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自从这学期开学，李柠就风风火火地让从靠墙边同学那一排轮流每天在黑板上边写句话。
　　一开始大家写的还得挺正常，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这类的，属于经典保守派。
　　持续一段时间后，不知道谁带头，风格开始变得有那么点吐槽中带着青春疼痛的意思。
　　李柠一进教室看着左边黑板，脸抽了抽——写太直白叫领导巡查的时候看见了，自己要挨批的。
　　上学是人生一道坎。
　　她刚要发作一下，就见右边黑板上找补的话：而行动是迈过的良方，通往前路的坦途。

　　行，拉回来了。

　　“今天这句子……”李柠叩响讲台，“挺好的，就是有点危险，谁写的？”
　　没想到，李柔嘉举起手，“嘿嘿”笑了声，略显不好意思：“老师是我。”
　　“哟，轮的还挺快啊。”李柠眼睛在台下环了圈，“行，还知道把前半句写里面。以后你们写的话还是整点领导爱看的哈。”
　　“啊——”一阵唏嘘。
　　“啊什么啊？快月考了！一个月都学的什么样自己有点数！上次期末考的好的能保持住吗！”李柠调出投影转移话题，叹了口气，“不过就是个小考，还是以练手为主。”
　　后面有个声音：“老师，每次考之前你都这样说，出分你就说我们天天不带脑子坐这。”
　　大家都笑起来。
　　上课铃适时打响，李柠要出手的粉笔被按在讲台，笑得和善：“把昨天作业拿出来。”

　　暮迟昨晚没睡好，许是自己给自己压力过大，晚上做了很久被追杀的梦。今早起来眼下挂着乌青。
　　李柠按学生报上去的题号开讲，暮迟想打瞌睡，江溯的胳膊肘不偏不倚怼她。
　　眼睛睁开，发现卷上好几道不知所云的弯曲的线，她拍拍脸试图清醒。
　　回应李柠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不集中，要么就是此起彼伏。
　　怎么这么困啊！
　　暮迟抬头看时间，眼睛一瞥，那句“上学是人生一道坎”映入眼帘。
　　收回眼又看到柔嘉也有点要点头的意思，江溯瞪着眼看手底，不知是真清醒还是假清醒。

　　她心下认同，也学着刚才怼了下江溯。
　　嗯，绝对是坎来的。
　　睡眠不充足就是第一坎。

　　跑操至今还没开始，听说要改成课间操。走廊上叽叽喳喳，学生逆光的剪影随处可见。
　　暮迟拉着江溯起身去打水，顺便清醒清醒。
　　刚一出门，好巧不巧地，何年跟江桥俩人并肩走着，念念有词。
　　江溯挽着暮迟，悄咪咪绕到江桥背后。
　　“真的假的……”江桥刚说完，脸一偏，旋即有点绝望地闭眼，“江溯，你要吓唬谁？”
　　何年耷拉肩膀：“真的吧。哟，小溯迟姐，这么巧！”
　　被拆穿，江溯吐了下舌头，自觉退回暮迟旁边。
　　暮迟倒是好奇：“你俩说什么真的假的？”
　　“啊，有风声说要开一个讲座，月考之后吧，可能四月初？”何年接话，兜里掏出来两根棒棒糖，伸给她们，“给。”
　　“谢谢。”江溯接过匀给暮迟一根，“什么主题？”
　　“和青春期有关？是个心理讲座。”何年也不确定。
　　江桥撇嘴：“再不开青春期都过了。”
　　暮迟“哦”一声，低头看脚尖像是若有所思。

　　江桥在她前面走，时不时应两声江溯的话，忽然发现暮迟没出声。
　　他停步，正要回头时，暮迟“咣”一声，脑门撞到他背上。

　　“想什么呢？”江桥看她揉脑袋，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笑！”暮迟绕开，打了个哈欠，杯子在手上握着，“啥也没想，纯困的。”
　　江桥看见她眼下的黑眼圈，明显非常。
　　他伸出食指在她眼下虚点：“昨晚没睡好？”
　　暮迟整个抱住江溯，江溯怎么走她就怎么走，声音无力：“嗯。一直做梦来着。”
　　“什么梦？”江桥问。
　　“叫人追杀了。”暮迟满脸疲惫，“咋跑都跑不掉，中间醒了一次发现才三点。”
　　“你有点焦虑啊。”何年接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溯：“是啊，你看我们这些比你差的咋办？”
　　暮迟：“没办法啊，怕考不好，万一上次是超常发挥呢。”
　　江桥拍拍她肩。
　　掌心的温热透过聚酯纤维的校服传导到她肩头，烫的暮迟思绪一下清明起来，掀起眼皮看向江桥。
　　江桥轻叹了声，音色柔和下来，长睫翕动：“上次就是你长久坚持应得的，这没什么好怀疑的啊。”
　　“就是个月考嘛，也不用太担心，你肯定行啊。”他肯定道，“就算有浮动也很正常。”
　　暮迟点点头，旋即进了水房：“好。谢谢你俩。我先打水。”

　　结果下一秒，江桥和何年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巧啊，我俩也接水。”江桥挑眉道。
　　暮迟和江溯这才看见他俩手中存在感很低的杯子。
　　四人相顾无言，最后没忍住笑了，只剩呜呜的水声和周围的吵闹。
　　——
　　考试大概分仨阶段。
　　考前的担忧无助、考中的坦然无所谓、考完的解脱和狂欢。
　　并且一般来讲，会在“狂欢”这个环节后再度担心排名和分数。
　　收卷铃声结束，楼上楼下乌泱乌泱的人潮涌动，大家挤在楼梯上寸步难行。
　　“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在暮迟耳边响起。
　　暮迟手掌正在书包肩带上握着，收卷的时候感觉灵魂都被抽走了，便垂头看着道路畅通情况出神。
　　一回头，熟悉的清冽气息若隐若现，江桥忽地出现。
　　刹那间她瞪圆眼，回过神来接道：“就那样呗。没想象的那么难，考着考着松了口气。解脱啊——”
　　“我就说你可以吧！”趁着人多，江桥试探着扶上她的肩。
　　她的头偏到一半停住不动了：“你干嘛？”
　　道路终于通了一下，她小心扶着栏杆迈步，身后的人声音快乐跳脱。
　　“我怕摔倒，扶一下下。”他借坡下驴。
　　“……”暮迟没回话，只是心随被他传来的热一滞。
　　怎么挤过来的时候不怕摔？
　　拐弯时她小声道：“放手吧，有很多人。”
　　“啊……”肩上的手放了下去，“抱歉。”
　　目的楼层终于到达，回班之前暮迟转身看他一眼。
　　许是也从高速运转状态停下来，他虽然语调欢快，面上也少不了疲色。
　　暮迟敛眸，脚步却凝在门前。
　　再回头，江桥却靠在那小墙处不动，似是知道她会说话。
　　人来人往，他在那却不显刻意，教室门前许多人在抱回书筐。

　　“晚上一块吃饭？和何年他们，很久没一起啦。”暮迟发出邀请。
　　江桥视线下移，暮迟跟着看去，才觉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去。
　　江桥倒很大方的伸手，握她半掌，像模像样地晃了晃边点头：“没问题，很荣幸。”
　　“你想和我……们一起吃饭？”他问。
　　暮迟勾起唇来，看向他的眼中不泛涟漪，心中却不住地翻涌起来。
　　“嗯，想。和你们一起最放松了。”
　　——
　　翌日下午大课间。
　　本就闹腾的时间此刻更是闲不住，昨晚第一节晚自习拍板了心理讲座，这个时间集合，持续起码一个小时。
　　不用上课不说，更重要的是可以结束后提前去吃饭！
　　这对刚经历过考试摧残的学子来说简直是救赎。

　　“不是吧……我就去找下老师……就没人了？”
　　暮迟缓慢地放下手中的卷子，课上讲的新题她没搞懂，眼保健操一播放立马冲出去追老师。
　　一回来人都没影了，有种被遗忘的感觉。
　　她夺门而出，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礼堂。
　　一路气喘吁吁，偏楼梯口又遇熟人，熟的不能再熟。
　　四月校园里的樱花初开，这几天风大，刚出的瓣便又吹散。
　　“江桥？”暮迟额头上沁出汗来，她用袖口抹着。
　　闻声“熟人同学”转头，只一瞬咧开一个笑：“嗨，林林。”
　　“林什么林啊……还不快走！一会讲座迟到了！”她有种没由头的紧迫感，小跑两步追上他。
　　“来得及——”
　　袖口被扯住，江桥有些惊讶，就这样被带着加快步子。
　　暮迟觉得不对，猛地松手，脸不知道是因为跑还是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红起来：“你怎么也落单了？”
　　“老高下课忘拿杯子了，让我跑腿送个杯子，又跟他聊了点。”说着从校服口袋掏了个苏打饼干递给她，“喏，他给的。”
　　“给我干嘛……”她疑道。
　　江桥也被问住了。
　　有好吃的分享一下已经成了习惯，哪还有为什么，换作之前也没问过啊。
　　“吃呗。”他看着前方说。
　　礼堂入口处还有班级正在入场，他俩混进去倒也没什么可引人侧目的。
　　每个班座位区还有空位，他们分别拣着坐下。
　　暮迟还算幸运，江溯应该是特意等她，坐在那一横排最外的位置，两人正好挨着，随着音浪小声好奇着这次讲座。
　　她抬头，江桥的后脑勺出现在视野里，也是靠走道的位置。他正和别人交谈。
　　“看到谁了？”江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暮迟摇头：“没谁。”
　　会场开始有人主持秩序，1、2班班主任趁着所有班彻底静下来前到达，和其他班主任打了个照面又坐在一团。

　　“好了各位同学们。”待到会场落针可闻，学校最权威的心理老师走上台，“下午好，很荣幸能由我来给大家开这个关于情感的讲座。”
　　“正值青春，大家血气方刚的年纪，可能会有心脏怦怦跳的情况。比如当你遇见某个人——”
　　感情永远是青春期禁忌又不禁忌的话题。在家里多数家长墨守成规固执己见，孩子本人从不敢开口；在学校那些年少心事还得藏着掖着，除了亲近朋友几乎没人知道。
　　这样摆明了拿出来说的情况简直是稀奇。
　　台下瞬间点燃：“喔——”
　　“再比如只是一眼无意中的对视——”
　　台下：“哇——”
　　心理老师微微一笑，PPT刚好出现。
　　她切入正题：“那么今天，就让我们走近这份心动的感觉。欢迎大家来到今天的讲堂，我们一起来读懂这份心动，更好地掌控自己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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