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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段下琇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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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十六月圆夜9


      如果说蔓延是坚硬的石块,鲜梣就是水火不透的钛合金。

      人悬在半空,谁能给搬来个梯子,把小包顺下来?天公显灵了,在看不见的天际,传来一声闷雷。圆月当头照,雷从何来?小包激灵一下,腹诽着:我特么比窦娥还冤呐,两口子轮着给我上“金创药”,没脸儿见人了。

      雷声有了,风起云涌,一层层堆叠的瓦灰色积雨云压上半边月。很快地,天色就暗了万分。

      许崇翻动手机,查看天气,并把人工语音外放:

      【今天延鹤后半夜,局部地区有雷阵雨,请广大市民在赏月之时注意防风防雨防寒。再次祝大家中秋节生活愉快,幸福团聚——】

      “段绸,你去告诉婶婶和奶奶不用起来,我们可以的。”蔓延又道,“学委,你跟小筝把东西往屋里抄,其他人跟我去收干草。”

      “恩怨”化解了,一两话漫过隔阂。小包一扯勾凇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我也跟你去。”

      “服从组织安排,乖。”

      驴棚里面有大灯,照得通明,祥瑞多福的兕sì儿冲蔓延“哞哞”几声,又用嘴啃住了鲜梣的胳膊。鲜梣拍拍它的头,“等着,我们给你抢收粮食去。”

      小山似的干草垛对几个大男孩就不叫个事儿。蜂拥而上,你一抱,我一抱,很快地,棚子里就被填满了。

      “延子,地方太小,盛不下了。”勾凇往大垛上又压上了一抱,还把脚底下溢出来的往里面攒了攒。

      鲜梣掐着蔓延的细腰,把人抽了上去,然后张开两臂护着,蔓延在草垛上面努力踩踏。“我没事,你快去抱。”

      鲜梣握了握他的脚踝,从他的鞋缝里拽出来两根干草。填充到最后,蔓延只能半蹲往下重压。

      勾凇再抢进来一抱,对正要出去的鲜梣说:“剩下的,孙杰可以都弄进来。”

      “噢。”他答应着还是出去了。

      头发都湿透的孙杰把剩下的部分都拢进怀里,满满当当的,“太棒了。”

      “义务劳动自有妙处。”鲜梣两手插兜地说。

      孙杰仰头看了看云层加厚的天空,风渐渐弱了。“我能求你件事吗?”

      “你可是我的情敌呐。”

      孙杰撇撇嘴,“班长,别介,我跟蔓延连小手都没拉过。”

      “说来听听。”鲜梣不再逗他。“没利不起早啊。”

      “我想跳班去杨总的门下。”

      鲜梣吹了声口哨,“别跟我商量,先得问问学委同不同意。”

      “蔓延不让你做的事,你还不是为了他照做不误。”顶得好。顶到痛处,不由人不答应。只要“前人”立了块丰碑在某处,后面总是会有人大模大样地描摹上来。

      勾凇拿着一把笤帚,打扫驴棚前面的场地,蔓延还坐在草垛上面没下来。鲜梣接过孙杰手里的干草,往垛上撇。

      孙杰把松鼠手里的家伙式儿抢过来,往角落里一丢。

      “魔怔啊,我还没归置干净——”

      “你不觉得自个是二百五十瓦的大灯泡?”

      鲜梣张开两臂,“往我这里跳。”

      “起来!砸着你有了内伤我可不管。”

      鲜梣还是不躲,大有你不往我身上跳,我就不起开的意思。

      “你当我是沙琪玛?”

      驴棚外面的夜空又有闷雷滚过来,铁皮屋顶上响着“噼噼啪啪”的声音。蔓延闭眼,狠心一挣。整个人落在鲜梣怀里,下沉的力道让两个男孩的身体都有些摇晃。时间正确。时机不错。可惜味道太差,做出什么“暧昧”来也不够理想。

      “关灯吗?”

      “关。”废话,你的兕儿又不需要光亮干点嘛。

      从干草房拐过墙角,再绕道前门进到用餐大厅。雨点砸在身上,冰冰的,但并不觉得黏腻。前厅的门敞开着,段绸和小包挤在那儿等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何时停歇。透过玻璃窗,有人影晃动。

      在雨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时间太紧凑,鲜梣搂定蔓延的腰,啄了下他圆鼓鼓的双唇,“这里边胀满我的心跳。”

      男孩女孩往两边撩着竹帘子,让牵手跑进来的他们进来。屋里开了暖气,汩汩冒着香气的火锅,让人忽然有了饥饿感。

      “中秋节下雨不吉利吧?”段绸追在后面问。

      蔓延用鲜梣递过来的毛巾擦着脸,“阏氏陵是半山区,冬天有冬雨,春天会飘春雪,那都不算奇迹。”

      没给团圆夜打冰雹就知足吧。七个人按着顺序落座,勾凇一扽包筝,趴在他耳边嘱咐,“把镜头留给他们,别冒头儿啊。”

      包筝在下面拧他大腿,“勾大妈,我晓得了。”

      挨着包筝的就是段绸,竖着耳朵听能排成对联的情话,但事与愿违。孙杰和许崇吃得安安静静,几乎无语。

      脸都给涮锅的热气熏红了,孙杰才憋出了一句,“吃番薯吗?甜得很。”

      “吃。”

      孙杰忙不迭去锅底里捞了几片,放到许崇的碟子里。

      “比涮土豆好吃。”

      “你胃酸吗?”

      “啊?”许崇不解地看着他,“不呀。”

      “那就好,吃吃吃,是营养佳品。”

      “绝对无公害,是大婶园里种的。”蔓延在旁边敲出了一句。

      包筝看到许崇碗里堆积如山的吃食,一张俏脸拉得老长。

      “你胃不好,少吃,最好不吃那种容易犯酸的东西。”

      “吃几块又不会死。甜的我都喜欢。”

      勾凇拗不过,只好也去锅里捞,找了半天,就摸出了两片。他刚想把剩下的半碟子切好的红薯片都倒进锅里,却被蔓延挡住了。

      “待会儿再下,不然锅底都浑了。”

      鲜梣戴上手套,把一盘子羊肉片推进了锅里。汤水翻了几个花,几双筷子齐齐儿地下去打捞。无酒助兴,但桌子上的气氛相当完美。

      吃了几波以后,鲜梣和蔓延把旧锅底倒掉,重新换了水,再放入食材。他们举杯,相碰在一起,座钟敲打了两下,屋内欢呼成河。

      段绸的脸红成两朵绯云,“请各位尽情畅想未来吧!”

      鲜梣在下面与蔓延手指相扣,“我们俩儿的未来早已写好。”

      “学委,你来。”

      许崇缓缓气,“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够爬上心目中的那座圣殿。”

      卧槽,你在整个高三年级的成绩排名一直没出过前三,你要是进不了那座“圣殿”,我们杨总和副校卢温得撞墙。包筝再也不埋头做鸵鸟了,“敲重点,学什么专业,毕业之后去哪儿高就?”

      “中文专业,研究生读完回我们延鹤一中教书。”

      “那不大材小用了吗?”孙杰忍不住来了一句。

      许崇头一低,“我自打来到一中,就在杨老师这里,如果不是她,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许家在全国开着几十家“言午御膳”,总店在京城,他爸爸许践结过两次婚,在他前面还有两个哥哥,许崇是现任妻子的独子,也最得父亲疼爱。他性格平和,不喜欢出风头,融入不了商业圈,而且早有表示不会接父亲的班。

      哥哥们表面对他好,实际上非常疏远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上高中以后,他患上了躁郁症症,在杨言和同学们的热情帮助之下,才渐渐摆脱出了困境。

      “你呢,”段绸问孙杰,“国家田径队等着你吧?”

      “我不走那条路。”

      “嗯?”在场的几个人均大吃一惊。

      “如果没有郭萼教练的重点培养,也没有我的今天。”孙杰看着许崇,“我没有远大的理想,将来能考上一所体育大学,再回一中当个体教,也挺好的。”

      勾凇的两眼直冒水泡,“你的成绩在省里都排得上号儿,这是跟谁较劲呢?要当飞人,为我们延鹤创造一个奇迹,敢情是在吹牛皮呐!”

      “这是宿命。”鲜梣把话接过来,“他的腿伤比你们想像得要严重,再执著下去,可能人会废。”

      孙杰感激地瞅着鲜梣,把杯中的果汁喝尽。

      “真的,老孙你咋不跟我们说啊?”包筝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感情。

      “现在说也不晚。”孙杰说得眼底尽是笑意。

      你妹的,伟大理想实现不了,你还笑得出。小包偷偷问松鼠,“他是不是有病?”

      松鼠一怔,审视着孙杰的的表情,就以他那个心理水准,自然啥也没揣摩出来。

      “他有没有病,闲人莫管。”段绸对着包筝鬼笑,“一中一班的班花,该轮到你畅所欲言了。”

      “我‘欲言’个屁,所有人都明白就你糊涂,是不是装的?”

      “啥玩意儿,”段绸不干了,“惹不起硬的,欺负人拣软柿子捏。”

      “我捏你啥了?这么漂亮的一朵花,啥时候变成了烂柿子?”小怂包要跳脚,却被松鼠拍了回去。

      蔓延低头抿嘴笑。

      鲜梣俯首在他耳畔,“段大姑娘替你出气呢。”

      就你懂。

      勾凇更是笑出了声,在包筝眼前竖起了大拇指,不成想一口就被小包同学咬了下去。松鼠“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像虎口拔牙般的疼痛难忍。

      “活该,作死!”段绸鼓掌,“咬断了才好呢。”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包筝用手点指着她,“就差你了。”

      “我跟学委上同一所大学。”

      “你不上公大?”

      “我捧着金如意,再进禁毒局,饭吃得不香吗?”

      聚会的宴席撤了,大家分批次去洗澡。段绸去奶奶屋里对付一宿,孙杰和许崇睡蔓延的大床,蔓延和包筝挤在外首的沙发床。

      包筝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着了。蔓延则在客厅的沙发上铺了两块新床单,又抱来两床被子和枕头。鲜梣是最后一个洗澡的,现在人还在小浴室里。

      勾凇看着低身忙碌的蔓延,不知怎么却冒出了一句,“你戒烟了吗?”

      “我没事儿戒烟干嘛!”

      勾凇讨了个没趣,转了个话题,“麻烦你夜里看着点小筝,他睡觉不老实,容易踹被子。”

      “我甭睡觉,光给你照管孩子?”蔓延说着冷笑话,“不放心自己看去。”

      “甭看他嘴上凶,在个人生活上,特别有规律,又乖得不行。他不说,我也不敢。”

      认定他是乖的,那我就是异类呗。

      鲜梣披着半湿的头发从浴室一出来,就见勾凇坐在那里抽烟。“给铺床却不给暖身子。”

      勾凇讪讪地笑,“要不我进去跟蔓延换换吧。”

      “如果你不想明天早上离世的话就去呗。”鲜梣坐到他旁边,“给我一支。”

      “你抽烟?”

      “要说我的烟龄不会比你们更短。”

      鲜梣嘴里叼着烟,勾凇给他点燃了,他深深吸了一口,喷出来了两朵烟圈。

      勾凇一脸惊诧地望着他,“你?”

      “有了蔓延以后,自然不自然地就断了。”鲜梣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我不戒,怎么给他以身作则?”

      “你有烦心事儿?”

      “曾其在戒毒所。”曾其是蔓延心里的毒刺,嘴上绝对不讲。这种痛埋得深。

      虽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但至少勾凇从未受过亲生父亲的影响,没有记忆,也就没有伤害。曾其是一条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蔓延脆弱的心灵。烙在身心上的毒印,火烧焚化,都不能使其干净。

      鲜梣的身体往沙发上一靠,忽然有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如果曾其再搞事,我可能会斩尽杀绝。”

      勾凇后背凉了,“鲜叔那边应该有办法整治他。”

      一支烟抽完,鲜梣再来了一支。“对于恩师的孽子,你叫我爸怎么下得了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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