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顾离很快恢复平常，问。
　　“3月2日申时。”长谙也很平静地答他。

　　赋灵已经结束，他变回了刘哲然的样子，刘哲然说话风趣幽默，对夏知愿又温温柔柔，和长谙自己的性格有一定程度的相似，因此他扮演起来就像是本色出演。
　　顾离就不一样了，虽然他知道夏知愿实际是个有些跳脱的女孩，但无奈她在外人眼前自卑又麻木，和他本身不能说是一摸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只有两个人，顾离无意去演，只长叹一口气，“居然还要上课。”
　　长谙被逗笑了，“你居然只在意这个。”

　　“不啊，”顾离悠悠道，“虽然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把你的灵气扔我身上了，但我还是在意你什么时候起居然敢对我用赋灵了。”
　　长谙：“……”
　　忘了这茬吧。

　　顾离：“不过也做得没错。反正迟早都要想起来的——你是发现自己任务的解决办法了？”
　　长谙一默，忽然扯了扯嘴角，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是你聪明，不然我也不想动这些小手脚。”

　　顾离似乎别有心思，闻言没说什么，只是略微点了个头，视线移向了别处。

　　阿离，我从不想侵染你的梦境，也不想看到你沉溺于梦里。望着那人的眉眼，长谙无声在心里偷偷道歉。

　　——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忘掉那些过去，只看向未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但这个世界上，也许也没有人比我更想你记起来，完完整整地想起那些无关于我的、有关于我的一切，然后醒来与我并肩，像多年前一样浪迹四方，从此逍遥自在地走下去。
　　人总是“慷慨”又“自私”，为了他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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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天以前。
　　长谙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黑暗教室里，轻叹一声，对着那除了他无人可见的虚影说：“辛苦你这么多天一路跟着我了，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会送夏知愿好好入轮回的。实际上没耗多长时间，你不用担心她，也不用担心你。”
　　“说不定等你出去了，这一切也就真成梦了。你什么也不会记得。”

　　那模糊的光影时隐时现，时而清晰到仿佛有实体，时而又模糊到压根看不见。那光影长着与他现在一模一样的脸，宣示着他的身份——刘哲然。

　　刘哲然微抿着唇，良久一言不发，只定定看着他。

　　“你还没死，夏知愿也姑且还算好好的。”长谙只好无奈重复，“我的行为的确和最初说好的不一样，着实有些冒昧不妥，我深感抱歉……但我前阵子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呃，虽然你可能没听见或者忘了。”

　　刘哲然微微睁大眼睛，长谙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梦貘的气息。
　　于是他又宽慰了一句，“抱歉，我也不想带你来这里的，但你身上有我要找的东西。而且你不也有想做没做完的事情吗？”

　　刘哲然沉默着，坐到了他的面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话语也好似没什么逻辑：“我释怀不了。他救了她。他不是她。能不能也救救我。”

　　“……”

　　“想听我说吗？”长谙安静垂眸问道，“你的第一个问题。”
　　刘哲然犹疑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长谙叩了叩桌子。

　　——你释怀不了的不是那个曾经光芒耀眼的女孩，

　　也不是那天朦胧中倾盆而下的大雨；

　　你释怀不了的不是热烈的蝉鸣和刺眼的骄阳，

　　也不是那段藏在无人角落里的温柔时光。

　　你无法释怀的，是滚烫江水终将吞没斜阳；

　　是窗帘飘飞而本该坐在那的女孩不再；

　　是你知她灵魂背井离乡，从此白云苍狗，故人长绝；

　　是遗憾青春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然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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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哲然怔了怔。而长谙只平静地凝视着他，几秒后，他看见他的眼里涌出泪水，但他只默默拭去，然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么后面的问题嘛……
　　长谙斟酌着，说：“不管你见不见，这场梦始终都要散去的。你无法强留着夏知愿，逝去的人终将属于明天。”

　　“他救下夏知愿已是极限了，他赐予你们的，我同样承诺了。梦境结束我就会送她入轮回，等你百年之后你们会一起过奈何，有个好来生。如此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我明白了。”刘哲然垂下了眼皮，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他不再固执，可长谙却觉得，也许在这一刻，这个男孩的心才真真正正地化为了余烬。

　　以及……
　　“夏知愿想要的从不是真相大白。她想要的只是那么个人愿意坚定她，让她知道有人还爱着她。”长谙说，“他永远不会是她。”

　　“你来到这里，是因为夏知愿对你来说万分重要，而我来到这里，同样是因为他对我来说万分重要。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假，我们在一定意义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更何况现在这是夏知愿想要的方式，她想在弥留之际，看你最后一眼。”
　　刘哲然又抬起眼，眼里尽是讶然。但他神情很快变成好奇，甚至开始八卦：“那对他来说，你呢？”

　　长谙：“？”
　　很好兄弟，在一堆烤鸡烤鸭烤鹅中你选择提走了柴。

　　“大概也一样吧。”他模糊了事，很敷衍地扯淡。
　　“哦，他甚至还不知道！”谁知刘哲然瞬间明了，毫不留情面地拆穿。
　　长谙难得有些咬牙切齿，“你小子……”

　　“所以你之前说的，我的愿望还作数吧？”刘哲然蓦地打断他，“我可以现在许愿吗？”
　　“……”长谙被迫闭麦变得佛系，颇感无奈，“你说。”

　　“我希望，在阿愿的愿望完成以前，‘夏知愿’和‘刘哲然’可以有一场真心的告白。”
　　长谙缓缓：“？”

　　你想要我死。我看出来了。你可以直说。

　　看到他石化一样的表情，刘哲然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为什么不呢先生，这是我想要的、阿愿想要的，很可能，也是你想要的。”
　　“小毛孩子，懂个屁。”长谙面露怆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抹了抹眼角说，“你和夏知愿告白的时候顶多被她拒绝，可我就不一样了。他要是没那个心思，不一巴掌把我扇出梦境扇出太平洋我都要谢天谢地。”

　　刘哲然倏地笑出了声，笑得很爽朗，散发出了独属于少年的神采飞扬。但他依旧坚持着这个愿望，就让长谙欣慰又惆怅。
　　——少年惯会折磨人。他们深知人性的软弱，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他们心中只渴望着翱翔五湖四海，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着所向披靡。

　　于是长谙怀揣着刘哲然的愿望，挣扎辗转了许多天，反反复复地思考试探，和刘哲然互相交流彼此折磨，简直是度日如年。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刘哲然几乎将他们之间的故事倒背如流了，简直是看笑了，“怎么不直接勇敢点呢？我看你和那位先生未必没戏。”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又戳着了长谙脆弱的心，他听后非但没有感到宽慰，反而长长叹了口气。
　　“说得倒轻松。”长谙嘀咕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下手。”

　　“哦？”刘哲然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谙无奈得很，长话短说，“你应该也知道一些。说多了你也理解不了，只是现在的他和我都不太安全，随时随地要来个‘天人永隔’。更别说他忘了太多事情……”
　　“我觉得这样，对他不太公平。”

　　“他都想不起来我是谁。虽然我也不记得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不太愉快——万一他以后也想起来了，后悔了，恨我了又该怎么办？”
　　长谙顿了顿，终于苦笑，“我费尽心思闯入他的世界，已是有违当年他所教，又怎能再趁人之危。”

　　刘哲然没他那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只一默，然后苦口婆心劝道：“虽然我不理解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但你们既然都重新认识了，那为什么不翻篇呢？我想来，他只是喜欢‘你’罢了。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长谙默然不语。

　　刘哲然眼见自己的苦口都泼向了大海，从善如流地转了思路。“那你为什么不试试把‘过去’摊在他面前让他看个清楚呢？”
　　“若如你所言，从前的他能接受你，现在的怎么就不能了？爱你的人会接受你的全部，以我所见，那位先生必定对你有情！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
　　长谙：“……”

　　长谙觉得自己被cpu了，全然忘了自己入梦前刚放话让顾离自己想个清楚。直接就有了那么一副雨夜狂奔、莽夫赋灵的一幕。

　　其实未必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不论是时间还是别的什么条件，长谙不想等了也不想想了。这样以他自己的视角给出来的自己，才最真实不是吗？

　　他的本意是在顾离面前剖白，自以为十拿九稳，却还是错算了一点——他给出去的记忆和他想给出去的记忆大概是传输途中被宇宙飞船创了一脚，有了那么有亿点点的偏差，于是顾离并不那么容易能get得到他这一顿操作的用意。

　　老天好死不死，也确实只让顾离觉得这是长谙的任务需要罢了。于是他就十分坦然且被迫地接受了这一段狂涌而来、撞得自己七荤八素的过去，除去回忆里自己对长谙生出的一些莫名的、难以释怀的情愫外，全程没多想。
　　而且太混乱了，他醒来都没想清楚个三七二十一。

　　“需要我帮忙吗？”顾离依稀记得时空间隙里心脏被紧攥的感觉，因此总想帮他些什么，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话问完他一顿，自己都被自己的莫名其妙整笑了。刚想再解释什么，却见长谙愣了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道：“要，可需要了。”
　　毕竟任务的另一个主角就是你，你怎么能缺席。顾离不知长谙心里长叹。

　　“那给个时间？”顾离道，“先解决了你的任务吧。我的要等明天。”
　　长谙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微皱了皱眉，语气也变得有些低沉。“3月3你干什么去了。”
　　顾离定是干了些什么才能使梦境重置，他这么问也无可厚非。顾离便挑着重点如实答：“做我的任务去了，但它和我想的有一些出入，失败了。”

　　“任务？”长谙轻轻嗤了声，听得出来很不高兴，“顾大公子挺会化繁为简啊。要不要仔细想想，可还记得你那天下午放学答应了我什么？”
　　那天下午？顾离脑海里的记忆有些乱，听他语气不善，便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去回想答应了他些什么。

　　「你去干什么？」
　　「完成我的任务。」
　　「你的任务是跳河？」
　　「不是。」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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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明天见。
　　明天见。
　　天见。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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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顾离睫毛轻轻颤了颤，心说如果他是在说这个“承诺”的话，那他也不算没做到吧，毕竟这不是见了么，只不过不是明天，是“前天”。
　　但这话他不敢说也不兴说，因为长谙眼看着已经像哑炮一样无声炸了两轮毛了。

　　思来想去，权衡利弊，顾大公子决定选择装傻。“什么，我那天答应了你什么吗。”
　　装傻不够，他顿了顿，微微眯了眯眼作思考状，自觉万无一失地把锅了甩出去，“想不起来了，这也都怪你，我现在脑子太乱，想不到也在所难免吧？”
　　长谙觉得好笑又好气，但也不给他糊弄过去的机会，主动出击替他回忆：“‘明天见’。”

　　顾离一顿，突然拍拍屁股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回了他一句：“好的，明天见，祝你好梦。”
　　长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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