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

　　短到露肚脐的短袖，带折子的裙子，白色丝袜。

　　年承旭坐到没人的位置，指尖滑动手机屏幕，翻回了价格页面。
　　他不明白，这明明是一个假发页面，为什么会有服装的特写。而且，这款名为一长串字的双马尾假发为什么能卖到近一千块。

　　年承旭能有这个疑问，不光是因为这款假发的长度还没他以前的头发长，只不过是粉色的、有刘海而已，还因为年承旭是个各方面都不懂的小白。

　　直到上课，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才从服装系列里知道了那套“短到露肚脐的短袖，带折子的裙子”叫做水手服。

　　服装详情里有句话强行进入了年承旭的视线。
　　一一这么可爱，当然是男孩子啦~

　　搭配图片食用，年承旭只觉得很刺眼。

　　因为期中考的缘故，教授离开前提醒了下大家小组作业的进度，坐在年承旭前边的男生正满面愁容地跟身旁的男生说着什么，突然想起什么，拉着男生回头看年承旭。

　　这两人正儿八经称得上是年承旭的同学，因为从大一起就一起上课，就连桌游社也是一起被学长忽悠进去的。
　　被拉的男生叫陈俞，戴着金丝眼镜，外形也有点陈争的影子，却有着和陈争完全不同的气质一一呆板，一看就无法将人情世故四个字拿捏成陈争那般得心应手；拉人的男生叫林木，名字好记，外表干净清爽，典型的阳光大男孩。
　　陈俞和林木原本不认识，报道时发现分数相同，玩到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算得上这间教室里最好的。

　　“怎么？”年承旭收拾好桌面的东西，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陈俞盯着他的头发沉默了几秒，才出声说：“你来的时候遇到辅导员没？”

　　年承旭略一思索，发现来的路上都在看手机：“没注意。”

　　“…………”陈俞和林木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掏出手机点了点，这回成了林木开口：“辅导员在群里发飙，让和你一节课的人告诉你：没课了就去学生会找他，他在忙新晋学生干部的事，没空。”

　　每位辅导员都有助理，而他们这位拥有学生会主席当助理的何导员想当然地成为大家眼里最炸裂的存在。
　　别人的辅导员，缺勤时不用想方设法打掩护，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导员就会允许。
　　而他们的何导员，桌上的考勤表、请假条、成绩登记表作用非凡，经常抓住一份就往你脸上挥。

　　何导员凶吗？
　　并不。

　　何导员只是能看穿你的借口，挑破你的伪装，把你递上去的东西甩回你脸上而已。

　　学生会办公室里，何淮许单臂撑在桌上，早已停下翻动的文件，一言不发盯着桌前的年承旭。
　　年承旭回头看了一眼，找了片没堆放文件夹的沙发舒服地坐下：“昨晚没回去？”
　　“我怀疑你再换几种发色，我就能升天了。”
　　“过两天就推了，”年承旭抬起手，挑了撮头发在纤长的指间缓缓打断：“公益课不还有几天吗，期中考都还没到。”

　　话音落下，被文件堆积的长方形空间陷入寂静。

　　随着椅子摩擦地面的响动，一声叹气从坐下的何淮许口中传出：
　　“接下来想干什么？纹身？穿孔？”
　　年承旭眉梢一动，似乎被提起些兴趣：“恩？”
　　“别人是彻夜不归，你是独立创新。”何淮许用透彻的视线注视他：“我很好奇，别人独立创新的时候你在干嘛？”

　　“我？”年承旭沉吟几秒，回答道：“为了考大学而学习？”

　　门被敲响，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随后走进来：“何老师，快递件给你拿来了……”
　　“恩，辛苦了。”
　　女生连忙摆手：“没关系的。”

　　等女生出去关上门，何淮许沉默片刻，突然拿起快递件摇了摇：“何彦松寄来的。”

　　气氛忽然凝固。

　　随着快递件被放回桌面，沙发上的年承旭突然站起身。

　　年承旭走到桌前，垂眸盯着何淮许。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冰冷至极，是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却又无比专注，像焊死在何淮许的头顶。

　　何淮许指尖轻轻敲击薄薄的EMS文件袋，平静地和年承旭对视。
　　“拆开，”年承旭开口道：“我要看。”
　　“答应我今天回去就把你那头白毛推了，我就给你看？”

　　年承旭苍白的唇角瞬间紧绷到极致，可是当视线移到文件袋上时，却又松动了：“拆。”

　　何淮许哼笑了声，姿态就像看透学生心思的老师，拿起文件袋开始拆：“肯定又是什么要给我爸的东西，寄到我这，让我寄过去而已，干嘛那么感兴趣。”

　　年承旭没回答，只轻轻地吸着气。

　　从他第一次知道辅导员和何彦松有关系起，每次听到那位哥哥的消息、看到关于那位哥哥的东西，他的心跳都会难以平复。
　　很剧烈，就像高二时骑着自行车从天桥冲下来时一样。

　　当年的他自从打不通年高文的电话后就开始极度抗拒手机。
　　再也联系不到年高文了，更何况是不知道联系方式的何彦松。

　　在北方的那几年，无疑是年承旭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是第一次尝到离别的滋味。
　　因为年龄太小，不懂悲欢离合，所以才会在第二次离别一一离开苏启明时，体会倍增过量的疼痛。

　　文件袋里只有几张纸，由数据和表格构成，年承旭拿在手里，在最后一页右下角签名处摸着一遍又一遍。
　　脑海中浮现出年高文、何彦松两种手写的“何彦松”和哥哥们都在身边的影子，他眼前突然模糊，一瞬间错乱的呼吸让他听上去在笑，眼泪却悄然涌出。

　　何淮许沉默了几秒，从桌边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巾放到年承旭面前：“你到底和我哥什么关系？你比我都要小好几年……他也没去过台湾啊，你从哪见过他的啊？”

　　年承旭最后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签名，将几张纸放回文件袋上，随手接过纸巾摆了摆手：“走了，过两天再推头发。”

　　何淮许愣了下，匆匆提高声调：“喂！年承旭！你又玩儿我？我一一”

　　咔嚓一声，声音被学生会办公室的门隔绝，年承旭的气息已经变回平稳。

　　他往前走出两步，唇角突然勾起，掏出手机给苏启明发消息：
　　[我今天又看到何彦松哥哥的签名了]

　　苏启明此刻正在给几个哥们的白大褂上画动物，看到消息时愣了几秒，连忙双手回消息，可是输了删，删了输，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怎么回。
　　从消息看得出来，年承旭的语气是轻松的，心里一定是开心的，但开心之前肯定已经哭过了一一
　　去年大一的时候，年承旭哭着说“我今天看到何彦松哥哥的签名了”，那是年承旭时隔高二哭过一次后再一次哭，而高二那次不能称之为哭，只是流眼泪而已，所以苏启明真的感觉特别震惊。

　　哭和笑在苏启明眼中是至今为止年承旭表露出的两个最直接的情绪。
　　回想高二那年，是除了小时候以外，他第一次见到年承旭笑，然后直到现在都能看到年承旭笑。
　　而哭，年承旭似乎从大一那次哭过后，哭也成了经常能从年承旭脸上见到的情绪。
　　一一好比昨天，一天就哭了两次。

　　但仔细一想，苏启明又发现年承旭哭的原因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何彦松哥哥”，而另一个就是他苏启明。

　　聊天框的消息停滞了许久，苏启明终于回过神，连忙打字回消息：
　　[恩恩]

　　他捧着手机不敢放，又过了好几分钟年承旭才发消息过来：
　　[主人：你在敷衍我]

　　短短五个字，不轻不重，却直击要害，嘭的一声，苏启明手机没抓稳掉在了桌上。他连忙抓回来，双手一刻不停地又开始输入：
　　[我替你开心！]

　　同样是五个字，苏启明却觉得加个感叹号都分量不足，于是他又拍了张自己嘿嘿笑的照片发过去，继续输入：
　　[真的！嘿嘿嘿！]

　　看到消息的年承旭脚步一顿，点开了那张拥有酒窝的自拍。

　　他站在暖阳里，淡淡地笑了。

　　-

　　“年承旭！”苏启明着急慌忙冲进门：“你还好吧一一”

　　他上午最后一节课一下就往家奔，因为年承旭没回他消息。
　　阳台上的摇摇椅空空如也，年承旭平时除了学习都会在那里晒太阳，没瞅到人，苏启明又往卧室奔过去：“年一一”

　　“我听见了。”

　　苏启明惯性移动出一大截，闻声猛地一顿，扭头看到年承旭挤着一边的眼睛，从厕所探出头。

　　“……”苏启明愣了几秒，立刻朝年承旭走过去：“你……染头发呢？”

　　年承旭不明所以，转身回了厕所，苏启明跟了进去，两只大手本能地抬起，想帮忙，却又不知所措：“这……我没染过，不太会……”

　　“我也不会，”年承旭趴在水池上，整个脑袋都快要埋进去，身穿纯白睡衣，双手前伸像只白到发光的螃蟹：“大妈说‘涂到头发上，然后等上一等，洗掉就行了’……”

　　空气中臭臭的味道，艰难而又僵硬的动作，大妈说的话……
　　苏启明两眼一花。

　　他好容易把年承旭养得这么精致，怎么能又糙回去？！

　　年承旭腾出一只手抓了几下，摸到水龙头，一边往眼睛扑水，一边说：“这个东西好臭，托尼二号说好的产品都带自然香味，商店里的东西果然不能和两千块的比……”

　　“……”苏启明斟酌良久，终于开口：“没事，不行咱就再去托尼一号那里染一遍。”
　　年承旭叫他：“苏启明。”
　　“恩？”
　　年承旭把头发捋到脑后，抹了抹眼睛，抬头看他：“我要留头发。”

　　在苏启明脑海中，年承旭长发的样子其实并不模糊，尽管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但他时常会画。
　　可是尽管如此，苏启明闻言还是瞬间愣住了。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托尼一号的工作室，想了想，”年承旭挤了挤眼睛，回身又开始往眼睛上扑水：“我的头发一定比那个一千块的假发好看。”

　　“啊……？”
　　虽然不知道年承旭在说什么，但对于年承旭口中的这种相比之下的自信的发言，苏启明唇角还是无意间带上了笑意。
　　事实就是如此，他面前的这个人永远骄傲。

　　“我说，”年承旭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转身盯着他：“我要留头发。”

　　使苏启明怔愣的话语被重复了第二遍，随着一股热血清晰地涌入他的大脑，他一把捧起年承旭的脸蛋：“真的假的？！”

　　精致白皙的脸颊被宽大的手掌挤压，年承旭嘴唇被迫嘟起，吐出几个字：“尊嘟假嘟。”

　　不同于大一，现在的苏启明已经知道了这四个字的意思，他嘴角早已因为开心而尽情扬起：“你真可爱。”

　　“那，”年承旭顺势嘟了嘟嘴唇：“你亲我一下。”

　　苏启明：“……”

　　“亲我。”年承旭嘴唇使劲一嘟，缓缓地道：“亲。”

　　“…………”
　　记忆紧随突破律动的心跳翻涌而出，灯光下，月光下，日光下，苏启明无数次注视过那双唇。

　　从阳光照射下的那双唇笑着露出八颗牙齿之前，又或是被那对嘴唇亲吻在脸颊上之后，就变为了只是微微张开呼吸都会吸引注意力的存在。从总是精准命中，到越来越毒舌，如今的那双唇还是淡粉色的唇，还是薄厚简直恰到好处，还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触感无比柔软的唇。

　　“………………”
　　味觉仿佛争占了上位，那种隐隐的苦涩再次被苏启明察觉，充斥在他激烈震荡的胸腔里，迫使他滚动喉咙吞咽口水，去从舌根开始掩盖。

　　“算了。”年承旭垂下目光，随即将脸从大手中挣脱开来。

　　等苏启明倏然回神的时候，年承旭已经回捧住他的脑袋，仰起头凑上来亲了下他的脸颊：“我这次都教你怎么嘟嘴了，你怎么还是学不会啊。”

　　苏启明本以为年承旭说的是亲嘴巴，但他无暇去思考这些了。
　　再次感受到曾经期盼的触感，难言的苦涩一瞬间被推到极致，他怔愣的目光里塞满了情绪。

　　“我亲你，那你就要亲我，”年承旭转身面对镜子，抬手捋着自己丑丑臭臭的头发，“现在为止，你欠我两次。”

《少年的狂》
何彦松x年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