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从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亦鸢从浅眠中惊醒，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只听得嘈杂声越来越近，其中隐约夹杂着莞尔的声音。亦鸢一骨碌翻身从床上坐起，扯过床边衣物迅速穿在身上，冲向门口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莞尔。
　　莞尔一脸疲色，身后跟着几个或提或扛的小厮，向亦鸢这边走来。远远看见亦鸢站在门口，转身对身后的小厮说了什么，小厮们快步走进小院里将东西尽数放在屋檐下。这些东西都是莞尔平时行医用的药箱，还有几个是放置在迎春居内的行李箱。小厮们同莞尔一个个招呼过后，就都离开了。
　　莞尔人还在院子里就大声嚷嚷起来：“给我床给我床，好困啊。”人蹬蹬蹬窜进屋中，踢掉鞋子倒在了床上，亦鸢紧跟上去将她从床上拽上来。
　　“你怎么样？”
　　莞尔迷糊着眼：“什么怎么样，这不是回来了吗？”
　　“祁连琰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啊。他不放还想怎么样？我本来就没做什么，他凭什么拿我下狱。说来还得谢谢你家公子，不然不知道得被那军痞子关多久。”
　　“他没给你上刑吧？”
　　“那倒没有，就是睡了两晚又冷又硬的地板，现在腰酸背痛。”
　　“那就好，你没事就好。”
　　脑中响起祁连琰离开牢房时的那句话“我对姑娘都是很温柔的。”那混账东西居然还懂得怜香惜玉。
　　“等等，咱们先把昨天的事盘清楚。” 亦鸢把本欲倒下的莞尔又拽了起来。
　　“干啥呀！”莞尔大叫。
　　“你到底有没有偷东西？就是那个祁连琰说的羊脂玉环。”
　　“我没有啊！”
　　“你真没有？”莞尔过的作妖太多，亦鸢必须得问清楚。
　　“我真没有，我要是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让我后半辈子变成穷光蛋。”
　　亦鸢良久未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无力道：“他是故意的。”
　　“啊？”
　　“祁连琰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扣下咱们。不，是扣下我，是我连累了你……”亦鸢很是黯然。
　　莞尔这下也不瞌睡了，蹭到亦鸢身边用身子碰了碰她：“怎么回事，干嘛这样说？”
　　“他昨天派婢女请我赴丹枫宴，我本没有答应。那婢女拿出了你一直戴的乌木簪，说你也在丹枫宴，言语之中诸多暗示。我担心他对你不利，这才跟着一起来祁连府了。”
　　莞尔恍然的一拍手：“难怪，难怪！我就说祁连小姐要送簪子便送，干嘛非要我当场试戴。原来是这样啊，也怪道后来寻不着我的乌木簪，看来祁连琰是有心要将你给设计进祁连府了。不过阿鸢你也有些太冲动了，一个乌木簪能代表什么，又不是送了我的一根手指。”
　　亦鸢看着莞尔嘻嘻哈哈的模样，十分严肃：“你可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莞尔咧嘴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嘛，有你这样靠谱的朋友我很有安全感哦。”
　　亦鸢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这个祁连琰是个阴晴不定的角色，前一秒还称兄道弟，后一秒就能翻脸动手要人性命。我这算是第三次栽他手里了。”
　　“第三次？下毒算一次，昨晚算一次，还有哪次？”
　　“就是前段时间，他非要请我吃饭……不说了，想起来就生气。这个祁连琰为了从我这里套公子的情报，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这次居然打起了你的注意。”亦鸢侧过身子正面面对莞尔，“我觉得咱们俩这段时间都得小心一点了。祁连琰好像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好像很在意咱俩的师承。”
　　莞尔脸上难得有了正经的神色：“他也问我了，我就说师父是云游医师。不过看他那样子明显是不信的。”
　　亦鸢默然半响，道：“总之，不能暴露师父们，更不能让外人查到星轨。”
　　莞尔唔唔的点头，看亦鸢还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便将胳膊搭在亦鸢肩上拍了两下，宽慰道：“别想那么多，也别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这还多亏了你那靖华君。”
　　莞尔突然凑跟前说道：“你那靖华君不错啊，我本来都不指望他能把我捞出来，我还在想要不要自己搞点事装个病，没想到那祁连琰就将我放了。”
　　看见莞尔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亦鸢连忙打住她。
　　“你不是困了吗，赶紧睡吧。”
　　说完抽出床上的棉被将莞尔裹成一个卷儿，往床里面一滚。手法之快堪比与人比武对垒时的迅捷。莞尔被被子裹着滚进床和墙的角落里，唔唔叫着，半响未挣脱便也就放弃挣扎直接睡了，不多久平稳的呼吸声就从棉被里传出来。
　　眼见莞尔已安全返回，心中大石落地，没过多久困意袭来。亦鸢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棉被，铺在莞尔身边也一同睡着了。

　　心中之事已了，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再次醒来，窗外天色已黑。房间正中的桌上，莞尔坐在桌边吃饭。
　　听见床边有动静，莞尔喊了一句：“快过来吃饭。”
　　亦鸢起身伸了个懒腰，觉得精神头很好，便穿好衣服一起坐过来。桌上饭菜还不错，一荤两素。一碟汤汁浓稠的八宝肉圆，色泽清新的青菜炒笋，还有素烧鹅，都是她喜欢的饭食。
　　莞尔从饭菜中抬起头瞟了她一眼：“你在你屋里穿的这么规整干什么？”
　　亦鸢给自己倒了杯水：“在这封府中只有几人知道我真实身份，回屋亦不能卸装扮，因为平时会有小厮女使来找我。”
　　“那你应该把面具也带上啊。”
　　“……面具和长空剑都被祁连琰收走了。”面对一桌饭菜本来心情还不错，一提祁连琰亦鸢心情又不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将桌面的饭菜扫荡一空。期间亦鸢又问起小海的下落，莞尔刚从祁连府出来时小海就自己找来了，莞尔安排他自己先回迎春居住着，叮嘱这几天不要外出。
　　两人吃完后把碗碟收拾到一边，莞尔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屋外报进来一个自己的箱子，从里面翻找出一个木盒放在桌子上。
　　这个木盒就是昨天在祁连府上那个紫衣婢女给她拿来的盒子，说是让她沐浴完后将里面的衣服换上。此时又被莞尔拿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亦鸢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在你这里？”
　　莞尔屈起中指敲了敲木盒，附身去听里面的动静，没听出有什么异样，起身道：“我离开祁连府的时候一个婢女给我的，还让我给你捎个口信。”
　　亦鸢示意莞尔说下去。
　　莞尔清清嗓子，夸张地将双手指尖交叠在身前，拿腔捏调地说道：“我家主人未曾想到昨日宴会生出这些许波折，心中抱憾得紧，虽无法对坐小酌对酒当歌。但还是希望亦鸢侍卫能不计前嫌收下这小小心意，权当赔礼了。而且这本来也是专门为亦鸢侍卫准备的礼物，给不得旁人。”
　　这一番话说得亦鸢越来越狐疑，也越来越生气。这厮前天都拿她下狱了，此时又来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真当她是幼稚小儿吗，每次惹过后顺手给颗糖吃就能哄得她不计前嫌？
　　亦鸢十分嫌弃的盯着木盒，伸手就要把这东西给扔了。
　　莞尔赶紧拦住：“别别别，先看看是什么再扔呗。”
　　“就一件破烂衣服。”说罢又要往外扔。
　　莞尔拼死拦住：“你不要可以给我呀，我留给小海穿啊。”
　　“万一里面有暗器呢？暗器上淬了毒呢？你忘了我是怎么中毒的。祁连琰难保不会使这种下作手段。”
　　莞尔眼珠滴溜一转：“那咱们拿到院子里去打开，离得远一点，做好防护。”
　　亦鸢知道莞尔的老毛病犯了，好奇心起来的时候非要一探究竟，亦鸢拗不过她就跟她一起来到屋外准备打开木盒。为了以防有暗器，莞尔折了根细长的树枝。站在与木盒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将盒盖给挑了起来。
　　“啪”盒盖摔落在一旁，盒内没有任何异常。莞尔借着明亮的月光隐隐看见盒子里果真是衣服，又等了一会没什么异常，便想用树枝将里面的布料挑起来。挑了半天没挑起来，反而把衣服拨到了盒子外面。莞尔将树枝一扔，上前将地上了衣服拎起来。
　　衣服拎起来后，莞尔愣住了，亦鸢也愣住了。
　　这是一件女子的裙装。
　　莞尔抖了抖手中的衣服，寻到衣服的肩膀处捏住把衣服重新提起来。亦鸢则三步并作两步冲至跟前将裙子展开。
　　确实是一件女子的裙装。丁香色的织锦为底色，领口、肩膀、胳膊等处绣着绛紫色的花纹，线条婀娜多姿，颜色清雅美丽。盒子里还放着一个绢花流苏发簪，在月光照射下绢花上闪烁着点点紫光，如梦似幻。
　　单就裙子来说，确实是条非常精致的裙子，普通女子若是收到这样的衣裙，想必会非常开心。可亦鸢此时如坠冰窟。
　　莞尔冰雪聪明，一看到这条裙子和亦鸢煞白的脸色，就已经猜出个大概了。莞尔抿了抿嘴刚想开口给亦鸢宽宽心，眼风却瞥见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靖华君。”莞尔脱口而出。
　　亦鸢从震惊中惊醒，转头看向门口。院门口站着的不正是公子么。
　　公子烜走至两人跟前，问道：“这是？”
　　莞尔左看看右看看，身前的亦鸢依旧面色苍白，便接过话道：“这是祁连琰让我带给阿鸢的礼物。”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亦鸢颤抖的说道：“祁连琰应该是知道我是女子了。”
　　小小的院子里一片死寂，长久无人打破。
　　莞尔作为夹在中间的人，不知道这个时候能不能开口，有些局促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左边的亦鸢震惊之后，是痛苦和懊恼，低垂着头的模样看起来难受极了。
　　右边的这位贵公子看起来还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只是眼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条裙子上，有些瘆人的寒意。
　　过了一会还是公子烜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沉稳温润，并没有暴露他眼中的寒霜，轻声宽慰道：“莫慌，好好想想，祁连琰可能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同夜晚闪电乍现照亮大地，亦鸢脑中蓦然出现了一个场景。前段时间祁连琰请她在金楼吃饭，吃到最后两人打起来了。之后她被祁连琰扼住脖颈，然后祁连琰当时做了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举动，用拇指蹭她的脖子。
　　“一个月前在锦楼他和我打架。我被他掐住脖子，他还用拇指蹭我的咽喉，我当时没意识到，还以为……”亦鸢没在继续说下去，旁边两人都已经懂了。
　　是喉结，女子没有喉结。
　　亦鸢还在懊恼中，莞尔可是很明显的察觉了右边的靖华君情绪不对。只是靖华君也没给莞尔再继续窥探他情绪的机会，只放下一句“余事交给我，北上之前莫出门。”便离开了。
　　现在院子里只剩下两人，亦鸢突然发狠一般伸手夺过裙子，莞尔大惊：“别别别！裙子是无辜的！”
　　亦鸢夺过裙子狠劲一扯，一声刺啦的裂帛声响起，裙子已经被撕成了两半。捏着布料的双手仍旧颤抖，是气急了的样子。
　　莞尔本来看着亦鸢并不想要这条裙子，就想着拐过来占为己有，眼见裙子被撕坏还想埋怨两句，一看好友气急败坏的表情也彻底哑火了。
　　亦鸢这回是真被气到了。
　　镇大人的道既习武也修心，讲究的就是个身怀绝技而宠辱不惊。亦鸢一直都是被这么培养过来了，最常见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从小到大少见她被气得这么狠。
　　亦鸢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微微的颤抖：“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早知我是女子，他……”
　　莞尔赶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没事，没事，别生气，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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