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策

作者:翊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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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前拜舅姑


      宁家老爷子对高琏来说并不陌生,自打她记事起,宁老爷子就常在朝堂上板着脸规劝她的父皇了。小时候她不明白,这样一个规矩多又啰嗦的老头有什么好的,凭什么父皇要对他敬重有加?

      父皇笑而不答,反倒拉着她进内殿,指着让她瞧妆台上的铜镜。那天的高琏正好穿了一件葱绿的新衫子,为了配这件新衣,她还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明黄织金菱花缎的裙子。她本以为自己今日的装束十分明艳动人,欢欢喜喜地出了门,没承想镜中的自己却与想象中的自己大相径庭。她今日的装束本就颜色鲜艳跳脱,衣裙上又有不少繁复的装饰,配上头上的赤金攒珠迎春簪子,发呢显得十分俗气,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把好东西都堆在了身上。

      “你看,若是没有这镜子,你如何知道自己是何模样?你以为自己貌若天人,出尘绝艳,实际貌若无盐,贻笑大方。虽然你是生的倾国倾城,”爹爹看着镜子里她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高琏彼时虽然年幼,但已经能看得出是个不世出的美人胚子,“可是你看,你觉得你今日的装束如何?”

      高琏虽然执拗爱面子,可是也实在说不出自己今日穿着打扮十分好看一类的话,只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是不如何。”

      “宁大人就像是这面镜子,或许说出的结果并不如你的意,但率真、忠心、从不说一句假话。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没了这些人,爹爹如何去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是对的?爹爹知道,宁老大人有时候是固执古板了一些,可是他的一言一行都没有任何的私心,都是为了爹爹,为了天下万民。你要记住,以后你可以赏识、重用赏识那些心思机巧之人,但你虽能信任的,还是这些直臣。”爹爹轻抚自己的头,帮她摘下头上那些花里胡哨的首饰,命人带自己去换一身衣裙。

      爹爹说的对,自爹爹驾崩后,宁老太爷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但他仍旧撑着病体,在朝中与不可一世的张泉龄分庭抗礼,直至张泉龄伏诛后,方才上疏乞骸骨,居家修养。

      宁老太爷是高琏又敬又怕的人物,毕竟当年他老人家在朝堂上一跺脚,就连她父皇都要抖三抖,更莫说她了。不过说来也有趣,当年衡阳长公主做的荒唐事传得满天飞,宁老太爷虽然看不惯,但也从来没有出言辱骂诋毁过她,不像外面的人,谈起衡阳主,个个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今日自己将要执子媳礼拜见宁老太爷,高琏往宁老太爷院子里头去的时候就低着头努力地在脑海中过着种种礼仪,没法子,宁家重礼,新过门的媳妇第一次拜见长辈就失了礼数,只怕宁老太爷得气的厥过去。

      瞧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宁湛低声对她道:“你不必担心,父亲是个极为和蔼之人,一向最是平易近人的。”

      高琏一副瞧傻子一样的眼神瞧着宁湛,心想着这人只怕是疯了,宁老爷子和蔼?说出来莫说是她了,就连她爹都不会信。

      正堂里早就坐了不少人,各依着长幼齿序分坐两排,见宁湛二人进来,宁清、宁泽与小一辈的宁越宁瑾都起身侍立。

      高琏偷摸着用余光打量着屋内种种,果与自己料想的丝毫不差,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是沉默又规矩的,压的人不敢抬头。

      丫头捧来垫子置于宁老太爷身前,高琏随着宁湛行至堂中俯身跪拜:“见过父亲。”

      一旁的老何接过丫头手里的托盘,捧着送到宁湛二人身前,托盘上放了个大红瓷盏,上头绘着五福临门,喜庆极了,茶盏里的茶汤泛出袅袅清香。

      高琏给宁老太爷奉了茶,老太爷欣然接过,脸上是一点严肃古板的样子都没了,每一条皱纹里都带着喜气:“好好好,真是好孩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几案上放着的红绫百子石榴荷包塞到高琏手里,老何也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满了各色珍奇。
      高琏知道规矩,磕头谢恩后受下了礼。

      “老三媳妇先起来吧,老三你别动,我还有话嘱咐你,”宁老太爷很有意思,他看向高琏的时候,满脸都是慈爱与喜气,可当他把目光转投向宁湛之时,那无比熟悉的严肃又挂到了脸上,“亲家老爷太太千娇万宠养出来的姑娘嫁到了我们家,那是亲家老爷太太信得过我们。你小子我一向是知道的,平日里最是假正经!你媳妇这样好的姑娘,倘若在咱们家有一点不顺心的,我只找你的不是!你可千万给我记住了!”

      他的话到让高琏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宁老太爷要长篇大论些文绉绉的之乎者也,嘱托他们二人举案齐眉什么的,就像他从前在朝堂上那样,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没承想倒是这样直白地训了宁湛一顿,实在有些好笑。

      “爹不用担心,三弟妹乃是三弟亲自上门求娶来的,那必然是爱如珍宝,哪里会给弟妹不痛快?爹且放心,若三弟当真欺负了弟妹,他的两位哥哥也定然是一番责骂,都不用劳烦爹的。”一旁一位穿着橙红柿柿如意衫裙的女子道。高琏从前在入宫朝拜的人群里见过她,这是宁府二太太温氏,其父温良宜现任国子监祭酒,也是有名的儒士。以前在宫里见到温氏,她都是一副谨小慎微、谦恭柔淑的模样,今日这般快言快语,一番话说的堂中众人都染上笑意,倒是与高琏印象里的温氏大相径庭。

      宁老太爷也抚须而笑,对温氏道:“知道你这个二嫂子是个好的,人家新妇刚进门,你一上来就这般,也不怕吓着人家。”

      温氏朗声笑道:“瞧爹说的,我这个三弟妹同我们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可不一样,人家将门虎女,如何就被这么轻而易举地吓住了?三弟妹你说我说的可对?”她一边说一边握住了高琏的手,像是亲近的挚友一般。

      “这是二嫂。”宁湛道。

      高琏闻言便要下拜,却被温氏一把拦住,道:“三弟妹这就见外了,我哪里受得住这般大礼?”她说着也往高琏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高琏这次不再下拜了,只福了福,谢过温氏好意。

      “照规矩你该先拜见咱们大哥,我抢了这个先,是我的错了,我先给大哥赔个不是。”温氏虽是在道歉,实际上却满脸打趣一般的笑容,略微躬身福了福。

      高琏从前和宁澄不如何熟悉,他从前听说行军布阵也是有些本事的,如今虽还在枢密院任职,但实在看不惯赵熙的做派,不齿于与他来往,久而久之自然就没了什么实权。他又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朝堂上也甚少发言,比起宁家其他几子,却是不起眼了些许。这些年他专心于治学,弄得颇有些名堂,在士人中也有些威望。高琏觉得应该寻个机会,让高楷给宁澄换个职位,不论是在哪里任职,总比如今在枢密院被人穿小鞋的好。

      宁澄一袭黑袍端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山,但脸上也可见喜色,他道:“二弟妹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这般就见外了。”

      高琏欠身给宁澄行礼,宁澄抚须笑道:“好好好,三弟妹多礼了。能得如此佳人,是我们三郎的福气了。”说着便让身后的侍儿捧上一份大礼来。

      “照理来说该让三郎这个夫君来引你见过家里众人,不过三郎向来是个话少的,要是让他来,定要弄得生分的很,不像是家人间,倒像是在庙里拜见各路神仙,所以干脆就让我替他罢,也免得他受这个累。”温氏挽着高琏的手,引她往下首去。

      宁澄的下首坐着宁二郎宁澈,乃是个诗文妙手,素有才名,最擅诗赋,辞藻工整华丽,由他主笔了不少帝王祭天的祭文。宁澈明显与宁澄宁湛宁泽三人不同,好华服美饰,头上碧玉冠,身着天蓝宝相花锦袍,腰上系着一枚瑶池楼阁碧玉坠子,一副闲然安逸的样子。

      “这般大呼小叫的,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他看似在责怪温氏,实则却满脸的欢喜与宠溺。

      温氏也没有故作姿态,反倒大大方方地说道:“你休要管我的事。怎么,难道都要同你一般装什么文人清高的才好吗?是,你清高,沾了土灰的衣裳便配不上你了,更莫说是我们这些俗人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顿时哄堂大笑,宁澈素来爱洁,动辄便要沐浴更衣,从前一身新衣只因弄上了去不掉的污渍便被他丢弃,气得宁老太爷指着鼻子骂他奢靡,让他在宗祠跪了一整天,直到温氏过去求情方才放人出来。宁老太爷一向觉得次子讲究的有些侨情,为此不少责骂于他。

      宁澈有些讪讪的,但也只是跟着笑笑,旁的什么也不说。高琏与他见礼,他也恭敬回了,并不因自己成为大家的笑料而恼怒。

      见高琏拜完了两位兄长,坐在末位的四郎宁清夫妇、宁泽与宁越宁瑾兄妹俩都起身过来见礼。宁清也是个名声在外的才子,但与宁澈不同,他是个豪迈洒脱、不拘小节的,一向觉得他二哥的诗文太过死板腴丽,没有文人风骨。宁清之妻向氏乃是中宫之妹,与温氏的泼辣洒脱不同,她文静内敛的紧,高琏只客气一般地夸了她一句貌美,她便羞红了脸。

      高琏一向不如何擅长与这些内敛温柔的女子们打交道,见向氏如此羞涩便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不过向氏很快也察觉出来了高琏的拘谨,于是莞尔一笑,道:“我是自小被按在书堆里头对着笔墨纸砚长大的,既没有三嫂子这样的魄力胆识,又笨嘴拙舌的,不像二嫂子能言善辩,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三嫂子,还请三嫂子莫要怪罪。”她垂眸,眼底是无边无涯的温柔,今日她的穿着原是极为鲜亮的,鹅黄的袄子上头绣了金菊与丹桂,墨绿裙子上头绣着百子石榴与红菊,换成别人定能穿的十分娇俏活泼,可偏生却将向氏衬得温柔沉静。

      向氏比她身为国母中宫的姐姐要生的美些,她身上有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单薄与透明感,而向皇后却总让人觉得她身上背着很沉重的担子,任何的喜怒哀乐都不得随心所欲。

      当高琏在暗中观察宁氏众人的时候,宁泽也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宁泽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从这位新嫂嫂的身上移开,他觉得常檀身上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的进退有度是任何一个高门贵女都要做到的,可是他总觉得常檀与那些姑娘们不同,她总会抓紧任何一个不被人察觉到的、微小的机会,让自己从这个温柔知礼的套子里摆脱出来,或是捏捏手指,或是转转眼睛,或是扭一扭自己藏在裙子下的足,她拜见众人的过程说不上长,自然也不会疲惫,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歇息,她的这般举动只能是下意识的不喜欢与不适应。

      宁泽好像从这个常檀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只是想不起来是谁,于是一直盯着她的身影,企图找到这个答案。

      而对于高琏,宁泽同样是个不好糊弄过去的大麻烦,他不像他的几位哥哥只在朝廷挂一个名声好听的闲差,平常连皇帝和长公主都很少见,他对自己,可是颇为熟悉的。虽说高琏知道,宁泽迟早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就她当下的情况来看,还是先不让宁五郎看出来的好。

      宁泽拜见过高琏,高琏让人给他备了一份见面礼,温氏又拉着宁泽拿他与晋阳主的婚事打趣一番,这礼也就算成了。高琏如释重负,应付这么个宁泽,可实在是辛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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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堂前拜舅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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