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轰隆声之后，我捂着依然微微发痛的胸口，到了下一个空房间。然而一抬眼，就看到本该是空的房间里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蓝白制服，制服上有斑斑血迹，顺着瘦弱的手臂看去，左手正握着一把红色细剑，她戴着黑框眼镜，皮肤惨白，见了我的一刻也是一脸讶异。
　　……那是我。
　　怎么会还有一个我在这个房间，难道像是剑关里变化出的苏儿她们一样。一瞬，我顾不上疼痛，立刻抬剑向着那另一个我，而对方也意识到什么似的，举起了同样的细剑，眼中满是戒备。
　　房间寂静无声，我甚至听到了对方在紧张地呼吸。
　　我紧盯着她，在她眼里读到了许多熟悉的信息。就像7描述过的，她的眼睛就像暂停了时间的白，却随时可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等等。”我忽然开口，刚好对方也欲开口说什么，我们二人同时放松了左手的力道。
　　“你是……尹倾萱？”我问。
　　对方迟疑片刻，用同样的声音回道：“是。”
　　这诡异的关卡，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我彻底放下细剑，缓步上前道：“我也是。”
　　对方虽然也放下了细剑，但依旧在戒备。
　　“堪堪时光第4章，少女遇见的人叫什么名字。”
　　心中一笑，这记得太清楚了。
　　“第4章少女遇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猫，猫是黑白的，而且刚好左边白，右边黑。”
　　接着她又问了我从进来开始通过了几个房间，我告诉她之后，她好像才彻底相信了我也是尹倾萱这个事实，这才卸掉了戒备。
　　“你呢，到过几个房间了。”我问。
　　“只比你先一步到这，十秒倒数时，没有进下一道门。”她道。
　　我听她一说，更加无比相信她确实是我这件事，因为我在进这门之前，就已经在考虑，是否可以等倒数结束，不进下一道门。虽然这么做有点冒险，但继续战斗没有胜算，也没有任何提示说必须进门，所以我想赌一次。而面前的尹倾萱已经先一步这么做了，难道她是未来的我。这关卡之中，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未来的我，仅因为她没有在十秒内进入下一个房间，我便与她见面了。如果她是未来的我，稍后我也应该会在这个房间遇到另一个自己，可我却见到了她，这与她的现在经历的‘未来’是不同的。
　　对面的尹倾萱开口说：“这样也好，我们有两个人，继续战斗胜算也大，多闯些房间看会不会有线索。”
　　“我也这么想。”
　　在通过下一个房间时，我便更加确定，她已经不再是未来的我了。因为我没有留在房间，没有像她一样遇到另外一个自己。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处于不同时间和位置上的两个独立个体了。
　　或许她也在做类似的思考，但我们谁都没有言明。看着另一个自己，我不禁感叹自己的性格确实很糟糕，沉默的样子着实令人不适。
　　集合了两个自己，两只强力的左手，和两把柒之剑的力量，我们一连过了很多个房间，但却没什么收获。与另外一个自己同行久了，我隐约觉得一丝怪异，于是边装作平静边去回想。经过多番观察与思索，终于在我低头看了自己制服上的血迹时，才惊觉这怪异来自何处。
　　刚见到她时，她胸口沾染的血迹，为何会比我制服上的多？
　　从我进关卡开始，只有对战无头巨人被捏紧时受伤吐出的鲜血沾染了胸口，斩杀其他怪物时污渍大多于袖子上，并且不是正常人类的血液颜色。如果她只比我先一步进入那空房间，她身上的污渍该是和我一模一样才对。
　　我再次看向她，她已经走到柱子旁，触了上面的骰子，骰子刚好停在了无头巨人的标志上。白光闪现，眼看着无头巨人成了实体，那另一个尹倾萱竟躲去了角落。
　　一团巨大白光幻化成了无头巨人就在面前。没有多想，迅速挥出了燃着火焰的剑，然而无头巨人却不似之前我斩过的，而是更加坚硬，这一剑只在它身上只留下一道灼烧痕迹。想要挥出下一剑却来不及了！那巨手一把将我捉住收紧，我感受到了比之前更甚的剧痛，几乎无法呼吸，又是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勉强看向那另一个我，她手中竟然握着两把柒之剑！眼看无头巨人另一只手就要捏上我的脑袋，噗嗤一声，两个红色剑尖自它身体穿透而出，火焰立刻灼烧了伤口，剑尖翻转朝左右划了开去。一瞬无头巨人几乎成了两半，血腥弥漫。
　　那另一个自己，为何那般强大，孱弱的右手如何使出那般力道的。
　　我摔在地上，疼到发不出声音。
　　倒在血腥中的我，恐惧蔓延全身，我一定是被骗了，只有这一个念头。
　　果然，脚步声到了我的耳边，剑尖直指我的脖子。
　　“别害怕，我已有了头绪，所以这是必须做的。”另一个尹倾萱平静又冷淡地说。
　　我勉强喘着气，每呼吸一次都是剧烈的疼，几乎晕厥，可我无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剑尖明显犹豫了，我继续说：“你也是我，你明白的……。”她也是我的话，那她一定了解我的好奇心，不把一件事寻到合理，是不会甘心的。我虽不是多么善良的人，却也绝不冷血。
　　“好，我告诉你。”想来我也起不了身，她撤了细剑，继续说：“你不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自己。第一次遇到自己，我也与对方携手制敌，其他敌人没有变化，但无头巨人却越来越难对付，战斗中，我失手误伤了她，她便死了。没想到，她的能力和物品栏里的道具竟然附加在我身上，甚至记忆也是，所以唯一能继续前进的方法就只有杀掉自己，不断强大。”她用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冷着说完，剑尖再一次指向我，我在她眼里读到了无可奈何。
　　“谢谢你，告诉我……。”我勉强转头向她，用挂着血的嘴角朝那个自己勾了个笑容。
　　她只诧异了一瞬，砰地一声！她脚下的蓝色球体炸开了，那是在她告诉我这些话微微走神的瞬间，我装作捂着痛处而取出偷偷滚过去的。蓝色球体炸出的气焰冻结了她，我强忍剧痛撑着身体颤巍巍地起身，毫不犹豫地挥下细剑！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斩成了两半，我赶紧转头避开了可怕的画面。
　　幸而，她化作了白光，并不是以破败的躯体一直残留在我脚边。她身上所有道具掉落在地上，而那白光没有消失，隔了一会便丝丝缕缕尽数吸入了我的身体。忽地一瞬！我的脑子像被打开，强行灌入记忆一般！从一开始自己如何第一次遇到自己，以及共同战斗，其中一个死掉继而力量得到增强，但因不想杀戮心存犹豫，接着多次反复，失败，被杀，直到得出结论——不断创造并果断杀死‘自己’，才是唯一能够继续的方式。
　　……原来我就是我，那些只是我失败的尝试。
　　我捡起地上两把柒之剑的其中一把握在右手，果然像是被叠加了很多个自己的力量似的，竟不觉得沉。而左手更是获得了翻了好多倍的神力，仿佛再斩10个无头巨人都不成问题。但这一切却并不陌生，因为那些记忆，都是我经历过的。
　　不断增强力量得以继续通过房间，总会到达最终目的地。
　　然而，在刚刚找回记忆的一瞬，我便有了心如死灰一般的心情。已经有89个自己死了，见了89种自己死去的样子。从一开始感受力量的愉悦，到现在的麻木和怅然若失，感觉心智都要被啃食殆尽。所以，刚才死去的自己，才没有立刻对我下手吗。这是自己的良知，还是懦弱，但不管是什么，犹豫只会增大失败的风险。明知这道理，我现在却很想和自己说说话，很想谁能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是错。背负这么多杀戮，即便这只是关卡的一种规则，即便杀死的都是自己，也是满心疮痍。
　　但，也是因为这种心情，刚才那个自己失败了，那也是我失败的经验，而现在我又有机会继续下去，就像是自己拯救了自己，继续顺应规则。
　　所以只要摒弃那些人类感情中的怜惜与不忍，稳步按照这规则继续下去，就不会失败。我终究，是相信‘自己’的。
　　进入下一个空房间，待轰隆声响过门开的十秒之后，我没有前进，便如期见到了新的自己。她刚从门里跑出来，还没看清周围情形，就被一剑了结。如此反复，地上掉落了一把又一把柒之剑，以及制服耳环等所有没收进物品栏的道具。
　　心情麻木了，灵魂抽离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真弱小，被恶劣的环境包围，被糟糕的规则束缚，就变得不像自己了。这难道就是SS级关卡的可怖，它在玩弄人心。
　　可我仍能够支撑下去，因为我会想起她，7的笑容不管何时都一样美好。我得保持理智，从这里出去，去化解与她的隔阂。
　　终于，麻木地斩杀了第99个自己之后，即使再等上几个十秒，也没有新的自己出现了。于是我凭着积蓄了一百倍的力量，一路向前，直到斩杀了最后一个无头巨人。
　　这并不是一个感觉良好的过程，这就像一场充斥着自己鲜血腥腻味道的噩梦。我努力回想在现实生活的一切细节，渴望找到一丝丝还活在正常世界的证据。
　　……
　　门开了，我望向里面，是个较大的房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熟悉的人，7。
　　我一见她熟悉的身影，这才有了点点真实感，于是赶紧向门外跑去，却不想就在刚出了门的一瞬，身体犹如千斤重，就像引力突然提高了100倍，瞬间使我沉下身体，跪趴在地上。
　　“呃……。”
　　7走到我身边，轻声道：“适应一会就好了。”
　　我立刻明白，刚才集结的一百个自己的力量消失了。再看柒之剑也只剩下一把。
　　“把这个喝了。”她递过一瓶药剂。我勉强腾出手接过一饮而尽。这药该是恢复体力的，刚饮下去，便觉得有些缓缓滋长的力量开始支撑我。
　　7一直在身边，却不说别的什么。她依然与我保持距离，但她依旧是关心我的，我感觉得到。
　　无言休息片刻，我看到那个李静也在。她坐在房间一角，静默地看着一切，就像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一般。
　　“你们……也遇到了自己吗。”我问。
　　“是，但克敏还没出来。”7见我恢复到能讲话了，便起了身，与我拉开了些距离。
　　“为什么，你这么快。”我疑惑。
　　7淡淡地望了我，说道：“发现其他的自己死去就可以增强能力以后，就将这事告诉了她们。”
　　我睁大眼睛，继续问：“那新出现的自己就相信了吗。”
　　7的神情就像刚认识她那阵一样，淡漠，疏离，像是快要淡出这个世界。“是的。”
　　所以她这么快就出来了，因为她又开始有了那种想要自己消失的倾向，这让我不禁指尖发冷。我想到她用‘笨拙’的方式送我的堪堪时光精装书，那是不是她停止对我肢体接触后的另一种表达。就算是作为朋友的表达，也是都是她在主动。而我因为害怕，不确定，不敢赌，所以一直都在拒绝她导致任何可能性都被我给切断，进而到了现在这个尴尬的地步。
　　我看了四周，还有角落的李静，等从关卡出去，我一定要化解这份尴尬，一定要把自己真实的感受告诉她。老老实实。
　　“吃些东西吧。”7对我道。我忽然觉得很饿，低头看外置手表，已是下午，便拿出7之前给我的食物和水，安静地吃了起来。
　　“那个人真慢。”李静那再平凡不过的女声传来，随后噔噔噔几步走到房间中央。“这个法阵一定要四人才行。”
　　我寻声看去，房间中央地面上果然有个复杂的图案，并整齐分布了四个圆圈，看上去每个圆圈刚好够站一个人。
　　“但她会来的。”7仿佛在自言自语。
　　克敏那般在意RE世界，想必是不可能轻易允许自己杀死自己的，她和自己，必然会有很多持久的战斗，待到力量强化得够多，才会快一些。
　　我朝7那边看，发现她是在看着我的，但我转过去的一瞬，她就躲闪掉了。
　　“在想什么。”我对她开口：“我对苏儿说的那些话，不是那个意思。”
　　7听了我的话，脸上掠过丝诧异，接着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李静那边，她一定因为李静在而不想说这些私人话题。但我却顾不得太多，又继续道：“苏儿很八卦，我不想被她说三道四，所以我才那么说，其实我……。”话到嘴边，就像卡住了，怎么都吐不出来，因为我根本没想好该说什么，那些感受应该以什么词来命名都不知道。
　　7听到这里，微蹙了眉回道：“我说过，我不记得了。”我听着她更加冷淡的声音，心里也跟着抽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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