得满头大汗，他不时望着考场里挂着的时钟，如坐针毡，脑子里倒计时的时间都是有形的，但是落笔催促自己去写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写了。

　　有一部分的题，明显是他以前就会的。

　　纪敏苍白着一张脸，呼吸都变得急促，他手心发着汗，紧攥着笔，浑身微微发抖，觉得天旋地转，几欲作呕，但强行要求自己不能倒下，他瞪大眼睛，双眼都绷着红色的血丝，逼迫自己已经故障的脑子开始高速运作。

　　这道题在说什么。

　　这道题该如何去解。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以后，尖锐的铃声打响，老师开始收卷，纪敏拿着笔，还在写，被警告以后才停下笔，他放下笔，晃晃悠悠地收拾笔袋往外走，一站起来，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便缠绕着他，刚刚走出考场，他就“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考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纪敏推开了荆楚怀和几个关心他的舍友，直奔卫生间，然后吐了个昏天黑地，荆楚怀敲着门，在卫生间外轻声问：“纪敏，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纪敏虚弱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他说：“不用了。”

　　他隔着一扇门，问：“排名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荆楚怀有些踌躇，他知道纪敏一直想进集训队，但最后的排名下来，他不但没有进集训队，连个正经奖牌也没有拿上。

　　这和荆楚怀所想的大相径庭，拿了金奖的他也不敢多说了，只能纪敏问一句蹦一句。

　　但是有些问题就算是纪敏问了，荆楚怀也不敢直接说的。

　　他无力地趴在厕所边，问：“我排了多少？”

　　荆楚怀只是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纪敏。”

　　纪敏懂了，他蒙住脸，苦的蜷成了一团刺猬，拒绝再接受外面任何信息。

　　冬令营最后结营仪式，他借口病了，拒绝参与，荆楚怀上了台，被主办方挂上了金光灿灿的金牌，也没多高兴，他蹙着眉，一直在人群里寻找纪敏的身影。

　　蓝雅君在之后打电话来的时候，荆楚怀终于找到了可以商量的人，悄悄跟她说：“纪敏状态不太好。”

　　蓝雅君顿了顿，问起纪敏的排名，荆楚怀这个一向臭屁，视旁人于无物的人，生怕有别的人听到，快速说了一声，然后立即替他解释，他说：“雅君，他的水平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以他的能力，以他对数学的热爱和天赋，进集训队完全是可能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手上本打算拿来给蓝雅君炫耀的金牌有些烫手，他紧攥着金牌，低声说：“就算进不了，我这金牌也该是他的。”

　　蓝雅君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不要把纪敏的遭遇怪在你自己身上，别在那里待太久，赶紧带着他一起回来吧。”

　　荆楚怀听话地点了点头。

　　纪敏被陶老师寄予了厚望，荆楚怀因为心没完全在这上面，所以，陶老师本以为他们俩会一个顺利走进集训队，另一个随便拿个全国一等或者二等奖作为高考时加分的凭据，哪里想到，荆楚怀如他所想的拿到了一等奖，纪敏却连金银奖都没碰上。

　　因为这一意外，最后的庆祝，纪敏和荆楚怀两个人是分别被叫到办公室的，陶老师短暂地祝贺了一下荆楚怀，然后让他这段时间跟纪敏说话要小心一些，不要伤到他的自尊心。

　　至于纪敏，陶老师装作寻常的叫他不要把一次两次的胜败看在心上，他说：“这一次考试说不定也是上天在告诉你你不适合数竞这条路呢？”

　　陶老师把纪敏手里的数竞书收走了，然后语重心长、推心置腹地跟他说：“你现在不要再沉浸在竞赛失败的情绪中，赶紧抽离出来，投入到高考中来，纪敏，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靠高考走P大的数学系也是一样的。”

　　纪敏一直很沉默。

　　他自小的各种补习班就是奥数，就算进一中也靠的是优异的数学成绩报送进来的，可以说他爱数学，而数学也在他的学习路上一路保驾护航。

　　他一直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和同龄人是不一样的，他就是得走数竞这条路，以后吃数学这碗饭。

　　“纪敏。”陶老师发现他在出神。

　　纪敏缓过神，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他们回来时十一月的月考已经结束了，荆楚怀没有参加月考，于是难得的年级第一换了个人坐，那个男生本来跟荆楚怀关系挺好的，拿着成绩想跟他打闹一番，battle一下谁是儿子谁是爹，结果被荆楚怀摁住了，荆楚怀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纪敏。

　　纪敏在一班一直很安静，但友爱同学，乐于助人，他以前每天每天只要写完其他学科的作业，就会欢欢喜喜地刷大家看都看不懂的数学题，但现在他坐在教室里，魂魄却不知道游荡在哪里去了，桌子上一片空白，桌子上唯一的课本还是上上节课的物理书。

　　正常人都能看出纪敏的失常，一班的同学们照顾着他，都不好再大声嘻嘻哈哈，表现出生活很快乐的样子了。

　　那个男生见状，也立即闭嘴了，简单地拍了拍荆楚怀的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荆楚怀回头看了身边的蓝雅君一眼，得到她一个摇头，他叹了口气，只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时关切地看着前面的纪敏。

　　他心里觉得不安，跟蓝雅君说，这几天可能会有事发生。

　　周神安路过，闻言，打了个响指，也说：“没错，我今日算了两卦，上下两卦皆为坎，险上加险，是极凶之相，各位出门一定要小心行事。”

　　荆楚怀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难得谦虚地抱拳，请教到：“敢问神棍最近修习的是？”

　　周神安抱拳回礼：“周易是也。”

　　得，还真成了个神棍。

　　荆楚怀一个唯物主义者不信这玩意，但听到这种话心里难免犯怵，载着蓝雅君放学的一路，都小心了很多，但奈何就算是这样还是出事了。

　　蓝雅君这次月考考的不太好，他们两个复盘卷子，紧接着住校生多上了一节晚自习，到了快十点半才往回赶，偏生他们骑得慢，慢悠悠地晃到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急救车就开进了寂静的校园里。

　　急救车的铃声响彻校园，荆楚怀两个人与其擦肩而过，蓝红色交替闪烁的灯光，在他们脸上照出诡异的光，蓝雅君对危机的敏锐度远高于荆楚怀，她拍了拍荆楚怀的背，喊道：“赶紧回去，纪敏出事了。”

　　荆楚怀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他调转车头，立即往回骑，他让蓝雅君紧紧抱着他，然后一路飞快地跟着急救车走。

　　他们跟着急救车跑到了校园深处的宿舍楼下，蓝雅君跳下车，刚往上跑，就被宿舍阿姨拦住了，这是男生宿舍，女生勿进，蓝雅君只能转过头来看向荆楚怀，荆楚怀骑得太急，喘着粗气，有些发懵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宿舍楼。

　　“楚怀。”

　　他像是闷在大海里，听不到外面的呼喊。

　　“楚怀……”

　　蓝雅君似乎还说些什么。

　　“楚怀！”

　　她紧紧拽着他的胳膊，终于把荆楚怀从短暂的失神中叫醒。

　　蓝雅君说：“你快上去看看。”

　　荆楚怀点点头，伪装成住校生，冲进了宿舍楼里，好像确实是出了大事，现在本来是宿舍的洗漱时间，走廊上的人却拿着水盆，好奇地往外张望，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宿舍楼的阿姨怒吼道：“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明天不上课了吗？！”

　　众人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屋，各做各的事去了，但是荆楚怀还在走廊里疾跑，阿姨看到了喊道：“你怎么这么眼生，哪来的？滚出去！！”

　　荆楚怀当做没听见，三步并两步地往上跑。

　　高二宿舍楼里，一班的孩子都是住在同一层的，好像是五楼，荆楚怀一路飞跑，最后气喘吁吁地终于到了五楼。

　　五楼一层已经乱成一团了，纪敏今晚上没有上晚自习，说自己不舒服，早早地回去休息了，结果室友们下完晚自习回去的时候发现门被死死抵着，打不开了。

　　几个男生以为锁坏了，立即去找了阿姨，但是大晚上的阿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开锁师傅，她在使了这栋楼所有房间的钥匙后，摇了摇头，让男生们今晚上去别的空宿舍里凑合一宿。

　　要是女生们可能真就听话地去凑合了，男生怎么可能，他们嚷嚷着自己可暴力打开，然后在阿姨的阻止声中，几个人“咚”地一声撞开门，然后倒在地上，在黑漆漆的宿舍里，摸到了一摊湿滑的东西。

　　是水？

　　“哪里漏水了？”倒在地上的男生这样问道。

　　但他刚这么问，另一个同学就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了，门口的阿姨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声。

　　明亮的白炽灯下，12平米左右的房间的瓷砖上流着映红的血。

　　这一声喊把五楼正往回赶的同伴男生喊出来了，大家抻着脖子往里看，看到那寝室犹如杀人现场一样的惨状。

　　所有人都吓傻了，卜了凶卦的周神安挺身而出，从拥堵的宿舍外冲了进去，沿着血痕，听着刷刷刷的水声，找到了在卫生间失血过多昏迷过去的纪敏。

　　纪敏搬了个凳子，正坐在洗手台前，拧开了水龙头，手腕上割了一刀深深的伤口，泡在温水里，持续不断的流着血，他因为昏迷倒在了洗手台上，额头趴在边沿，脸上不断往下滴水。

　　周神安见状瞪大眼睛，动都不动，僵了一秒，都不敢去确认纪敏的生死，转过头，朝外面喊道：“打120，纪敏割腕自杀了！”

　　附近的急救车迅速赶到，医务人员把坐在洗手台上的纪敏搬到了担架上，疏散了拥堵的人群，架着晕厥的纪敏下了楼，正好撞上了赶到的荆楚怀。

　　荆楚怀看到躺在担架上了无生机的纪敏，喘着粗气，愣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反应过来的时候，楼下叫声尖锐的救护车都远去了。

　　周神安一身是血，瞅见了不该在这里的荆楚怀，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问：“你这么在这里？”

　　荆楚怀像是个失了魂魄的机器人，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怎么样了？”

　　周神安知道“他”说的是谁，他闻言，抿着唇，低声道：“情况不明朗，需要抢救，不知道……”

　　说着，他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真不知道我今天犯了什么病，非要卜那破卦做什么？”

　　一语成谶，却应验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上，就算是真相师也受不了这结果吧？

　　荆楚怀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在周神安的呼唤声中，慢吞吞地走下楼，阿姨逮住了他，骂道：“你到底哪个班的，我要扣分！”

　　荆楚怀抬起头，没有说话。

　　等在门口的蓝雅君赶紧出来，拦住了阿姨，解释道：“阿姨，我们是一班的同学，刚刚被架走的也是一班的，我们……是他很好的朋友。”

　　阿姨闻言，神情由愤怒转为怜悯，松了手，摆了摆，说：“下不为例。”

　　蓝雅君给阿姨道谢，然后拉着还在发懵的荆楚怀往外走。

　　冬夜里的风又冷又锋利，但似乎吹醒了荆楚怀，他走在无人的林荫大道上，忽然开口，轻声问道：“你看到了吗？”

　　蓝雅君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推着荆楚怀的自行车，暗暗叹了口气，说：“看到了。”

　　荆楚怀觉得自己也和纪敏一样失血过多，头晕不说，还从内由外的发冷。

　　他本能地向外求救，低声唤道：“雅君。”

　　蓝雅君疑惑地转过身，然后被上前一步的荆楚怀弯下腰，将她与手里的自行车剥离开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手里的自行车失去了依仗，由此“砰”地一下倒在地上，摔的结结实实。

　　蓝雅君瞪大眼睛，反应了足足三秒，然后，抬起双手，将浑身微微发抖的荆楚怀回拥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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