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野

　　葬礼之后的生活似乎还是和往常一样，周野面上没有太大的反常，可崩溃总是一点点来的。

　　周野一脚踹翻了墙边的铁皮垃圾筒，垃圾筒倒下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巨大响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久久回响。

　　他心中被压的喘不上气，五指握紧成拳，抬手往墙上砸去。

　　陈靖柯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回拉：“阿野，你干什么！你……”

　　周野内心莫名升起一股怒气，使劲挣脱陈靖柯的控制，声音沙哑：“放开我！”

　　“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家”这个字猛的戳中了周野内心的痛处，他抬脚踩了下去，陈靖柯吃痛手一松，差点被周野挣脱。

　　他暗骂了一声，又紧紧锁住了周野。

　　那一脚的力度还真是似曾相识，一点也没收着力。

　　陈靖柯皱眉瞟了一眼周野的右手，关节泛红，有些地方已经擦破了。

　　他还未收回视线，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挣脱了他的手，随即被重重一撞，摔在地上。

　　他刚用手臂支起上半身，就看见周野气势汹汹的走过来，跨坐在他身上，一手将他按在地上，一手握拳高高举起。

　　陈靖柯闭上眼睛，心想，要是被他打一顿能让他心情好点，就随他打吧。

　　一秒，两秒，疼痛迟迟未来。

　　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只见那只高高举起的手早已放下，攥着他衣领的手小幅度颤抖着，泪水顺着周野的脸颊落下，落在他的脸上。

　　“你懂什么？”

　　周野声音发颤，低吼道：“你有父母的疼爱，有幸福美满的家，你不用担心任何事，可我呢……”

　　“可我怎么办！我妈死了，外婆也死了，都是我害的！”

　　“我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空气中只剩下周野哽咽隐忍的哭声，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却打的心里生痛。

　　不知过了多久，陈靖柯才听见周野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家了……”

　　“陈靖柯，我没有家了……”

　　这几句话使得陈靖柯心里一颤，痛的喘不上气来。

　　周野松开手，缓缓起身，身体因颤抖而不稳，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随即瘫坐在地上。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努力的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

　　陈靖柯站起身，衣领被捏的皱巴巴的，他走到周野面前蹲下，伸手抱住他。

　　陈靖柯轻轻抚着少年精瘦的背脊，道：“你还有我，阿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感到周野缓缓回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肩颈间，肩背微微颤抖。

　　居民楼昏暗的楼道里，周野握住门把手的手微微颤抖。

　　在两周之后，他终于不敢回这个地方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压着心底的疼痛，缓缓按下把手。

　　“咔嗒”一声，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在他推开的时候，被身边的人握住他的手，将门重新关上。

　　“去我家睡吧。”

　　“好……”

　　周野睫毛颤抖，垂眸看着地面，陈靖柯牵着他的手，带他下了楼。

　　陈靖柯能感受到周野心里难受到疼痛，以前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别人的情绪是件坏事，因为往往被扰的心神不宁。

　　但现在他不这样觉得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和周野一起承担，不让他一个人难受。

　　来开门的是陈萱，她看见周野，安慰着他将他领了进去。

　　陈萱和陈建业也很难受，毕竟周野也像他们的孩子一样，两人轮流着安慰着他，之后就让他们早点休息。

　　因为房间只有两间，所以周野只能和陈靖柯在一间。

　　陈靖柯根本睡不着，心里被各种情绪压着，痛的不行，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揽着周野，抱着他。

　　因为吃了药，周野倒是很快就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动着，好像随时都要醒过来。

　　陈靖柯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周野沉沉睡去，自己才闭上眼睛。

　　梦境古怪诡异，周野沉溺在梦中，不想醒来，他独自一人站在狭小的出租屋内，面前的地板上是一大滩干涸的血迹，凝成暗红色，触目惊心。

　　转头，林轻绾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站在那里，同身旁面色乌紫的外婆一起笑着朝他招手。

　　她们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小野。”

　　周野看着眼前两人，泪水模糊了眼睛，他，哽着声音道：“妈……外婆……”

　　他上前轻轻拥住两人，冰凉的触感隔着衣物传递，让周野哆嗦了一下。

　　手心是一片黏稠，他松开她们，抬手一看，是一片血迹。

　　周围环境陡然变成一片暗红色，他呼吸急促起来，身上手上一片血红，而林轻绾和林然依旧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手上远远不断的涌出鲜血，耳朵嗡鸣，眼前全是一片血色。

　　但他知道这些血不是他的。

　　此时天色微亮，周野被噩梦魇着，十分不安。

　　周野猛的惊醒，随即摔下床去，陈靖柯立刻醒过来，也不顾自己光着脚，连忙下床，环抱住缩在墙边的周野。

　　“好多血……好多血……”

　　周野口中喃喃道，将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不敢松开。

　　陈靖柯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阿野，没有血……”

　　陈靖柯轻轻握住周野攥的紧紧的手，然后将他的手打开。

　　“你看，没有血，阿野，没有血，我在呢，别怕……”

　　五月份的天气不热不冷，但此时是凌晨，冰凉的地板散发出寒气。

　　不知过了多久，周野才慢慢从血色噩梦中挣脱出来，他颤着手回抱住陈靖柯，哽着沙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陈靖柯……”

　　“我在，我在，阿野。”

　　慢慢的，陈靖柯发现周野在白天经常走神，而在晚上，就会被噩梦魇着。

　　这种情况不仅折磨着周野，也折磨着陈靖柯，他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觉，只要周野有一点要醒的趋势，他就轻声安抚，直到他再次睡去。

　　但周野的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了，他有空闲的时候就一人做好几份兼职，学习也不落下，恨不得让自己二十四小时处在高强度的状态中。

　　就算这样，他还是在半期考试的时候滑出了年级前十。

　　赵晏找他谈了话，因为这些情况他也知道，说学校可以在经济方面帮助他一些，让他不要把他自己逼的那么紧，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周野从办公室回来后，就趴在桌上睡觉，徐逸他们也知道他外婆去世的事，没去打扰他。

　　虽然赵晏说了，也确实落实了，学校免了他的一部分学费和书费，但周野还是做着兼职。

　　陈靖柯知道周野很要强，也没说什么，只是尽量让他轻松一些。

　　他会在周野兼职完后去接他，带他四处逛逛，带他去吃饭。

　　也会在每个夜晚，轻轻的哼着歌哄周野睡觉，直到怀里的人睡着，他才疲惫的闭上眼睛。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闭上眼睛睡着后，周野会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在他脸上落下一吻，起身从枕头下摸出药，吞下两片。

　　安神的药已经不管用了，一开始是到半夜会醒，然后就睡不着了，他就睁着眼睛，一人守到外面天光大亮，车水马龙逐渐苏醒。

　　到后面，吃了药也会是彻夜难眠，于是他支开了陈靖柯，自己去了医院，医生给他开了少量的安眠药。

　　他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靠安眠药了。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六月一日儿童节那天，陈靖柯还带着周野出去玩了，希望能借此让他心情好点。

　　但周野觉得累了。

　　于是那天晚上，他回到了自己家里。

　　走廊灯光昏暗，窄窄窄的过道两侧堆满了杂物，周野站在门前并没有进去，而是转头看向了陈靖柯，就这样看着。

　　“怎么了，阿野，还是去我家睡吧。”

　　周野薄唇微抿，其实这一个月来他想了很多，或许这样，对他，对自己，都是最好的。

　　“我们分开吧。”

　　走廊静静的，周野看着地上的影子，不敢抬头去看陈靖柯。

　　“什么……分开……”

　　陈靖柯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希望自己听错了。

　　但下一秒，周野的话让陈靖柯心中绞痛。

　　“就这样……分开吧，以后我和你就只是同学了。”

　　陈靖柯呼吸有些急促，他不相信周野会提出分手，往前走了一步：“阿野，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烦你了，我改，我……”

　　他看见周野往后退了一步，依旧低着头：“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对不起。”

　　周野丢下这句话，仓皇的躲进屋里留下陈靖柯一人久久愣在原地。

　　屋内摆设一切如旧，周野靠着门如解脱般松了口气，下一秒，心里一阵阵发痛，痛的他喘不上气。

　　听见陈靖柯的脚步逐渐远了后，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手心，大哭了起来。

　　他把他推开了，之后就只是他一个人了。

　　自那天后，除了学校，周野没在校外遇见过他，而在学校，陈靖柯如往常一般和他说着话，但周野觉得，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了。

　　距离周野提分手已经过了一周了，这天中午，陈靖柯路过一个小巷子时，闻到了浓重的烟味。

　　他下意识转头一看，就看见巷子的阴影里，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靠墙站着，指间夹着一支烟。

　　周野垂眸看着手里点燃的烟，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就与巷口的陈靖柯对上了视线。

　　陈靖柯走进了小巷，在周野对面站着，浓重的烟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忍着烟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初中，后来戒了。”

　　周野弹了弹烟灰，问道：“会抽吗？”

　　“不会。”

　　周野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将陈靖柯按在墙上，道：“那我教你啊。”

　　说罢，他偏头吸了口烟，攥住陈靖柯的衣领将两人距离拉近。

　　周野几乎是贴着陈靖柯的唇，将烟吐了出去，陈靖柯没反应过来，猛的吸了一大口。

　　周野松开手，退回原位，靠着墙看着陈靖柯被呛住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陈靖柯猛的咳了一会，缓了几秒才缓过来，然后开口道：“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周野皱眉道：“你和我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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