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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上官蕙道：“你真当他对那宋琴娘是一见钟情？这世上一见钟情的，不过都是些少不更事的浪子罢了。”
温玉道：“还请表姐明言。”
上官蕙道：“心善却能持家的女人，除了一个非池中之物的儿子之外六亲断绝。”
温玉忽然想起几年前琴娘在她母亲墓前说的那一番话。
从前她怪琴娘母子攀权附势，父亲亦被其迷惑了心，却从未怀疑过这是否是他有意为之。
莫非......
莫非......
莫非他有意选择琴娘这个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
心中被种下怀疑的种子，她惊疑不定，只恨不得立刻去找父亲问个明白。
思及此，温玉道：“蕙表姐果真是事事洞若观火。”
上官蕙道：“这又有何用呢？知道得再多也不能改自己的命。还记得那年你得明德大师解签之日么？”
“那日表姐......”
上官蕙道：“是啊，直上重楼去藏身，四围荆棘绕为林；天高君命长和短，得一番成失二人。”
得一番成......
失二人。
她的命就和那签文一样，那此“得”又哪里是得。
“我此生没你们的好命。”
上官蕙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袖，掸了掸衣袖上的烟尘：“这白色是世上最纯净的颜色，可又是最容易被玷污的颜色，不过如今——也无所谓了。”
温玉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总得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上官蕙叹道：“说得容易，可真要做到却难于登天。至少我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温玉方要继续劝说，眼中却已然现出震惊：“这是——”
只见上官蕙撩起自己的衣袖，视线之内，她的手臂上除了由青转为黄的伤痕外，竟还生了脓疮。
疮破，若开花般渗人。
“梧桐茂苑，杨柳娼家。”
上官蕙道：“我已时日无多。”
说完，她转身欲朝里间走去，背影萧瑟。
却被走上前的温玉抓住了手。
上官蕙转回身，面上带着讶异。
温玉道：“表姐，这些虽难治，却也非无医。”
上官蕙仍旧沉浸于讶异中，良久才问道：“你不嫌我？”
温玉摇头，她上前握住她的手，复道：“蕙表姐，从今以后好好生活，但行好事，今后还长。”
上官蕙的指尖轻微颤动，终是道：“多谢。”
她长叹一口气，道：“不过这余生的路太难走了，我怕我没这份勇气，更没这个毅力。”
她将温玉的手推开，转身朝里间走去。
直至门口，方站定道：“温玉。”
这是她鲜有直呼她的名字，然而此时此刻，却不觉轻视，反更郑重。
“我终是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你从前的恶名多是我传出的，但我也是不得已。若太子妃不是高家女，母后便会为了巩固权势让我同母家结亲。然而到底是我天真，太子妃是谁也不会是高家人已经是父皇早就作出的决定。”
温玉先是一怔，随后坦然而笑道：“表姐不必跟我说对不起，这于我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上官蕙道：“所以说，我嫉妒你的好命。”
她抚了抚头上的白绢花，继续道：“我本是想拉你一起死的。”
上官蕙始终未回头，只背过身同她这般言说。
“不过，我现在改了主意。”
她声音高傲：“我是公主，而你温玉不过是个臣女罢了。同我一起死，你还不配。”
温玉察觉有异，刚要上前一步，上官蕙却是冷哼，她走进里间，随着“咔嚓——”一声，门已然落了锁。
只听里面之人高声道：“皇女犯法与庶民同罪，德淑公主上官蕙毒杀太子妃，就......以命偿还吧！”
“铿——”烛台倒地，清脆震心。
里间随之燃起熊熊烈火。
温玉立于原地，她明明猜到结局，可心里仍旧五味杂陈。
这时，手腕忽然被人攥住。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将她拉入怀抱，天旋地转之间，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自己如何出的公主府。
“玉儿，玉儿。”
待她回过神时，自己已在行驶的马车之上。
宋玄递给她一杯清茶让她饮下，此时他面上带着薄怒：“你知道方才有多危险？为什么还站在那不动？”
“哥哥，蕙表姐她——”
“已经殁了。”
两个字，冷漠而苍凉。
宋玄握住她的手：“人各有命。”
温玉睫毛微颤：“她毕竟是我的表姐，我私心希望她能活下去，可是——”想及方才所见，温玉欲言又止。
宋玄道：“这世上之人皆生不由己，大多数人死亦不由己，这总归是她的选择。”
温玉敛目。
是啊，是她自己的选择，却也是......
仅有的选择。
只愿她来世不要再活得这般压抑，哪怕生于寻常百姓家，也但求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温玉又复问道：“柔表姐呢？”
宋玄道：“她似有不适，已经回宫了。”
这时，马车外有人驱马赶过来。
“少卿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一趟。”
该是德淑公主的事。
温玉道：“正好我也要进宫去看看柔表姐，一同走吧。”
宋玄道：“你先回去休息。”
温玉摇头道：“不用了，我有些担心她，还是要看看才行。”
**
上官柔寝殿。
温玉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争论之声，大概是温贵妃来了。
寝殿内。
上官柔虚弱道：“母妃明知暗所酷吏手段毒辣，程简无错，为何要送他去那？”
与上官柔相比，温贵妃言辞冷厉：“他护卫不周险些让你受伤，身为侍卫却失了本分，这便是最大的错处！我留他性命已是仁慈，如何不能罚他？”
上官柔道：“程简这么多年对女儿一心一意，从未有过半分错漏。这次是女儿自己要去长姐那里，他本不知情，母妃要罚也该罚女儿才对。”
温贵妃道：“我自然要罚你。但这些本就是他职责所在，我身为贵妃，如今执掌六宫，手握数千内侍宫娥生杀之权，难道还不能罚一个小小的侍卫？”
“母妃......”
见上官柔拉住自己的衣袖，温贵妃不免气上心头，怒道：“你这般心软如何成事？母妃今日便教你如何管教下人！我不仅要治他的罪，跟着你的这些人个个都要受罚！”
温贵妃抚了抚尖锐精致的护甲，转头吩咐道：“去通知暗所，再加一百鞭。”
上官柔闻听急道：“母妃！一百鞭真的会死人的！”
温贵妃睨了上官柔一眼，沉声道：“再加五十！”
“求母妃饶了他！”
“你再为他求情，刑罚再加！”
上官柔道：“母妃这是在要女儿的命！”
温贵妃正过身，她居高临下看着上官柔：“你这话说得好笑，一个下人如何和你相提并论！？”
上官柔嗫嚅半晌，终是鼓起勇气：“程简，程简在女儿心中和别人不一样！”
“什么叫不一样？”
“女儿......心悦他。”
这五个字出口，温贵妃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
“女儿心悦程简。”
温贵妃气得扬起手。
只听“啪——”地一声，上官柔捂着自己骤然肿起的半边脸，定定看着自己的母亲。
温贵妃指着女儿，气得胸口起伏道：“你胆敢再说一遍！？”
上官柔不顾虚弱，她强撑起身。
双膝跪地，朝温贵妃一字一句道：“女儿心悦程简，此生不变！”
“啪——”
清脆的巴掌声再次于空旷的寝殿回荡，上官柔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心却仍如磐石般坚硬。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也绝不会后悔。
温贵妃怒道：“你疯魔了不成！？你是大齐的公主，是天上的星月，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如蝼蚁一般可任人践踏！”
上官柔道：“女儿很清醒！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女儿不想步长姐后尘，落得那般下场！”
温贵妃道：“她如何是她的命，你又怎知我为你选的就不是良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莫非我会害你不成！？”
上官柔道：“那只是母妃所愿！您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从未问过我的心意！”
温贵妃道：“你是公主，自然要择那身份尊贵的人来做驸马，这样才不辱没你的身份！”
“是么？”
听及此，上官柔苦笑：“母妃是怕辱没您贵妃的身份吧。”
“你——”见一直乖顺的女儿今日一反常态，温贵妃气得胸口疼。
只听上官柔坚定道：“总之，女儿此生非程简不嫁！”
“好啊，你真是好啊！”
温贵妃冷笑道：“身为公主却口出妄言，规矩礼仪都被你丢到九霄云外了不成？竟不知那程简有如此野心，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看着虚弱却固执的上官柔。
女儿身形消瘦仍挺直脊梁，脸上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她忽然觉得面前的她十分陌生，可此时的温贵妃心中已被愤怒填满。
“来人。”她语气冰冷。
有太监躬身听命。
“母妃！”上官柔急急唤道。
温贵妃并不理会，只吩咐道：“去告诉暗所。人，不必留了。”
“母妃！！”
温贵妃道：“还不快去！”
太监偷瞄了上官柔一眼，躬身而退。
“站住!站住......”见人影早已消失于宫殿，上官柔急火攻心。她终是受不住，一口血喷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宫娥们见状急忙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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