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轮台

作者:zero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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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3 章


      方绛白紧紧攥着拳,自从他自请离开京都以后,努力不去听除了官方文书传来的关于皇帝陛下的消息。
      他又娶了多少后妃,他又给太后建了多少行宫,他又让多少外戚进了官圈……这些,方绛白全都不想听。
      可他与敌国在边境经历生死一战,誓死保卫边境六城,并最终凯旋时,回营帐却听闻陛下途中遭遇刺客,此时生死未卜。
      他实在顾不得身体的疲惫,交代给赵敬钰基本的事宜以后,便离开了营地,单骑回了京都。
      他也想彻查刺客身份,保证陛下的绝对安全,可就连李洺砚自己都不愿意配合他调查。他说,真相对于“事实”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叫“事实”?
      他问了许多遍,李洺砚都没回答,后来他坚持留在京中,也终于明白了他说的话。
      在这个权利当道、人人追求利的地方,所谓的真相只不过是普罗大众饭后笑话的谈资,笑笑也就过了。
      可若是这个真相变成了对他们的利益有影响的“事实”,那么许多人或者说在那之后更多的人,就会自觉地站在你身后,替你陈述“事实”,抨击失败者。
      所以他就算知道是太后委派杀手,暗下毒手,就现在的形式而言,这个真相也就只能成为真相,对她起不到任何威胁的效果。只有更大力度的打击,将毒蛇一招致命,才不会给它反咬机会。
      而他待了半年就大概知道了李洺砚的想法:对太后刻意的迎合,将她捧上金钱权利的最高峰,才能让底下蠢蠢欲动的、心有不甘的对她牢记在心。
      而慢慢将其他人的利益尽数划分给外戚一族,才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其他官员对他们的厌恶,并能联合起来讨伐。
      拉太后下来的这只手不能是皇帝,应该是成百上千或者说成千上万只手,共同将她拉下,这样才能保证在他的利益不被损害的情况下,将太后一族赶尽杀绝。
      方绛白在他身边许久了,其实他的心思方绛白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李洺砚最想要回到的、最喜爱的莫过于从前在边陲的时光。
      就连当时一面之缘的赵敬钰,他都关照有加,更何况是与他们一同长大的世子殿下。
      所以本来这一次,方绛白也猜测他不是真正地想要世子殿下的命,或许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台阶,他就会放过江寻。
      可刚刚看他的反应,看他知道真相的反应,似乎都与从前不同,这一次他好像铁了心要将世子处死,这与他从前认识的李洺砚并不同。
      “陛下!堂中有新的变故!”突然宦官冲了进来,打断了他俩的拉扯。
      “有何变故?寡人亲自审问,难道还有不服?”李洺砚声音低沉,公公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
      “是…是有一红……红衣大人,强行闯入殿内…非要带走世子…”他跪在地上,磕磕绊绊地说着,从语气和神情中可以感受出他的恐惧。
      方绛白不知什么叫“红衣大人”,但君彧可是清楚得很,闹得这么大可就是为了等他来,如今青居的身体已经被他收好,在外又吩咐青斋给他下了毒,能让他一时半会无法运用全部内力。
      成败在此一举,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哦?红衣大人,寡人要亲自去看看,你带路。”他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宦官。
      “是。”他颤颤巍巍地站起,一路上哆哆嗦嗦,感觉都要吓尿了。
      “没用的东西!”君彧骂了一句,将他撇在一旁,自己向朝堂走去。
      他的动作被方绛白看在眼里,方绛白心中的疑虑愈发深厚。
      等君彧来到殿内,那个“红衣大人”扶着江寻坐在台阶之上,诸臣无一人离开,后妃也全都被带了上来,还有一些内眷也一同被困在殿内。
      “陛下!”贵妃看见了他,哭着向他跑来。
      这一声也让江宸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从内殿姗姗来迟的君彧。“人都来齐了,那我就开始了。”
      他手指一勾,将付容拉进了殿内,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江寻想要走上前扶她,却被身边人牢牢抱住。
      “你要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他看着付容,眼神中充满威慑,压的付容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她坐在地上,看着旁边的父亲,付相向她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哦?那还是得我帮你说了。”他放开了江寻,却没有解开他身上的束缚。
      “付小姐,你当时求我的时候,我说什么?”他走到付容身前蹲下,于她处于同一高度,让她能平视自己的目光。
      “我…你…你让我来…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她被他的气场压的快要哭出来,身旁的父亲却一个劲向她发出警告。
      “嗯~好吧,既然付小姐的记性这样差,那我只好自己来说了。”他站了起来,用一种俯视的目光看着付家父女。
      “你不要太放肆!寡人亲自审问已有结果,你这厮何敢如此羞辱我国重臣!”君彧想要上前阻止。
      奈何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君彧走向前一步就直接被他的结界震了回来,只能呆在王座的三步以内。
      “你,当初科考之时穷破撂倒,她的母亲举全家之力为你凑齐了盘缠让你可以上京赶考,在你高中探花时又不顾身怀六甲之躯来京都为你祝贺,你却在她还没死的时候另娶她人。”他盯着付天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陈述着。
      “你胡说!鸢儿是为了生我女儿才死的,我是在她死后才另娶夫人!”他蜷缩着,强撑着底气与他辩驳。
      “你当初想要聘请高侍郎家的千金,却没有足够的聘礼,我在你赶考时接济过你,所以你回来的时候趁我不备,抢走了我所有的财产。”他又说到。
      “你……你那时,都快要死了,我哪知道你是个怪物,你若死了,那财产给死人有何用,不如给有用之人物尽其用!”他自觉无愧。
      “好!好一个物尽其用,那你为什么拿了钱又要回来?”江宸说着,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付容。
      “我…我的夫人,鸢儿当时难产,她快要撑不住了,你的血,你的血之前救过我,所以…所以……”他强行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再说出话。
      “所以你把我全身的血都放干,去救城中大夫都已束手无策的你的夫人?”他看着付天清颤抖的样子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要救人,我不怪你。可你贪得无厌,为了官位,将自己的妻子杀死,将自己的挚友出卖,你还有什么不能做?我问你呢,你为了权利还有什么不能做?”他掐上了付天清的脖颈,这次仿佛是铁了心要准备杀他了。
      “大人…大人,求您放过我父亲,放过我父亲……”付容拉着他的衣角,一个一个的磕着响头。
      “他杀了你的母亲,你还能为他求情,你到底是不是人?”江宸十分不解地看向付容。
      “是,可他,可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最后的亲人,我不原谅他,但我也希望他可以活着。求求您,求求您……”她嘴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头一个一个地磕着。
      “他是你最后的亲人!那江氏夫妇呢?他们难道就不是世子唯一的亲人了吗?你的父亲可以随意谋杀别人的父母,而你却还能替他求情?”他松手放开了付天清,付天清瞬时摔落在地,努力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氧气,让自己的肺能赶快恢复运作。
      “进来。”他回头,重新走到江寻身边。
      他握着江寻的手,看见他的眼神看付天清的时候,是愤怒,是不可置信,是无法原谅,亦是一点惋惜。
      一个熟悉的面孔从殿外走了进来,这是他们在城外暂住的那家农舍的女主人——邵大姐。
      “说吧。”江宸示意她开始。
      “俺们家男人,原本是在江城修行宫滴,一年到头也不见个家,有一天他急急忙忙跑回来跟额说,说有个大买卖,一个生意可以得一两银子。
      结果过了两天,他慌慌张张地回来收拾包袱,让额带着娃赶紧跑,还说他杀了银,那上头是个大官,要抓他们,俺们惹不起,让俺们抓紧跑。
      那天以后,俺就莫在见过俺男人哩,再过了几天,就有几个说是他们地方的,把俺和俺娃儿都带到京都来咯。”邵姐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毫无感情地陈述着事实,似乎邵老大的生死与她无关。
      “李老二家的女人也在,额听她讲,好像是因为老李和俺男人跑了,上头要用俺们把他们抓回来。那个死男人,自己惹了事儿,还要害俺的娃儿。俺带着娃儿天天都被那些官官欺负,他们把额的玉米全都折了,褥子衣服全都扯哩,害得俺们莫吃莫穿。
      后来俺男人来了封信,说他晓得自己跑不脱咯要告诉额,俺才晓得,是这里头的最大的官官喊他们去放火,放完火就把人都砍哩,他和老李那天晚去了一刻,莫去拿钱躲过一劫,但是放不下俺跟俺娃儿,还是要决定去找那个官官儿。
      这封信完了,就莫有官官来看住俺们哩,俺就晓得大概就是那死鬼莫啦。”邵姐看向了旁边的付天清,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该死滴,是你!”她指着付天清,就要准备上去继续掐他,却被江宸拦住了。
      “好了邵姐,回去照顾孩子吧,大妞还在等你回家吃饭呢。”江宸看了一眼付天清确定他没有被邵姐掐死,才叫邵姐离开。
      邵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宸好几眼,但想起大妞和弟弟,还是决定先回去照顾她的孩子们,于是啐了一口口水在他们父女身上,“大人希望你说到做到,保护好我的孩子。”她对着江宸说完而后离开了大殿。
      “你们,都听到了,尤其是你,方绛白,方都统,你查到的证据明明已经告诉你真相了,你为什么不愿意说?”江宸走向了方绛白。
      “江宸,不可!”江寻害怕他会再动杀手,于是出声阻止。
      可江宸好像只是附耳与方绛白说了几句话,方绛白的眼神便变得有些生无可恋甚至有些涣散起来。
      “好了,你们凡人的问题已经按你们凡人的方法解决了,剩下的就只有,”他走到了王座之上,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你了。”
      他一掌将君彧的本体打出,李洺砚的身体随即倒下,方绛白看准时机,将他接住。
      “师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动谁都不要动他。还有我也说了,你对他做了什么,我是会加倍奉还的。”江宸将青居的身体从君彧的内丹中抽出,将江寻身上受训挨得伤在听一个位置更深地还在青居身上。
      “你住手!”君彧实在想不到,他中了毒施展不了五成法力,也还是这么难对付。
      “不听话的孩子,就是要好好教训了,才能记得住。”他将青居的身体放在一旁,并不在向他动手。
      绕了一圈终于还是回到了江寻的身边。
      “您说过,如果可以您希望凡间的父母都活过来,他们并非因你而死,但我仍不愿见你因此愧疚。我不想你伤心,所以我要为你救回他们。”他说完,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刺眼的金光,整个大殿内的人都被他送离,整个空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寻眼看着以他为中心四周开始出现各种奇奇怪怪地符文,将他们围绕在中间,虽然他这副身躯运用不了法力,却还是能感受到周身气息运转,甚至感觉空间都有些扭曲了。
      他尝试着移动,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还没有尝试过复活这么多人,我并非真心,所以无法确定我能否成功。但如果你喜欢他们,那我也愿意用我的所有为你换他们的重生。
      可无论我成功与否我都无法再触碰你了,所以在我全部的力量消耗殆尽之前,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为你做的一切,不止是这些。”他的嘴角开始渗血,一缕白色的光影在他的左眼流淌,一缕黑色的光影在他的右眼浮动,两缕光影一并从他的眼中跃出,绕着江寻,一点点变暗。
      “你个蠢货!爷什么时候要你做这些?!停下来,听到没有,停下来!我不需要你复活谁,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皆有定数,我不需要你这样,停下来!”见他外溢的灵力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出现二魂开始消散的样子,江寻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人心意已决拉不回来了。
      “求求你,求求你停下来好不好,我没说......我没说要你这样,你没必要,没必要的...我虽希望我的父母重生但那不能以另一个人的死亡来换,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死去,我要的不是这样,你到底明不明白!!!”他的情绪濒临崩溃,看着眼前之人变回了他“最喜欢的样子”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那个美得不真实的人儿,正在他的眼前逐渐消散,他的力量;他的身躯;他的温度都在江寻手中消失得无比真实。他甚至无法再维持易容术的样貌,只能将真实的样子尽数暴露在他眼底。
      “我本就是为你而来的,为你生,为你死,那都算定数,唯有爱你这一点,成为了我无聊生命中唯一有趣的变数。若是我的生要将你带向死,那我的选择和你是一样的。”因为力量的消散,他的五感已经消失得所剩无几,他凭借记忆小心地探寻着江寻的方向。
      他就这样温柔地抚摸着江寻的脸,失去了五感他感受不到江寻的泪,他只能凭记忆想象他的样子。小心地想象着,他会不会难过?他会不会不舍?或者他会因为父母的重生快乐?因为平静的生活回来而期待?
      他会是什么样呢,真的好想亲眼看看。
      于是尽管失去了五感,他也竭尽全力想要触碰他,试图感受到他的一丝情绪,那般不舍的样子仿佛下一秒要消失的不是他,而是江寻。
      环绕在他身边的金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他的面色却愈来愈差,身体也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江寻哭得无法控制自己,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双手却下意识紧紧抓住身前之人,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留下。
      就如同探险者在雪山之巅遇见了神鹿一般,越是沉浸在神鹿的色彩里,当色彩消散时就越是失落。那原本熟悉了雪白色的眼睛被突然出现的颜色占据,当色彩褪去时那双眼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本不该回来的,能再见你,也算此生无憾。”在他离开的最后一秒,他依然在对自己笑着。
      江寻伸手想要抓住他的哪怕一点,却只能看着他消散殆尽,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彻底消失的瞬间,四周的空间时间都开始压缩,压得江寻喘不过气,看来最终还是让他成功了。他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但至少现在他难过得甚至开始干呕起来,终于人还是顶不住,晕了过去。
      那些他这几个月来经历的,都像戏剧一般重新涌来,又在他看清之前彻底消散,时间成功被他拨回到了半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而取代了这半年记忆的,是之前他或多或少看见的,或者梦见的记忆,那些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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