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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后山向来是皇家秋猎的首选地，地势广阔亦不乏茂林，远望去大片墨青中片片红枫和乌桕煞是美妙。
山脚下，国君坐在临山建的露台观赏，几位皇子在挑选马匹，几位公主讨论着远处谁家的青年公子，更是暗下以衣帛首饰做赌，赌哪位公子最善骑射。
不远处，两道身影相携而来，身后侍卫为他们牵着骏马，男子玄衣金绣，赫赫威姿，身旁女子打扮爽利却不失明艳，正是明王夫妇二位。
“明王！是明王来了！”有人大喊。
各处女眷们闻言赶忙凑了近来，道：“早听闻明王天人之姿，无奈卧病居家，如今身子痊愈头一回出门，可要好好瞧瞧！”
千绪瞧着远处齐刷刷射来的目光，低声道：“她们在谈论你。”
闻上侧头瞧她，道：“耳力不错。”
“那是！”她仍目视前方，道：“还有人说想把女儿嫁给你，还有个姑娘、看来是一位公主，恨自己为什么是你的侄女？”言罢侧头瞧闻上，“该不会真要给你纳妾？”
“你可愿？”
她当然摇头，却想着如今‘失宠’的明王还有多少言拒的底气。只见闻上突然低头凑近来，直视她，轻道一句：“她们不配。”声调随意却笃定，甚至满含冷漠。
她怔了许久，直至闻上回过头来以眼神表示疑惑，她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意，赶紧追了上去。
矮坡上，祁叶尘被那一笑刺痛，转身离去。
千绪这厢随意同人寒暄一番，见国君还在拉着明王活络感情，则先去寻自个的马了。
片刻后，几十匹骏马从马场飞驰而行，分三路向山中出发，以日落为限，谁最先归来、射到的猎物最多便是得胜。
千绪疾驰了一段，走至林间便随意逛着，方才闻上被国君拉走，临走前告诉她过会儿便来寻她。她倒不急，也不想得胜，不过是来试试箭法。
林间清风犹暖，却有树叶不断落下，万物死生皆属尘土，生由其来，死即归途。千绪驻足望天，想来世会如何呢？曾经的她不识闻上，来世更将永远忘记，凡人间的因果纠缠或许能于来世延续，这一世分明是场梦罢。
道旁传来些微响动，她回神拈弓搭箭，依稀见草丛中晃过雪白的皮毛。箭头瞄准良久，她却迟迟未动手，察觉身后来人时，手中红翎箭矢立时飞出，惊得那雪白拔腿跑开，确是一只完好无损的白兔，唯余箭矢孤零零的插在地上。
她若无其事地下马拾箭，转身才见高头大马之上竟是闻上。
“为何不射？”
“你看出来了？”她略惊奇。
“连它都舍不得，遑论射人了。”
“无冤无仇的也不必射。”又笃定道：“但若有人伤你，我也自信可以做到毫不眨眼。”翻身上马，行至闻上身旁，抬眸却见他身后不远处高大骏马之上的祁叶尘正搭了一箭。
“不要！”她惊呼。
箭矢破空而来，却被闻上轻松躲开，复冷冷看着始作俑者。
千绪赶紧驾马至闻上前方，质问祁叶尘道：“你想做什么？”
祁叶尘只随意一笑，道：“看他会不会死。”
“你！”千绪怒急，余光见闻上走来与自己并辔而立，随即听对方低声道：“我记得，你曾极力护他。”
千绪疑惑回头，却听他继续道：“他方才那一箭若是中了，你可会为我报仇？”
她未料到闻上会问这种问题，只道：“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丝毫！”
“此番，你仍在护他。”突来的冷漠。
“我……”她一楞。
“行刺明王，这罪名可能活？”他声调轻扬。
她心下滋味难言，只道：“能放过他吗？我保证他再也不会了。”
“你凭何作保？如何能保？”冷漠愈甚。
一瞬语塞，她正欲驾马离开却被闻上抓了手臂，对方淡淡瞧着她，道：“你纵是百般武艺，也护不了我。”
她蓦觉心下一痛，道：“他救我多次，我欠他的命。”
“哦？”又道：“几条命？”
千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见祁叶尘又搭了一剑，“不！”她一惊，却被闻上扯着无法动弹。
祁叶尘在赌，仍是拿命赌。
闻上也不知心底搭乱了哪根弦，只想到千绪此次留下便有个条件，即：护祁叶尘一世平安。四世了，她果真对祁叶尘执念如此之重！他本是一厢情愿将千绪留下，可到头来竟对此犹有介怀。千绪对自己情义重到可以赴死，却仍对祁叶尘这般在意，更重要的是千绪和祁叶尘纠缠了四世。他堂堂冥王何曾被这般对待？
千绪急得不行，却不知那二位都在各怀心思地磨她，她几番奋力抽出手臂而不得，千钧一发间，她再次用力一扯，果然没能逃脱，而便是这一瞬间，她借力跳至闻上马上，相对而坐将他紧紧拥着。
终于安静了，真好！她想着。两手紧紧抱着闻上，略有颤抖，在他耳边道：“对不起——”她曾说不负闻上赶来的心意。
怀中人儿颇为娇软，一股难言的吸引，闻上竟霎时心静了，箍了箍怀中娇躯，终是道：“别再惹本王。”
及至被闻上安稳放回她自己的马背上，千绪的心徒然凉了半截，她抿了抿唇，驾马至祁叶尘身边，平静道：“他是我的夫君，我业已怀了他的孩子，你为何总要为难我？我欠你的命永远还不清了是吗？”
祁叶尘只觉如坠冰窟，道：“我不信。”
她笑了笑，道：“你信与不信有何干系？”
这次她未再急于证明实是累了，而祁叶尘却是真的信了，亦或说在他在看到千绪方才那一笑时，便不得不信了。
良久，祁叶尘道：“明日我便出征蛮族，此番形势不同，大抵要七八年。若我有幸活着回来……”
她终究没能留住他。
晚间，闻上顺路伴她回到房间后径直离去。
千绪瞧着他背影略有疑惑，往常他们虽不亲密，也会随意交谈些，今日这般倒像吃醋？想起围猎场之事，闻上当时的态度确实在意料之外，果真是吃醋么？她虽仍有歉意，但此时却莫名有些欢喜。
翌日早，千绪提着剑去寻闻上，近了院门才想起是否要带些礼来‘赔罪’？昨日方才辜负人家，今日便若无其事地上门求教，委实不合适，正欲转身离开时却听得院内一声：“过来。”
她自是要过去的，进得院门便见闻上手执木条，道：“你要的实战。”
她一楞，“你要同我练习？”
“来。”
她只得定了定神，迅速冲了过去，刺、抹、勾，招招凌厉精准。她悟性高，先前武力虽不行，却也足够灵活，如今她日夜练习，加之闻上剑法精绝，其进步可谓神速。可对方毕竟是闻上，开始时只是抵挡，偶尔攻击她防备薄弱处以作教导，而这种教导已让她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后来闻上只是稍微攻击，她便抵挡地很是辛苦，最后便轻易被那木枝抵了脖颈。
“服吗？”
她稳了稳气息，道：“技不如人，自然是服。”
闻上收回木枝，复随意掷出，千绪回头便见那木枝已没入一旁得树干，瞬时两眼放光。
他道：“意薄力弱，你所能达到的少得可怜。”
这一点她从不否认，道：“人所能做的本就极为有限，但我会一直努力！”她满脸谦虚真诚，闻上却是一怔，这谈话效果可不是他要的。拂袖落座，随意摆弄那盏茶。
千绪瞧他仍是不太高兴，却不知又在何处惹了他，想了想道：“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闻上抬眸，示意不懂。
“譬如金玉珠宝，山川美景这些，这世间总有你喜欢的东西吧？”
“没有。”
“没有？”她默了默，那自己要拿什么赔礼？又道：“怎么样能让你开心？”
“为何要我开心？”
她眨了眨眼，实话道：“因为我瞧你不太开心，所以……”
“如何瞧出我不开心？”
“就、这样看的啊！”
“我为何不开心？”
她一怔，只能想到昨日之事，这要她怎么说？抬眸却见他起身走近自己，对方道：“还能看出什么？”
四目相对，暗含波光的双眸映出彼此，她尽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只道：“看不出什么了。”她眼眸尽力睁大，漂亮的眸中满是探寻和疑惑。
千绪还在瞧着，只见他双眸突如星辰般旋转，泛出点点光泽，无尽幽邃摄人。她惊了惊，愈发凑近去，只觉美得炫目，不由咧嘴笑了笑。
“怎么了？”
“你知道你的眼睛里有什么吗？”
“不知。”却是因她而起。
“流转的星辰，人的眼睛果真可以璨如繁星！”殊不知此刻她眼中亦有这种光彩。
直至鼻尖相触，千绪方才回过神来，这个距离好熟悉。对方仍淡定的瞧着她，她心下不禁打起鼓来，却未退离开。
风起，带来满园花香，遍布和煦旖旎，她怔怔自问：“可以吗？”下一瞬却被对方捷足先登，是，捷足先登，那本是她想做而不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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